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邸》第243/270页


  是女子的声音。“除了这本徐太嫔的脉案,太子可有什么话要你交代于我?”
  汤媛平静的注视着跪伏在地的斥候。
  斥候道,“回娘娘,太子殿下说您在徐太嫔身边多年,见多识广,无须属下多做解释,自会明白脉案的真假。殿□□恤您与徐太嫔感情笃厚,更不忍她老人家临别还见不到最想见的人,是以特命属下前来知会娘娘一声。殿下还说,娘娘心慈,必不会为难属下。”
  这斥候也是个人精,自忖在郡王的地盘上讨不着好,就先给郡王妃戴顶高帽子。
  竹帘后,长久的沉默,安静可闻针落。
  为了逼汤媛回京,贺缄已然无所不用其极。同时撒出了“戴笙”和“脉案”这两步棋,总有一个能让她中招。
  斥候奉上的正是徐太嫔三年来的脉案,每一笔都是胡太医亲笔所书,太医院并寿药局盖印。最后一页的“至多不过五月底”刺痛了汤媛的双眼。
  娘娘明明时日无多,还一直骗她身体正在逐步康复,说什么浙江枫叶庵再相见,原来都只不过是为了稳住她,不让她回京。
  枇杷杵在旁边,暗暗心惊肉跳,唯恐娘娘激动之下带着大家奔向京师,那时可就麻烦了,郡王爷非把大家手撕了不可。
  “你听着。”仿佛等了一百年,汤媛总算开口,众人无不竖起耳朵,只听她低沉而缓慢道,“回去告诉太子,谢谢他告诉我真相,可惜不能让他如愿了。我不再是从前的小宫女,而是郡王妃。有了孩子的女人,哪儿也去不了,哪儿也不想去。不能在徐太嫔身边尽孝,我心如火焚,但此生,我都不欲再与太子相见,只能麻烦他了,抽空多陪伴娘娘片刻。”
  有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也有人一口气吊在半空没上过来。
  那斥候险些忘了呼吸,目瞪口呆支起上半身,“娘娘,舍不得啊,徐太嫔如今危在旦夕……”还想再多劝几句,却被郡王妃厉声打断。
  “将此人拖下去打三十棍,丢出驿馆。”汤媛拂了拂袖,漠漠然起身离去。
  不多时,外院响起斥候疼痛的闷哼,除了三十棍子,护卫又额外“赏”了他一顿拳脚。
  房间内,枇杷连忙为郡王妃斟了杯茶,“娘娘,您做的太对了,就该将那居心不良的贼厮狠狠揍一顿,他这般危言耸听,不就是想诓您回京师。奴婢觉得徐太嫔吉人自有天相,才不会如他们说的那般。而且郡王也在京师,有郡王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他肯定能救徐太嫔。”
  “郡王既不是神,也不是太医,他救不了徐太嫔。”汤媛没有接茶碗,出神的望着窗外。
  “难道……难道脉案是真的?!”想到了这个可能,枇杷张大眼望着汤媛。
  “是真的。”
  “娘娘!”
  “我那番作态不过是为了迷惑太子。到了建三卫后,那韦夫人定会前来拜见我,有她照应阿蜜和你,我总要放心许多。”
  她承诺过不管如何都不会离开孩子,可是这一回,原谅她不得不割舍一次。
  再不会有比太嫔娘娘更爱她的人了,纵然是掏出自己的心肝也无以报答这份重若泰山的恩情,汤媛想,总要去送一程。
  她已经错过了送干爹,断不能再错一次。
  人这一生,能遇几个真心人?
  她总要如珠似宝的捧起来珍惜,坚强的道别。
  四月二十,怀平郡王妃顺利抵达建三卫渡口,据说那日韦胜春的夫人天不亮就着正一品诰命大妆于渡口相迎,此举不出两个月,传遍辽东,惊破一众眼球,东西长达两年的硝烟也正式拉开帷幕,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数日后挨了一顿胖揍的斥候,战战兢兢的将郡王妃原话回禀给太子。
  太子殿下的面色有多黑,斥候自是没有胆量睁眼看,也做好了再挨三十棍子的准备。
  贺缄垂下眼睫,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葡萄酒,似在琢磨郡王妃的原话,又似在酝酿着四处飞溅的震怒,良久,才漫不经心道,“去,多安排几个人手盯着寿安宫,一旦发现她的踪迹,切勿打草惊蛇。”
  他才不信她舍得徐太嫔。
  媛媛忘了他的爱,所以也忘了他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
  微风寂寥,吹拂着东宫的银鲛纱幔,贺缄才发现,原来东宫这样的冷。
  原以为只要按下所有的狂妄与情动,以温柔和耐心,总有一天定能打动她。可残酷的事实,无一不再提醒,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的。
  有了前世记忆的媛媛,永远都不会再爱他了。
  她的美丽的眼无情,红色的唇冰冷,说出话,一次比一次决绝,再也不复从前的娇羞与婉转。他唯一还有机会拥有的,就是她温暖的身体。
  贺缄缓缓抬起头,深色的眼睛仿若一池幽邃的碧波。
  这天夜里,已经很久没做梦的他,终于又回到了飞萤馆,他发誓,不再辜负她的爱,也不再多看别个一眼,只把身和心都给她,有生之年,他们会再拥有一个小淘。
  媛媛眸中泛着泪光,却笑着扑进他怀中。
  她笑了,他就很开心。就这样牵着她的手,哪还管地老天荒。


第221章
  作者有话要说:  次日天不亮,法场梵音不绝于耳,贵人们也陆续到场,举目四眺,皆是白茫茫一片。
  贺缄走至乾清门时脚步微微放慢,身后的官员快步上前,保持略后一步的距离,悄声回禀,“殿下,钦天监昨儿个挑了良辰吉日,刘阁老那边儿还是老样子,他素来不理事,可是甄阁老……好像也有点儿犹豫。”
  按说明宗已经驾崩这么久,百官早该叩请东宫顺应天命,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可是甄阁老却在关键时刻打退堂鼓,什么意思?摆明是要找死。贺缄微微眯眸。
  其实甄阁老如今也是骑虎难下,他断然没想到三皇子这把火会烧的如此旺,甚至大有绵延千里之势。那么此人登基以后对甄家将意味着什么?反正断无从前如日中天的可能了,不过他也只能支持贺缄。
  想清楚了这一点,甄阁老立刻做出明智的决断,铺纸研墨,写了一封请命情真意切的奏章,句句振聋发聩,感人肺腑。左右打点一番,将此奏章送至东宫,以表决心。贺缄阴鸷的目光方才有所舒散。
  甄阁老抹了把冷汗,又派人给刘阁老通了口气。作为取代章阁老次辅位置的人,刘阁老比一般人都低调。然而大康低调的官员千千万万,却不是每一个都能似他这般德高望重。
  他一般不说话,但说起话来,连甄阁老都拿他没法子,更有传左都御史马科进私下里非常怵他。这倒奇了,世上竟还有能让“长舌妇”惧怕的官员!然刘阁老并非爱出风头之人,关于“长舌妇”到底怕不怕他的传闻,并无人能印证。
  但不管如何,此人的态度,在贺缄看来,也非常重要。
  谁知就在甄阁老拟好奏章的当口儿,他却忽然称病不上朝。
  请求东宫继承大统的仪式怎么能少了他。他不来,不是存心找事儿吗?
  贺缄戾气正当头儿,若非念在这厮两朝元老的份上,当时就想命人将他抄了。但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暴戾。朝廷指派胡太医前去阁老府,好好给这位国之栋梁把把脉,不管下针还是开药,只要能医好他老人家,都在所不惜。
  殊不知就在文太医驾临刘府的前一夜,已经有人造访。
  当时刘阁老将将就寝,忽闻陆韬陆大人求见,着实吃了一惊。他与陆韬的外祖颇有些交情,按辈分的话,陆韬得跟他叫一声大舅公。这孩子不在俞州城待着,大半夜的却跑他这里拜访,想来事情非同小可。
  刘阁老的长随文山亲自来到侧门迎接,只见陆韬身边随行的还有两个人,其中的高个子十分打眼,始终半垂着眼睫,大半张脸隐在帽兜后面,叫人辩不仔细。
  “这位是贵客。”陆韬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文山睁了睁眼,目光不期然的就与“贵客”撞了个正着。那是怎样的目光,就算年逾花甲的文山也是一个激灵,又见此人垂在身侧的右手,拇指白净修长,套着枚水头上乘的紫玉扳指。紫玉,除了皇亲国戚,谁敢佩戴?更令人心惊的是那玉扳指上极为明显的浮雕龙纹。
  “贵人请。”文山垂下脸,揖让着引路。
  这日,刘阁老的书房直至丑时都未熄灯。
  约莫五更天的时候,巷子里传来笃笃笃的梆子声,刘阁老的书房内,他正拂袖,整理衣袍,然后双手高举过眉平放,庄重而肃穆的深深跪拜下去,“微臣参见吾皇,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微臣以全家性命担保,哪怕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亦要誓死维护江山正统,守护大康百年基业。”
  他果然没有看错人。贺纶俯身,双手搀起刘阁老。
  “朕的父皇在天有灵,定不会忘记爱卿的赤子之心。”
  刚正不阿,认死理,刘阁老和李祐粮一样,乃忠君之纯臣,却又比李祐粮少了几分圆滑。有这种人在,大康的正统就不会破灭。
  七七四十九日祭祀,转眼已经过去了大半。此时,汤媛已经来到了锦州,随行之人包括枇杷、女宿、鬼宿以及三名斥候。此行一共七人,沿着戴笙走过的路段直奔京师。追上是不可能了,不过先前打头的斥候已经传来好消息,章姑娘还活着,并不似受过刺激的模样。
  “娘娘,呃,太太,您看,我说的没错吧。”枇杷充满正能量道,“女宿的人出马,岂会跑不过那些坏人。等到了京师,咱们两边的人马一碰头,定然打他个措手不及,到时候……”她想说将戴笙大卸八块,又想起这是娘娘的亲表哥,遂立刻改口为,“将他押到娘娘跟前,任凭处置!”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国丧期间,宫里大事小事团团转,而京师又那么大,就算闹出点动静,想必贺缄也无暇分心。
  关于章蓉蓉的这一茬,汤媛暂且按下,也许是心里装着太多更重要的事儿,以至于这几日再想起贺纶时,那些无奈和认命都在慢慢的减淡,想来心脏是真的坚强了,不用再竭力维持。
  “处置他的权力在郡王手中,我做不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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