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树林里的爱情》第1/9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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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树林里的爱情》
作者：贝筠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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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厨房里烟雾弥漫，我在厨房里忙得头昏眼花，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宝宝在卧房大床上哭闹；洗衣机的指示灯闪烁着，提醒我衣物还没晾出去；自来水仍在哗啦啦冲洗青菜，炉子上的油锅已发出吱吱声响；客厅的电话铃骤然响起，更是忙中添乱。
我急忙关掉煤气，奔到客厅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父亲的声音。他在电话里语气沉重地说：“你妈去世了。”这几个字仿佛是几枚炸弹，轰地一声，把我的脑子炸开了，越发昏乱，心跳得厉害，周身血液霍地往头顶上冲，下意识里只想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我甩甩头，希望让飞掉的意识聚拢一点。尽管我不认她是我妈妈，可我也不希望听到有关她的坏消息。父亲接着再说：“她自杀身亡。听说喝下整整一大瓶农药，临死前很痛苦。”我眼前浮现出她临终时的惨象，这惨象让我心悸。我说不出话。
父亲在电话里听不到我的声音，喂喂，叫了两声，我深呼吸，顺了顺气，不耐烦地说：“知道了。她的追悼会，我就不参加了。没其他事我就挂了。”父亲叹口气：“她人都死了，你还不肯原谅她……”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啪地放下电话，转身疾步走进卧室，抱起哭闹的宝宝，紧紧把她搂在怀里，喃喃自语说：“宝宝，妈妈没有妈妈啦。宝宝……？”我的脸贴着宝宝的脸，紧紧依偎。鼻子酸涩难忍，良久，感觉宝宝的小嘴在巴咂巴咂吮得带劲，茫然地低头看她。宝宝瞪着清澈的小圆眼，嫩红的小嘴品尝自己嘴边的水渍。我一惊，赶紧将水渍擦掉。
过几天，父亲打电话来，叫我去取她留给我的东西，我生硬地拒绝。我的记忆排斥她的存在。我的生活中她不复存在。
她的死亡让我更加觉得人生的无常。她是一个追求自己幸福的女子。我恨她的自私，我曾希望自己没有妈妈，但真有这一刻到来，我没有感到庆幸或者高兴。我依然拥有以前的不良情绪，还添上了遗憾和悲伤。
我时常想，我童年的不幸是不是因为她的关系。她不存在的话，我是不是会快乐些。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一切没有假设。
婚姻是什么？我想更多的是寻觅一种安全感。但现在，我为什么更加感到没有安全感。每天寂寞地守在房子里，看护小宝宝，没有第三人。丈夫想起家，才会来个电话：“我今晚有事，不回来吃饭。”简单的一句，然后，放下电话。没有多余的一句话。
我是怎样和他步入婚姻的殿堂的？好像是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时做出的决定，我已记不清楚。我只记得张绪，那个在我选择下被放弃的人，或者说是被放弃的名字。有人说，名字只是符号。我不相信。时至今日，我确实认为那个人，对我而言只是符号，他的其余一切，我本能地拒绝忆起。
当初我作选择的时候，我是理智的，如同考试时，列出得ABCD，或者是一二三四。逐条列出，评定优劣。我没有参杂任何感情，他有哪些优点适合我，他有哪些缺点我不能忍受。张绪的最大缺点是来自农村，下有一个妹妹还要供她读书。如果用一个字表达就是――穷。
人能改变的地方很多，但出身不能改变。这是他的致命伤，也是我放弃他的最大理由。我这样说服自己。
我的理性选择不见得为我带来幸福。这是我后来才体会到的。也许自己冷血，活该得到报应。张绪后来怎样，陆续从同学聚会中得到消息，但我总是装作漫不经心，刻意回避。我不想知道他怎样了，如同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怎样了，或许他也并不想知道我怎样。
生活就是在这种捉迷藏的方式中继续。我不知道。我很疲倦，我很迷茫，我很失落，因为我不知道我是否幸福，是否就这样过完自己的一生。原来选择婚姻就是选择生活方式，当时我并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当时也不会改变什么。对于没有经历过的事，别人的意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的选择。
我做了选择。当然，我知道选择的背后还有很多不舍，还有很多放弃。我是勇敢的。我内心自省，知道“勇敢”这两个字形容我并不正确，怯懦更加贴切。对于未知，我下了注，如同一个赌徒。我没有难过，真的，我只是害怕。因为这所有的一切，幸与不幸都将由我一个人背负。我的生活中不再有他，我与他在各自的轨道中绕行，不再相遇。
我的生活中的男人叫刘祥。人却不祥和。动不动脾气就发得很大。一开始，我简直不相信他在对我吼，像个陌生人。
他原来是脾气多么好的人，怎么一结婚人就变了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可能是结婚后迅速厌倦了婚姻生活。
父亲是极力反对我与他结婚的，认为他轻浮。但如果不是父亲，我也不会和他相识，这是缘分，不是吗？最起码我让自己相信这是缘分，让自己心安理得地嫁给他。
他是一名医药公司的医药代表。那天，我正好去医院找父亲，碰到他。他一身西装，模样端正，不讨人厌。再说，做销售的人毕竟能言会道，一会就与我拉近距离。
我最无助的时候想到他。于是，我在很短的时间里考虑嫁给他。我心中对他是有愧的，我不爱他，还利用他。我的这种心态促使我在很多问题上一味的退让，毕竟自己有错在先。
后来，我习惯了他的行为，但我始终不能接受这种夫妻的沟通方式。我没有流眼泪。我只是默默面对。
从小，我就养成把自己的心思深埋在心里的习惯。没有人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会为何事痛苦。但我的痛苦并不孤独，因为我的父亲也在为同样的事痛苦。我妈和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离婚，我不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有人告诉我，离婚就是不能再见到爸爸或者妈妈。
我的天空要塌陷了。我哭喊着，希望爸爸妈妈不要离婚。这场哭闹成功地维持了家里一年左右的平静日子。等到我长大一点，妈妈就跟我谈话，希望我能理解她，并许诺离婚后，她会来看我，我并不会失去爸爸妈妈，相反，我还会多出一个爸爸，他一样会关心我，爱护我。
说实话，我不能理解她当时的一番话，到现在也不能理解。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决绝地离开我，离开父亲？难道父亲对她不好么？不会，她身上的衣服是父亲专门托到上海出差的同事带回来的，穿上它时髦漂亮，哪个女人不羡慕她，她怎么没有觉出父亲对她倾注的情意。
离婚后她过得怎么样，是否又结婚了，我不关心，我不想知道。父亲是在一夜之间老去的。我从来不觉得父亲老。直到父亲与母亲离婚后回来，面对空空的房子，和我，他的脸埋在他的手心里，他的肩膀在有频率地耸动，缓慢，沉重。我知道他在哭，心中大骇。我的心目中父亲的形象是高大威武的，不动如山。可我的父亲哭了，在我面前，如泰山崩塌。我惊骇，我也跟着哭了。我认为我是有责任的，我任性，我不听话，我吃饭不好，我爱哭，我爱粘人，妈妈会不会不喜欢我才离开爸爸的呢。我想起妈妈有时责备我的话，我更加自责，哭声越来越大，父亲惊醒过来，反过来安慰我，我停不下来，我哭得抽噎，还是泪流不止。父亲紧紧抱住我，安慰我。昏黄的灯光下，父亲额头上如刀刻般的皱纹清晰可见，我第一次觉得父亲老了，形容枯槁，没有活力。
我忿忿不平。父亲遭受的痛苦，全是妈妈一手造成的。她太自私，为了她自己，竟然将我和父亲抛弃。我从小心理就很矛盾，我渴望妈妈的爱，却不愿接受她的爱。我总觉得对她仁慈，就是对父亲残忍。于是，每当她出现在我面前，我总是恶言相对。我不再叫她妈妈。我没有妈妈。
懂事后，从大人们的议论中，偶尔知道，父亲与母亲的岁数相差一大截。父亲比母亲大十四岁。父亲是医生，母亲是护士。母亲的出现，让单身很久的父亲心动不已。父亲怎么追求母亲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在世人的眼里，无疑母亲是高攀了。父亲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家境富有，从小没有吃过苦。他后来因为出身不好，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这座小城市的市属医院，成为一名远近闻名的医生。在当地人眼里，林医生是大地方来的，见过世面，为人谦和，儒雅稳重，是一个不错的结婚对象。父亲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始终没有接受热心人给他介绍的各式各样的姑娘。他却在大龄的时候对母亲一见钟情。
母亲娘家在农村，家里很穷。母亲工作后，带到工作单位宿舍的，依然是读书时用的破棉絮。父亲给过她家人不少资助。乡下人纯朴，心中感激，无以为报，只得以女儿相许。
母亲奋力反抗，家里人以死相逼，她才不得已嫁了，极不情愿的。母亲在父亲面前极少笑，整天板着一张脸。父亲有什么事做得不称她的意，她能几天不说话。但她对我是很好的。她总是给我买很多大橘子。她剥开来，递给我，看着我吃，脸上浮出一丝笑意。记忆中，那清幽的橘香萦绕在指尖，久久不散。
母亲长得清秀，笑起来是极美的，可惜她很少笑。她极爱干净，总是把我打扮得干干净净。我是我们院里最干净的小孩，我可以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