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邸》第116/270页


  汤媛终于体力不支,委顿在地,她用一场梦走完了三年的青春,一年花蕾,一年盛开,一年凋零。
  那是她的前世,与此生完全不同。
  她脑中慢慢回荡着明通耸人听闻的告诫:前世与今生怎么可能不一样?如果不同,你要小心,定是有人重生……
  她又抬头望着孤寂的庭园,楼牌上写着三个触目惊心的大字――飞萤馆。
  飞萤馆?
  庚王府的飞萤馆!
  玉泉山那一夜,贺缄动情的握住她的手承诺:再不会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飞萤馆。那时他才十八岁,还未封王,如何知晓未来王府有座飞萤馆?
  真相不言而喻,残忍而冷酷。汤媛抱住轰鸣的脑袋,任泪雨纷落。
  且说贺纶沉睡中闻得汤媛啜泣,不由转醒,原本楚汉分明的两人不知何时滚到了一块儿,她埋首在他的胸口呜咽。脸颊冰凉,肩膀滚烫。
  “阿媛,阿媛。”贺纶晃了晃她,以为惊病余根未净。这副小身板能包容他已是极限,又如何吃得消夹着汹涌情感的肆意。
  汤媛缓缓睁开眼,发现轻纱帷幔外一片朦胧的烛火,自己则裹着一床薄被缩在贺纶怀中。他正拧眉看着她,后背倚着明黄的引枕。
  “是不是我弄伤了你?”他焦躁的擦拭她额头。
  汤媛摇了摇头。
  他似是松一口气,问她怎么回事?
  汤媛愣神片刻,喃喃道,“许是还差一个疗程的缘故,又梦见不好的东西。”
  “再有一个月,我保证,明通这辈子都别想跑。”贺纶下巴绷紧,可见是真的动了怒。
  “不不,你别伤害他,他是……个好人。”
  “好,听你的。”
  次日,宫中医女奉召低调的来到裕亲王府,依旧是年纪偏大的那位。汤媛也不扭捏,权当常规的妇科体检,又虚心请教两个日常保养护理药方。只要是对身体有益的,多学点总没坏处。
  贺纶身边有个叫张录的小内侍,时常回宫办差,每次遇上汤媛都会有意无意的透露寿安宫和宝钞司的动静。
  她跟张录无亲无故,对方如此,多半是贺纶授意,而贺纶如此,并非因良心未泯,多半是把这当成了赏她的甜枣,只因他爱游戏床笫,少不得要哄着姑娘家配合玩花样。汤媛心中鄙薄,面上却是尽量逢迎。可她身子到底是比从前弱不禁风些许,贺纶哄着她在书房要了一次,见她又犯咳疾,这才安生下来,继续过上三月不知肉味的日子。
  也许她这不禁玩风一吹就倒的模样实在令人扫兴,贺纶总算不再夜宿荷香居,至于他以后夜宿哪儿,就不是汤媛关心的事了。
  这日,汤媛总算盼到了中秋。从前伺候的贺纶舒爽时,他亲口承诺要带她入宫并准她再去寿安宫请安,此人要脸面,轻易不会食言。
  汤媛拎着小包裹爬上贺纶的马车,温温顺顺的坐在他右手边,包裹里放着两本经书,都是她一笔一划抄出来的,还在寺庙开过光,希望太嫔娘娘和干爹长命百岁。但在两本经书之间还夹着一串粉色的碧玺小兔子。
  她也不敢隐瞒贺纶,甚至坦坦荡荡的请示他,“王爷,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贺纶嗯了声,“说。”
  “奴婢想见庚王,只因有一事不明,需得向他亲口确认。”她坚毅道。
  贺纶放下杯盏冷冷看向她,“你想,我就得答应吗?那我想的事,怎不见你愿意?”
  汤媛早有所料,抿了抿唇角,“奴婢深爱庚王,这个您也知道,没什么不敢承认的。所以您防着奴婢。可是防得住身体防不住心,奴婢若不死心,这事就是您心头的一根刺。想必大康任何一个男子都接受不了通房丫头有异心,而您不仅是男子,还身份高贵,就更受不了这种气。今日,奴婢求见庚王,就是想让您顺气,顺便也让这颗心死去,于王爷而言并非无益,不是吗?”她轻轻攥紧手心,目视前方,肃穆而凄凉。
  “这倒是喜闻乐见。”贺纶如是说,脸上却无半分笑意。她竟敢说她深爱贺缄!不知所谓的刁奴,真该拉下去打二十板子。他也暗暗攥紧手心,一派悠闲道,“可我还是不想答应,你奈我何?”
  “奴婢不在别处,就在寿安宫,在太嫔娘娘的眼皮底下见庚王。世上再没有比太嫔娘娘更维护奴婢的,庚王又敬重太嫔娘娘,断不会对奴婢有失礼之举,您大可以让枇杷跟随左右,反正她本就是您的眼线。”
  不可否认,再没有谁比贺纶更希望汤媛对贺缄无心,她有此决心,并不似作伪,按说他应是双手赞成,最好看这二人闹得决裂老死不相往来才快意,可不知为何,他一点也笑不出。
  只因她亲口说:她深爱庚王。
  她还说徐太嫔是这世上最维护她的人。
  那他呢,他算她的什么?
  贺纶神情静默,目光晦涩难明,不知过去多久,才阴冷的哼了声,“好啊,本王成全你。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倘若再让我发现你对他余情未了,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吧?此生都别想离开我,即使我腻了,也不会放过你。”他先撂下狠话恐吓。
  “我知道。”汤媛脸上无波无澜。


第96章
  却说大康每逢佳节不是在延春阁便是在曲池杏林大宴群臣,君臣同乐,只有中秋是个例外,这一日就连早朝都比平时结束的早,不只是皇城,下至黎民百姓各行各业,都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一日,讲究的就是团聚,晚上的娱乐活动也最是丰富。
  这一日紫禁城,嫔妃以上级别和皇子公主的生母们皆有幸同明宗合家欢,于御花园万春亭品酒吃月饼赏月。
  但徐太嫔不算明宗的家人,是以每年都在寿安宫默默度过,如今汤媛不在身边,寿安宫就更像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墓穴。
  马车越走越慢,许是快要停驻,汤媛已经听见羽林卫甲胄的声响,撩起帘子或许还能看见贺缄的车驾,但她没有。贺纶素来霸道,独占欲甚强,一贯将她视为私物,又怎会允许她看旁的男人一眼?自从饮下一壶依兰酒,汤媛就看透了他,这个擅于伪装一副满不在乎的小人终于暴露獠牙,他不是不在乎,而是在酝酿何时报复,且报复之时还要她选男人,并一一道出那些有的没的,连谭钰也算了进去。
  是以,自批准她求见庚王之后,那副脸色渐渐阴霾重重。汤媛心知肚明,全程眼观鼻,鼻观心。
  一般随驾掌寝最多两名,原先还尚有竞争之力的含薇和紫露一过了十八岁,就被初长成的萱儿远远的甩了一大截,而贺纶在几人中本就最喜欢萱儿,又曾召过她侍寝,是以这两个名额除了汤媛和萱儿不作他想。
  下车之后,改由萱儿伺候贺纶左右,如此也好让汤媛躲懒去寿安宫与心心念念之人团聚。
  这一年多来,萱儿个头长高不少,五官也长开了,姿容更甚从前,眉目间隐约一丝甜甜的媚态,据说及笄那日,贺纶还赏了她不少金银,这令汤媛多少有点儿嫉妒,孬好她也陪他睡过,缘何给她的都是一堆廉价玩意儿或者不能卖钱的?
  萱儿目光甫一捕捉贺纶,顿时羞红了脸,垂眸上前,温顺的侍立他身畔,发间别了今年最时新的绢花,应是上回宫里赏赐的,每个掌寝都有份,但从款式来看,就属汤媛和萱儿的最精致。可见王府下人素来见风使舵,打量汤媛和萱儿容貌出众又最得宠,自是先请二人挑拣过才有其他人的份儿。
  汤媛规规矩矩的向贺纶福身,正要告退却听他道,“天黑之前必须回瑞通馆,本王自会赏你好吃的。”
  汤媛脸颊火辣辣的,赏你妹啊,这也是她顶讨厌贺纶的一个地方,他除了赏她破烂玩意和不能卖钱的,就是大鱼大肉,委实可恨,弄得她好似那乡野豺狼吃货。
  她忍恨含羞谢恩领旨。
  枇杷就像一条甩不掉的尾巴,亦步亦趋跟随而去。
  徐太嫔正盘腿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阅读书信,听闻汤媛在宫外求见,脸上神色登时如雨后初霁,烟云散去,眸中光点盈盈,泪意也就涌了上来,但她尚未忘记正事,一面宣召一面将书信丢进铜盆焚烧,眼见化为乌有,方才泼上一碗水。
  而汤媛正好掀帘迈入,也是泪光盈盈,快步上前跪于徐太嫔脚下,喜极而泣。
  香柳和香蕊早有防备,已是备下洗漱用品。主子跟汤媛,哪回见面不是痛哭流涕?
  徐太嫔视汤媛为骨肉,汤媛又何尝不视她为亲长,然而景仁宫与徐家不和已久,二人迫于政治立场不得不划清界限。
  其实不只是她们,就是那蛇鼠虫蚁仿佛也知厉害,景仁宫的不会来寿安宫,同样,寿安宫也不敢去景仁宫。今年延绥那边又传邸报,徐子厚在当地极有威望,爱民如子,筑堤修堡,为两个月前鞑子的一场突袭做出了巨大贡献,明宗难免感慨良多,天生千里良驹,即便混入骡群,仍是良驹啊。为此景仁宫也感慨良多,徐家祸心初露端倪矣。
  种种龃龉不提也罢,只说汤媛与徐太嫔含泪相逢,互相询问近况。有胡太医在,汤媛对太嫔娘娘的身体多少也比较放心,又见她眉宇间虽有憔悴,但身体还算硬朗,想必是操心她而心中积郁,如今相见,积郁散去,气色竟也跟着好转。倘若她能日日相伴左右,娘娘又何须日日愁容满面,思及此处,汤媛又别过脸擦拭眼泪。
  徐太嫔见汤媛的衣裳首饰皆是极好的,只是人比上回清瘦些许,便问她身子是否有恙?
  汤媛轻描淡写道,“夜里贪凉受了风寒,是以这几日胃口不太好,如此才瘦了,大家都夸我纤腰楚楚,更显动人,缘何娘娘就想要我胖?那我下回吃成个大胖子再来看您。”说到最后一句不免带着点孩子气的撒娇。
  谁知没有逗乐徐太嫔,反倒令她神色一凛,攥紧她双手问,“果真胃口不好?有没有请脉?你的小日子已经多久没来?最近可有跟裕王亲近?”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严肃至极,不容汤媛半点马虎。她连忙打起精神回应,“娘娘别紧张,我的小日子还算正常,每次都按时服用庚王赏的避子药,不会有孕的。”
  徐太嫔虽然希望汤媛多子多福,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并非有孕的时机,为了避免将来不必要的麻烦,此事最好再往后推一推。
  而汤媛压根就不想生,两厢一拍即合,徐太嫔又塞给汤媛一瓶药。此乃宫内极好的秘方,每一种配料都可直接入口吃,甚至还有再常见不过的山楂、杏仁,服用一两年都没问题,绝对损不了身子,但再久的话就需要慎重。因此,她严肃的询问汤媛,贺纶每个月要几次?
  汤媛红着脸答,“满打满算到现在一共也就十一次。”
  什么?徐太嫔拧眉张大眼睛。
  “近一年的时间才十一次!”
  徐太嫔难掩失望,忙问,“那另外三个掌寝有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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