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仙》第77/106页


  哪怕是普通修士,只要入了修道门槛,大多也只以玉简记录功法,需要记录些什么东西,也是取了空白玉简,以神识在其中刻下自己想记的文字。而手抄经卷,除了莲华宗那样的苦修门派会以此作为清心修行的一部分;其他门派多是作为一种惩诫手段,先禁制弟子经脉中真炁运行,强令其一笔笔写下经卷内容。
  别的不提,光是封锁经脉、不能利用这时间修行一点,就让受罚者极难适应。但乐令手边还有个不懂人事的婴儿,没有法力照顾不了,秦休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并没有封住他的经脉,只叫他抄经罢了。
  《道德经》凡五千言,若真能静下心来抄写,三百遍不过是三五天的工夫。修道之人不需要饮食睡眠,因此乐令这几天都是在陵阳殿里度过,只消湛墨不闹腾,就抓着笔抄写不辍。秦休就坐在一旁看玉简,偶尔出去处理本峰事务、接见弟子,留在这殿中的时候,却是时不时地散开神识将乐令笼罩其中。
  看着乐令静静写字的恬淡神情,他就忍不住回忆起一些旧事,目光渐渐凝住,恍惚间竟开口说道:“你长得有些像我认识得一个人……”
  他立刻意识到不对,沉下脸不再说话,一点怒气也从心底升起——他怎么会一直想着那人,还在后辈弟子面前说出这事来?
  这简直太有失体统!秦休几乎将手中玉简捏烂,几分不悦都移到了乐令身上。若非这个弟子肖似那人,又怎么会引得他这些日子心绪不宁,说出了不该说的话?他那里既怒且悔,简直有心把乐令逐出殿外。
  偏偏乐令还不识趣地问道:“那个人莫不是师叔从前的……好友?”
  不管两人上辈子闹到怎样的收场,秦休与他那段缘份又是否只因劫数,如今当面提起,他也想要个答案。这个人当初受了他无数好处,被他从筑基生生堆到元神,两人相处时也曾有过的温馨时光和后来举剑相杀的无情都牢牢记在他心里,然而他却对秦休的想法一无所知。
  单凭那句话便可知道,秦休肯定还记着他,只怕到现在对他也还有一丝情分。可是既然有这份情谊在,当初为何一定要杀了他……要以那样不堪的法子杀了他?
  乐令眼也不眨地看着秦休,直看得他心浮气躁,冷冷答了一句:“你先将道经抄好,此事不必多提。”
  他想把乐令弄出陵阳殿,欲开口时却又觉着自己若真这么做了,反而显得心虚,便强自按下这念头,抓着玉简继续读了起来。他本来也心不在焉,此时更是读不下去什么,神识在玉简中随意滑动,里面所记之事却是全不入心。
  好在乐令也不再看他,而是听话地低下头继续抄写经文,不时看一眼身旁还在睡着的湛墨。室内一片诡异的寂静,殿门外却忽地传来一个弟子的声音:“首座真人,掌门真君请你移步往步虚峰,有要事相商。”
  秦休一招手,便将殿门打开,放下了手中玉简问道:“师父可说了是什么事?”
  那弟子垂头答道:“掌门真君不曾告诉弟子,只说事情紧急,请真人立刻过去。”
  秦休沉静地点了点头,起身走到门外,却又回首看了乐令一眼:“我要去步虚峰,你且留在这里抄书,待我回来再说。”
  乐令早已放下了纸笔,起身恭送他离去。
  秦休走后,侧殿大门便直接锁上,将他一个人关在了殿中。殿外虽然还有几个筑基弟子戍守,法力却都远不及他,也不敢窥视首座真人处理事务的侧殿,倒留给他一片难得安静的空间。
  乐令四下环顾,在法宝囊中挑选半晌,取出了当日在宋崇明手里弄来的一面铜靶镜。手中一点真炁送入,那镜子里的景象便为之一变,以不同颜色的光芒显出了这房内外的灵气变化,连院中布下的阵法、驻守的弟子也历历在目。
  乐令对着靶镜细看了一阵,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冷笑。
  他方才简直是愚蠢至极,竟还对秦休抱着期望,想知道此人前世对自己是否有情。就是有又能怎样,杀身之仇在前,阻他成道的因果在后,就是秦休心里有多爱他,实际做出来的却比什么人都阴狠,这样的情份要来何用?
  就是真的想知道那答案,等秦休死后直接拷掠其魂魄,还有什么问不出来的。
  他转身面向靶镜中灵气最稀薄的地方,手指在空中轻引,一道淡淡的戌土精气便从阴阳陟降盘中引出,慢慢沉入地面,结成了一道繁复奇异的阵纹。这道精气送入地下后,一道未土精气也自阵盘中流出,衔着那道戌土精气之尾,在灵气稀薄处盘绕成阵纹。
  四支土精都流入地下,层层盘结,避开殿内阵法监视,化成了一片首尾相缠的奇异阵图。乐令右手一挥,那片阵纹便静静沉入地下,地面石砖重新恢复光洁,再无一丝精气盘踞的痕迹。
  这套小葬五行阵在那本阵法残卷中,并不算是极高明的阵法,却正好克制罗浮这些要以五行精气抟炼元神的真人。此阵启动后便能镇压五行,将他们用五行精气浇灌凝实的元婴重新变得柔嫩脆弱,实力也会倒退至才过了天劫,凝成婴儿时的水准。
  到时候又有云铮相助,若是下手再巧妙点,趁着秦休不注意,只消一掌便可取了他的性命,然后无声无息地带他的元神离开罗浮……乐令愉快地轻笑起来,心念一转,便勾连上了云铮脑中那粒魔种。
  此时云铮却是正和洞渊真君一起在大殿商议着什么事,那殿内布置十分熟悉,殿中也不只是他们师徒二人。从云铮眼中看去,对面正坐着秦休和归命峰的玉匮真人,皆是正襟危坐、神色肃穆,听着上首朱陵真君说话。
  “我罗浮位居六州最东的黄曾州上,除了偶有海外妖修骚扰,一向风平浪静,可谓最佳修道之所。可是如今临近海边处,已有三四座凡人郡县成了死域,咱们竟还高坐山中,全不知危机将至。”
  乐令心中一动,将杀秦休的事暂放在一旁,操纵云铮的眼看向朱陵,听着他慷慨陈词:“还是华阳师叔先提起罗浮脚下坊市中有外道修士诱拐散修之事,我派了弟子查看,才发现几处郡县有凡人大量无故死去。此事与数十年前太华宗之祸甚是相似,不知洞渊师弟和诸位师侄有什么看法。”
  洞渊真君只是摇了摇头,说不出什么主意来,也向下看去。云铮只是作为首座弟子出席,没有说话的权力,坐在左手第一位的秦休便当仁不让地起身答道:“兹事体大,只有几名晚辈弟子的话也证明不了什么。弟子忝为问道峰首座,愿亲自调查此事,将那些邪修的来历查清,捉得他们来供掌门真君处置。”
  他声音清朗,面容清正,一派正气凛然的模样,单从外表看倒真是个有道的真人。朱陵真君慈爱地看着他,含笑点了点头:“此事为师正欲派人查证,你肯自荐,正好给下头弟子做个表率。我想从各峰挑几个弟子到下头查证此事,不知师弟和三位师侄有何打算?”
  秦休自己都要去了,别人也不好硬是推托,除了洞渊真君说了句:“我徒孙之前就已去查了,明性峰却是没什么可用的弟子,不能与问道峰相比。”紫云、玉匮两位真人都不加推托,各自承诺派出弟子随秦休调查此事。
  朱陵真君这才满意,又议了一阵,便将众人遣散,令他们早日递上调查此事的弟子名单。而池煦虽还在嵩里峰守孝,却也在这弟子名单上。朱陵真君亲自指示,说他当日在何童州散修联盟追索司邺之死一事时,曾见过一个收取凡人信仰修行的邪修,比旁人多些经验。今日亦是为了这样的邪修,由他随秦休同行,也好查看那些凡人死去的形状,与他当初所见是否相同。
  因出了这样的大事,秦休便没心思再和乐令计较,回到陵阳殿后便吩咐他回洞府闭关。他自己匆匆收拾东西,带了秦弼和试剑、玉匮两峰的几名金丹弟子一同下山。
  乐令回到洞府后便用传声符联络池煦,借口秦休所说,将朱陵真君要他下山之事透露了过去。池煦倒是镇定自若,淡然答道:“此事我已知道了,朱陵真君亲自劝我,我岂能不答应。不过秦真人禀性清正,不会故意为难我,你不必为我担心。”
  想不到秦休在罗浮中形象这样好。乐令苦笑了一声,不再和他多说,回头便联络上云铮,命他这一路跟着秦休一行,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池煦平安归来。
  哪怕池煦不是未来掌门,不能给他带来那些他想要的帮助,这样的人也不该死于阴谋之下。他虽然是个魔修,但也不是颠倒是非的狂魔,没有眼看着仇人设计杀害全心关护自己的人的道理。
  池煦若是看不透这两人的阴暗心思,他就亲自替他看透,替他防住,直到他离开罗浮那天为止。




100

100、第 100 章 ...


  按着洞渊真君的意思,本来是不愿让云铮跟秦休走这一趟的。可是有乐令授意,云铮无法不走,硬是在洞渊真君眼皮底下悄悄溜出了罗浮。洞渊真君本以为他是在洞府修行,过了几天想见他,才发现云铮人已走远,气得直找上了步虚峰,指责朱陵真君拐骗自家徒弟。
  洞渊空长了千余岁的年纪,性情却一直急躁暴烈。这些年朱陵真君对他也是以安抚为主,为了争取他的支持还搭进去了一个亲传弟子。谁料两家结好之后,洞渊真君大事上也算支持他,私下里却总觉着自家弟子吃亏,反倒对朱陵和秦休二人都生出了偏见,私下说话时态度便有些难看。
  不管他的态度如何,朱陵真君都需要他的支持——有池煦在那儿待着,哪怕他掌了本门实权,一时半刻也摘不下头顶那个“代”字,若此时洞渊转投池煦一党,他这个代掌门就更难转正。因此洞渊话语中颇多指责之处,朱陵也只当没听见,含笑安慰道:“这些小儿女的事,咱们做师父的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我这就送剑书给休儿,叫他路上护持好铮儿,若有损伤,我这个师父唯他是问!”
  洞渊真君犹自不满:“秦休哪里把我徒弟当作道侣了!朱陵师兄,你也不必和我装傻,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他拿我徒儿当炉鼎采补。就是云铮这个痴儿不晓事,凡事都要护着秦休,你做师父的难道不会管束徒弟?”
  此事朱陵真君自是也看出了几分,只是秦休和云铮二人一向亲密,他也懒得管这些小辈的事。今日叫洞渊真君指着鼻子质问,他才有些脸上发烧,暗恨秦休做事不知轻重,没地惹了洞渊真君不高兴。
  他只得替弟子赔礼道歉,又挑着洞渊看得上眼的东西补偿:“我库中还有一枚羡门丹,可以补固精炁,封住他元精缺漏之处。以后我定会好生教训休儿,叫他好生珍惜铮儿,别再那样冲动……”
  洞渊真君仍是不满,能补固精炁的丹药他也不缺,虽然比不得羡门丹珍贵,但也足够让云铮补回元阳缺失的损伤,他要争的也不是这些。炉鼎的事是他弟子不争气,他只能认了;可秦休拐了他徒弟去那种危险的地方,事后竟还装傻,连封信也不曾捎回来,他却是咽不下这口气。
  朱陵真人最是知道他宠爱徒弟,不然也不会让秦休与云铮结成道侣。此时见他面色仍旧不善,又努力回想着元神真人适合修行用的东西,筛选一阵,终于想出一样足令他满意的:“我记得本门还有一张神景炼形图,可引上界灵炁锻炼肉身,对元神亦有好处。有这张图便可将他的经脉重炼得圆满无漏,正合云师侄使用,明日我就叫人送到明性峰。”
  丹药还没什么,这神景炼形图的好处却叫洞渊真君也不免动心,为了徒儿的将来,也就咽下对秦休的不满,将此事揭了过去:“也罢,铮儿也这么大年纪了,难道我还能管他一辈子?只要不伤损他的身体,我也不想多事。以后还请师兄多管束秦休,叫他在外头照顾好铮儿。”
  朱陵真君连丹药法宝都送了,此时正是显示风度的时候,自是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下来:“这是自然,我这就传讯休儿,叫他好生照顾铮儿。”
  待到洞渊真君走了,他的脸才沉了下来,传讯秦休,让他在外头哄好云铮,以后也别再用采补之法修行。就是云铮自己不在意,他师父却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来日指不定还要上门来闹什么呢。
  送出书信,朱陵心中仍是不能平静。
  秦休一直听话能干,这些年在门中处处表现优异,修行速度也远过群侪,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将秦休收作真传。可怎么自从晋入元神后,修行速度就慢了下来,还不如云铮进境得快?他杀了乐令老魔后就当上了问道峰首座,丹药灵府样样不缺,平日虽然要处理本峰事务,可也不该二百年都没能凝实元婴,甚至还要用上采补这等邪道修行之法……
  他修为不能提高,是为尘务经心,还是天份有限?
  朱陵之前没往这上用过心,但一旦想到问题,便不由得越想越深,越想越是心惊。不只秦休修行速度不如人,就连他的弟子兼同族子弟秦弼,修行速度也及不上明性峰的宋崇明。他们问道峰的灵气也并不比明性峰差,这么说来,就只能是秦家人的天赋不如人意了?
  他脑中刚刚出现这个结论,却又想到当初秦休无论天份还是气运都远胜过旁人,还未结婴时便在外找到了几样厉害法宝和剑法、功法的事。若非如此,哪怕秦休背后有在本州颇的势力的秦家支持,他也不会收他做亲传弟子。
  也许是他太过苛求了。秦休只是一时修行慢了些;秦弼的修为进境,说起来也只在宋崇明和秦朗之下,比旁人也都算得极快了……他的思绪蓦然一顿,眼中闪出一点光芒——问道峰上,不是还有个秦朗?
  他见过秦朗几回,只是因为景虚真人之故,一直未曾特别关注过。此子离山不过六十年,回来时就已结了金丹,火候也到了定功精纯、化炁为神的地步,比明性峰的宋崇明更胜一筹,修行速度简直堪比当年的秦休。
  且这个秦朗还有个特别的好处。他不仅是秦休本宗后人,更是景虚真人的关门弟子,与池煦也有一争之力。华阳老道成日盼着池煦修成阳神,继任掌门之位,可若是池煦自家不堪扶持,修行速度比秦朗还慢,到时候他就是不再做代掌门,只怕这位子落到谁手中也未可知。
  想到能以此打华阳道君的脸,他顿时觉着秦朗奇货可居,吩咐殿外守着的弟子去问道峰传旨,叫人来殿中见他。
  彼时他心心念念想要利用的乐令正在洞中抄写《道德经》。
  自从秦休走后,他花在经卷上的时间便少了许多,除了照顾湛墨外,还要分心监视云铮一行,时时防备池煦出什么意外。因此这已是五六天过去,三百遍经卷才抄了一半儿,差不多写几笔便要分一下心。
  盯着云铮那边不知多久,洞府角落的阵眼忽然亮起,显出了一个青色道袍、内门弟子打扮的修士模样。乐令神念稍动,洞府大门便自动打开,将那弟子迎了进来。他手中仍握着笔,头也不抬地说道:“师侄恕我失迎。我被秦真人罚抄经卷,暂时不能承接门派任务,请师侄回万象殿替我向程师兄分说。”
  那弟子在门口恭恭敬敬地听着,等他说完了才抬起头来:“弟子是从云笈殿来的,奉掌门真君口谕,请秦师叔到云笈殿谒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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