《樱桃琥珀》第92/149页


  蔡方元说:“哎哟,我说我在港大那些信息群组里查了半天了,什么都查不着,蒋峤西什么活动什么社团都不参加。这师兄他去年到港大交换了一年,加过一个内地生的廉价租房群,他刚刚帮忙问了那个群负责人,说好像是有个叫蒋峤西的人在他们那儿租过公寓,但是这负责人他也不是房东,他不知道蒋峤西到底搬走没有,也不知道当时是租的哪栋楼哪个屋,我再给你仔细问问!”
  林樱桃拖起箱子,她也觉不出冷了。“好……那我都去看看!”她激动道。
  蔡方元说:“你吃饭了吗?你先吃饭吧!有信儿我再给你打电话!”
  从十点到香港落地,这会儿,林樱桃还不觉得饿。她只是出了太多汗,她站在自动售货机前,买了瓶水喝。林樱桃低下头看蔡方元发给她的信息,她的眼睛一眨,睫毛上的汗忽然渗进眼里,刺痛。
  林樱桃坐上了红色的双层巴士,也许她应该先回酒店去放行李,但林樱桃盼着现在就见到蒋峤西。她扭过头,望窗外的香港街景,她从背包里拿出镜子,尝试整理一下自己汗湿了的刘海和头发。
  来之前,秦野云还要林樱桃化个好看点儿的妆。
  可这样的天气,要怎么化妆,林樱桃也不明白。
  香港太闷热了,十月初,还像夏天,不是北京的热法,叫人喘不过气来。
  廉价学生公寓是狭窄的一长条,夹在两栋老楼之间。林樱桃站在下面往上看,看到蜂巢似的密密麻麻的窗格。她又试着透过一楼大门往里面看。
  公寓管理人员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他看着赛马新闻,从窗口里说一口广东话。见林樱桃听不懂,从外头用两个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他。
  “我只是,拿钥匙的人。”他回过头来,用蹩脚的普通话说,还伸手指了指墙上的钥匙。
  “请问您知道有谁知道吗?”林樱桃簇着眉头问,“我只想找一个朋友,蒋峤西是我同学,我们是同乡!”
  那老头儿又看了一会儿赛马新闻,好像没听见林樱桃的话似的。
  忽然他回过头,见林樱桃还在窗口外面睁着俩水汪汪的大眼坚持不懈地盯着他。
  “你不是高利贷派来的吧?”他问她。
  林樱桃用力摇头。
  老人家管理一个住满了内地学生的廉价公寓,多多少少都听得懂普通话。
  “我是从北京师范大学来的,我叫林其乐,”林樱桃忙解释道,“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证件,我不是坏人,我来找我一个同学,他叫蒋峤西,您真的不认识他吗?”
  老头儿摇了摇头,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拉开抽屉,从里面找了张名片出来:“你给这个人打电话,他是房东。”
  林樱桃坐在长椅上,她觉得头昏,也许是因为走了太久路,她脚很酸,走不动了,还有点中暑。
  大姑曾经对她说,去香港要穿运动鞋,因为逛街很累人的。
  林樱桃把那瓶水喝光了,趁着打电话的时候撕开饼干来吃。她还没有逛街呢,就觉得脚重得要命。
  房东终于接了电话。
  林樱桃把手机拿到耳边,她望着眼前这条路上步履匆匆的香港人,她不知道要怎么再去面对每个人的提防。
  她想了两秒钟。
  “你好,我想找蒋峤西。”她用英文说,有点怯怯的。
  对方愣了一下,是个很年轻的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也像个学生:“你打错了,这不是蒋峤西的号码。”
  林樱桃忽然屏住呼吸。
  “他……他留了这个号码给我……”林樱桃心虚道,“你是他的朋友吗?”
  “朋友?好像可以勉强这么说,”对方随意道,“你是?”
  林樱桃说:“我……我是他家教课的学生,他的书落在我家了,因为我……我明天要去旅游,所以今天想把书给他!”
  “好啊,”那房东说,“那你拿过来,放到楼下就行了。”
  林樱桃一下子从长椅上站起来了:“可以告诉我一下详细地址吗?”
  地铁里冷风飕飕的。林樱桃站在自己箱子边,不自觉抱住自己的手臂。她觉得好冷,很难受,可一想到接下来很快就能见到蒋峤西,她又能忍耐,她可以坚持到地铁到站。
  林樱桃循着地址走下坡道。她已经走出地铁站了,可很奇怪,她的手臂还是发冷。林樱桃觉得她应该再买一瓶水喝,她有点头晕,可能是真中暑了。她低头把背包放在箱子上,忍着晕眩,从里面拿出一本奥数书来。
  这是她从家里拿来的,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拿。也许这是一个证明,证明林樱桃这三年里遵守了蒋峤西的要求,一直都没有忘记他。
  走到那座老式公寓楼下,林樱桃想把箱子提上台阶,却一低头险些栽下去了。
  “你好,请问蒋峤西住在几楼几户?”她问。
  管理员是个年轻男人,看上去是上学之余,闲暇时在这里打工的。他抬头看了林樱桃一眼:“你是?”
  林樱桃蹙眉道:“我刚刚给……”她拿出手机,找房东的电话号码,“我刚刚给他打过了电话,是他让我过来的。”
  管理员不为所动,用港式普通话说:“你有卡你就刷卡进入,不然我们这里不允许进。”
  林樱桃坐在公寓那条向上的长长的台阶下面,箱子搁在脚边,她抱着背包,努力撑着发沉的额头,给那个房东打电话。房东说:“你把书放在楼下就可以了。”
  林樱桃说:“我想要见到他本人。”
  那房东突然笑了笑。
  “你知道为什么蒋峤西总是把我的电话号码给你们吗,”他来了一句,“因为像你这样的女学生实在太多太多了。”
  林樱桃愣了愣。
  “你能说慢一点吗。”她说。
  “什么?”
  “我没有听清楚。”林樱桃老实说。
  那房东轻声道:“宝贝,不要在楼前等了。你蒋老师可能要凌晨才回来,他不一定会在医院和学校待到几点,也可能在别的学生家打工。乖乖回家,回你爸爸妈妈身边吧。”
  通话结束了,林樱桃却没有意识到。她的额头沉沉地搭下去了,她浑身发冷,脚尖不自觉靠在了一起。
  时不时有人通过身后的大门,从林樱桃身边走过去。她的裙摆搭在台阶上,被人踩到了,对方忙说 sorry,林樱桃也没反应。


第57章
  国庆假期,下午四点,蒋峤西离开了位于尖沙咀的学生的家,学生家长在他出门前问,明年年初的寒假是否还能过来上课:“她不喜欢奥数常规班和补习社的辅导老师,一定要我们请蒋老师明年继续教她数学。”
  蒋峤西接过了薪水,揣进兜里,抱歉道:“我之后没有时间了。”
  他的声音里惯有一种低低的磁性,语气也轻,透着冷,而这冷又是温和的,是叫人很难挑剔的。
  好像他这人只不过天生情感比较稀薄,才使人无法继续与他继续拉近距离,他并不冷漠,只是有点优等生的傲气。从他自己一个人时的模样来看,怎么都不像一个家境不好,只能出卖时间做家教打工的港大生。
  蒋峤西背了个书包,手里提着一兜学生家长临别时送给他的糖心苹果。他坐上荃湾线,一群曲棍球社的大学生坐到他旁边的空座位上。当列车行过长长的隧道,蒋峤西望向了窗外,却看不到什么,只能听到同龄人在身边笑。
  下车了,蒋峤西从手中袋子里拿了两颗苹果出来,塞进书包里。太古广场站满是游客,他经过身边拥堵的购物人潮,前往巴士站。
  游客手里提的纸袋是红色,从 Chanel 到 Salvatore Ferraga.mo。
  蒋峤西提着那兜苹果坐上了城巴。他低头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从书包里拿出几张订好的PPT,这是他之前因为打工缺课的讲义。十几分钟,他看完了,把讲义收起来。他站起来快速下车。
  快三年了,三年,蒋峤西天天走进医院病房楼的大门。走廊里,几个小孩子正在嘻嘻哈哈地奔跑玩耍。蒋峤西停在病房门口,正好看到护工在给堂哥翻身叩背。堂嫂见他来了,放下盆子,蒋峤西把苹果递给她,蒋峤西转头看了一眼隔壁空荡荡的床位:“他们走了?”
  “被小儿子接回家看护去了。”堂嫂说。
  趁堂嫂在屋里忙碌的功夫,蒋峤西去结账了。医院规定每五天结账一次,单据打出来,房费、针药费、检查费、治疗费……每一项都细细罗列得非常清楚,蒋峤西低头粗略检查过了,他解下书包,拿出钱夹,把里面的现金掏出来付账。
  等回到病房,蒋峤西把裤兜里刚刚拿到手的一笔薪水放在堂哥病床的桌前,用盛着冰毛巾的饭盒压住。他手扶在病床边的架子上,问:“哥,你今天心情好吗?”
  堂哥已经结束了这个时段的翻身叩背,他仰躺着,口鼻连接着饲喂管、氧气管,他的身体瘦骨嶙峋,让病服凹陷下去,他的脸颊也是凹陷的,不过才三十六岁,昔日的银行家头发花白、稀疏,应该理发了。
  他一双眼睛睁着,眼窝深陷,眼珠湿润得厉害。他的目光挪过来,聚焦在蒋峤西脸上。他把眼缓缓慢慢地,朝他眨了一下。
  蒋峤西伸手去握堂哥的手,近三年的卧床让这个男人的手背皮肤松弛得如同褶皱的宣纸。手关节也是软的,在蒋峤西手里,没有力量。小时候,这双手常在体面的衬衫袖口外面握住方向盘,那时候堂哥读大四,他每天兴奋地离开中环,开车去接小他十六岁的蒋峤西放学回家。堂哥高高地坐在驾驶座上,他眉飞色舞地对蒋峤西描述着那么多,顾不上小堂弟其实是连一句都听不懂的。蒋峤西只是看着他,望着夕阳在车前窗留下的金色圆弧,那一幕的印象过于深了,蒋峤西很多年后还有这样的印象:我也要成为像堂哥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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