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本嫁衣》第1/1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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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本嫁衣
作者:七堇年
 
  ◎自序
  去年的冬天我在津城的小街道上,看到院落里的一扇门旁有只木牌,上书“澜本嫁衣”四个楷体字,心中顿觉惊喜动容,来回徘徊,还拍下了照片。
  两个月之后我再去寻找这家店子,它却奇迹般地消失了。问遍附近的商家,都说,这里从来没有过澜本嫁衣。我怀疑这不过是我的幻觉。
  这年夏天我终于写完《澜本嫁衣》,我知道我也已经告别了一个纯真年代。
  我相信,对于这本书中的记述,有人会觉得龌龊难当,情愿合上纸页,停止洞察与他的理解和想象完全相悖的另一个世界。他们不相信这个世界的存在――或者说,他们相信,但不愿意面对。
  我是说,也许。
  但当我们都实质上身处同一个垃圾场的时候,停止洞察的人有停止洞察的权利,但我不能因此羞于叙述的继续,止于已经即将昭然若揭的真相跟前。
  记得年少的时候,我读罗曼。罗兰的书,他写:看清这个世界,然后爱它。
  在我初次迈进叶知秋的生命戏场,惊怯痛楚地在台下同形形色色的众人一道观望经过精剪之后由她上演的折子戏时,我同样恐惧直至颤抖,无从相信这个笑贫不笑娼的世界竟有这般的肮脏可惧。
  人间是一艘浮在欲望之河上的船――河流因为混杂过多新旧杂陈,良莠不齐的人性欲念而散发着微微腐臭――但即便如此,也不得不承认是人的全部欲望承载了整个人间。从善的欲望。作恶的欲望。生的欲望。死的欲望……混合并汇成一股黏稠而沉缓的当下发生,最终化为历史,静静流向虚无之境。
  而这一切又远远超过了爱的遗却。关于失足堕落,关于猎奇的代价。关于缺憾,关于恩德,关于暴虐……以及最终的,灵魂的失敏。感知与记忆的消亡。我沿着她走过的路途,便从一个幻灭望见了另一个幻灭。幻灭之间的空白是如风中残烛一般的洁净希望。我以书写讣告般的心情着笔,为人心的希望和幻灭,为人间的纯洁和污秽,书写散发着腐臭的供词。
  我想我义不容辞。
  ◎壹
  [我被取名叶一生,与常年坐在轮椅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缝纫机前和各色布料打交道的母亲相依为命。她的全部生活,有四个字可以囊括,即“澜本嫁衣”。]
  1
  母亲过世的时候,我又回到家乡。我接到消息的时候,是黄昏时分。旅行社的另一个同事都已经下了班回家,唯独剩下我还坐在小小的店面里,面对玻璃门外的小街道出神。伊斯坦布尔的暮色这么重,有轨电车慢慢驶过,几个背包客脚步匆匆,笑声中夹杂着我听不懂的语言。手边的电话响了起来,那一刻是叶知秋打给我的,但我还不知道,接起来用土耳其语说,你好,这里是旅行社。
  她用英文讲,请找叶一生。
  我愣了很久,没有想到她会打这个电话。在我沉默之间,她用询问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请找叶一生,她是中国人,在这里上班。
  我这才回答她,我就是。
  她也愣了,一生,一生,是你吗。
  我忽然觉得此刻熟稔而破碎,这么多年她一直这样叫我,一生,一生。
  但她接下来说的是,母亲过世了。你回家吧。
  这消息如此突然,突然如一切的突然。我恍惚起来,间或地听到她还在另一端说话……不知过了许久,我放下听筒,悲哀而镇定,立刻又打开电脑开始给自己订机票准备回程。
  我在这个旅行社上班,为旅客订机票就是工作之一。一切安排好,我像往常一样锁了旅行社的店门,忽然不想坐车,便沿着有轨电车的街道往下走,前往嘈杂的艾谬诺努码头等渡轮。沉闷的轮船汽笛声呜咽而去,接着有轨电车驶来的声音徐徐传到码头广场。
  这仍然是一个有鸽子的黄昏。灰色的翅膀纷乱地从清真寺前的空地上飞起,掉落的羽毛在空中打着璇。海峡尽头,天空已经暗蓝,落日是微微的紫色――这历历在目的皆是时间的真相,但有那样多的事我却渐渐无迹可循。
  我看着眼前的夕阳沉入海面,心里还揣着噩耗,不知为何却再平静不过。
  穿过金角湾,我又爬陡坡而上,喘着气走回新城区塔克辛广场附近的公寓。阿默德不在家,这两个月他都留在慕尼黑管理他的土耳其餐厅。回到家我给他挂电话过去告诉他我要回国,但没有人接。我觉得很累,不再尝试,当即写了字条给他压在桌上,又开始收拾行李。
  流浪其实不是我的选择。时至今日我已经不想再深入人生。只是没有了家,我不得不一直在世间走。
  我一直以为我可以是用心的女子,试图相信爱如拯救,且人与人之间总有一线生机可以不落窠臼。但那是虚妄之言。日光之下果然是没有一点新事。而今我决意不再做一个流连忘返的人了。
  我即将回到故乡为母亲举行葬礼。离开伊斯坦布尔的那夜下起雨来,深夜里灯火通明的巨大斜拉桥像刚出炉的铸剑一样横架在海面。与初来的那夜竟然这般相似。可那时我心境不再如当初。
  我如此想着,在狭小的飞机舱位上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自己又辗转了一个浪掷生命的循环。还是一无所有。
  回国之后我就赶回了故乡,路越来越近的时候,旧日情景忽然之间这样铺天盖地而来,我承接不暇。时间过得这么的快,事情太多。悲伤都来不及了。然而细细掐算起来,究竟又有何许波澜壮阔――其实不然,只不过是些河面潋滟的波纹,就此破碎流淌直至消失。如此就是生命。
  我与叶知秋一路上都在说话,太多的真相和记忆一一反刍,我才知道太多事情原来是如此。她从前没有告诉过我。
  母亲的丧事格外简单。殡仪馆内只有我与知秋两个人。我执意要将母亲的轮椅一并陪葬,但是掌管焚尸炉的老人却不让,絮絮叨叨地吵嚷了起来。我烦不胜烦,便作罢,一个人走出空空的大厅来,又似乎觉得不妥,转身回去,抬头又一次赫然看见母亲的遗像。
  她眼里似有层霜,与世间相隔,由此终于得到了宁静。
  叶知秋仍站在我的旁边。她脸上的妆还是那么的浓,只是再也不比十几二十岁,皱纹开始明显。言笑之间一层又一层地浮动,像脸上长了年轮。我明白,枉然走过了这么多人的身边,意欲停留,但总还是要与他们错肩而过。她是老了,并且依然在继续衰老。我也是。
  殡仪馆里又进来一大帮乌烟瘴气的人来送葬,麻木的表情多于悲伤的表情。我抱着母亲的骨灰盒与她一并逆着人群走出来。盒子上裹着一匹黑缎,在拥挤中起了皱。
  那天夜里我回了母亲的家。
  母亲的死,竟然是因为误食了有毒的蘑菇。那不过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一顿饭。她好久没有吃过蘑菇,从一个乡下姑娘那里买来做汤……她喝了汤中毒,死前呼救,却没有人在她身边。有人几次来找母亲做衣服,敲门无人答应,闻到了尸臭,报了警。
  我愧疚但没有用。太多的偶然镶嵌在注定中。奈何不得。愧疚但没有用……
  母亲走了,这里空寂似墓穴。她走得那样的急,好像只是临时出门打一瓶醋。未完工的衣服布料还在缝纫机上挂着,褶皱中还留着缝衣针。我呆滞地盯着那堆布料,心里哀痛。
  知秋站在我的身边,没有言语。我们顿时像两个幼小孤儿。
  夜里我们睡在母亲的遗床上。躺下的时刻我心里默默掐算,究竟这番情形已经阔别了何许经年。往事纷杂,无从说起,彼此也就沉默。知秋默默地念了一句,一生,我困了,我先睡了。便闭上了眼睛。
  从来没有温和的生命,从来没有。我耳边忽然响起了这个声音。侧过头去,却看到她已经静静睡着。这似乎是她心里在与谁言谈,不慎被我听到。闭上眼睛,后来我就又看见了洛桥的水光灯影,浸透在些许零落的桨声之间。我知道我入了梦。
  翌日醒来知秋已经不在。电话也打不通。我早就习惯。本来是想叫她来一起给母亲选墓,安葬,现在看来都只有一人操办了。我只是为母亲觉得凄凉。
  叶知秋一走了之的习性,这么些年真是丝毫没有悔改。
  一个礼拜之后安葬了母亲,知秋还是没有音讯。母亲的故居我实在舍不得变卖,这老房子有太多年了,留着是对的。留着我便能够听到记忆,能够挽留家的驻息。这是她唯一遗产,而今属于了我,我不会舍弃。
  两个月之后,秋日已深肃。我在一个落着雨的下午给母亲的坟墓上了香,决定要走了。临走之前我去找叶知秋告别。但不过是徒劳,她再次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无奈,一个人离开了故国。
  始料未及的是,在北京机场,我竟然碰见康以明。他大概是刚刚下飞机,正独自一人匆匆走着,见到我,便想要叫我过来一起坐下说说话。我与他打完招呼便说,不行,我得登机,时间不多了。这些日子知秋有没有联系你?如果你再见到她,就告诉她我走了。
  康以明看着我,眼神似乎不对,他淡淡地说,我想你还不知道。叶知秋死了。
  我苦笑,说,前些日子才是母亲过世,她和我一起在火葬场等着火化,这仅仅是两个月的事情,她怎么可能死了。
  康以明说,这是真的。昨天夜里,她约了我们以前在游泳队的队友一起聚会,大家失散多年,好不容易聚一次,但我在外面出差赶不回去。他们一大堆人吃饭,喝酒,唱歌,又剩下几个回到宾馆套间里喝酒继续玩乐……我想她是自杀,死前给我打了一通电话。只模模糊糊说了一些琐事……我没有想到她打完这个电话就服下过量的海洛因。队友全都醉倒睡着了,醒来时才发现她根本没了呼吸。
  我站在他面前听完这段话,心里至为平定。过了很久,才觉得胸中忽然痛得阵阵作呕,脸色越发青黑。我一阵无力,不得不放下了行李。以明又说,我正是要去看看她。
  以明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可当时我只在心里说,若这是真的,那么知秋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一生,我困了,我先睡了。”
  想到这里,我突然开始相信她死了。
  2
  幼年时中医说我体寒。果然如此。常年来冬天是艰难的时节,寒侵心骨,万事索踪。家乡的冬天很少有雪,只是风疾雨寒,天空变得云痕重重,好像沉得要坠下来般充满了人间的痛。在那痛楚的深处,阴风湿润似永远拧不干的泪,扑面而来若有万般伤诉。我犹记得,冬日黄昏,在猝不及防坠落下来的昏暗天色间,船家的灯影在暗如青绸的水面点了一盏细小如豆的火光……我听得见窗前桨声荡漾,雀啼如泣。桥上归人的伞影,像是褪色的皮影戏一般……千家万户丝丝缕缕的煎炒煮炸之声,锅瓢碗盏作响,我还闻到热腾腾的米饭香……这人间市井的重复,细密,无尽无望,温存丰实却又不甘满足……
  这是我的望乡。
  母亲在洛桥的裁缝小店,是外祖母的遗产。幼年时母亲要带我去给外祖母上坟。扫墓对于她来讲不是一件小事,要专门请轿夫把她抬上山。他们健步如飞,我跟在后面一直跑,非常累。站在山腰上,母亲一边烧纸钱,一边对我絮叨上一辈人的历史。却又不敢耽误太久,怕轿夫等得不耐烦。
  解放前外祖母家中赤贫,她幼年得了天花,高烧昏迷近一个礼拜。天花痊愈之后,脸上留下麻疤,容貌非常丑陋,被家人嫌弃,常遭毒打。外祖母十三岁就从家里逃了出来,被招去英国人的工厂做了缫丝女工,一年下来,在地狱一般滚烫的车间里,脸被蒸得肿白,手指常年浸泡于开水中,几乎是被煮熟了。她又从那里逃出来,去汽车配件厂打篷布,很快被车篷旧帆布的粉尘弄成了肺结核,日日咯血。车厂开掉了她,她便又去做洗衣女工。苦熬几年后,嫁了一个心地慈软的没落少爷,有了一点积蓄,才终于开了一家裁缝铺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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