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躺在你的怀抱里》第2/51页


  上错车?方向也搞错了?海生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他明明看见的是105路车。
  “你下一站下车。到对面坐105路公交车到终点站下车。”
  海生说了一声谢谢,掏出十块钱给乘务员,找了零钱。下一站到了,他下了车。他站在路边看公路左右方向,自己上错了车,还搞错了方向,这是真的吗?他想起自己的人生,二十二岁正是大好青春年华的时候,他走进了监狱,他是不是像搭错了车一样,他的人生方向走错了,白白浪费了一段十五年的光阴。他坐着105路公交车上,还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海南省汽车总站广场人真多,海生在人群中穿行,像个域外来客。太阳光照着他光秃秃的脑袋上,产生巨大的热能,灼烧他的头皮和脑浆。要买一顶帽子才行,此外还要买瓶水,烤包。他走进商店,来到卖帽子提包书包的摊前,拿起一顶草帽看。
  “老板,您戴这顶耐克的鸭舌帽非常好看。”小摊肥胖的女老板满脸笑容,手里拿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子递给海生。
  “什么耐克?”海生没接她递过来的帽子。
  “这都不知道?”女老板指着帽子上的一个像老师改作业打钩的标志,说:“世界著名的体育商标耶,戴着它,您的身份就不一样了,高贵、气派、英俊潇洒。您选它没错。”
  “哦,多少钱?”
  “五十块,一口价。”
  “五十块钱?”海生惊讶不已。一顶布做的鸭舌帽,要五十块钱。他参加工作的时候,一个月才领四十六块钱。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买一顶耐克的鸭舌帽子。海生摇头表示不要。
  老板看出海生是刚从监狱出来的人。他就像窝藏深山老林里十几年的山民似的,第一次走出山里,来到大都市,什么都新鲜,什么都好奇,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吝啬舍不得买。老板脸色一沉,说:“看你也买不起名牌。你买这个吧,十块钱卖给你了。”她拿起一顶图案“M”字母的灰色鸭舌帽海生,“就这顶,你买了戴合适。”
  海生话也不多说了,从老板手里接过鸭舌帽戴在头顶,给了钱便离开。他去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五个烤包,把烤包放进包里。然后向售票大厅走去。
  售票大厅人满为患,有的窗口前排起长龙,有的则冷冷清清。热得如火,冷得如冰。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两极分化。海生望着窗口上的电子显示招牌,寻找着去儋州市天涯农场的班车售票窗口。直接到达天涯农场的班车好像没有,只有路过的,或者坐车到儋州市,再从市里转乘车到农场去。他决定坐路过的班车到农场。
  海生排着队购票,旁边一对像是情侣的年轻男女,在谈论台风,引起了他的好奇。他竖起耳朵倾听。
  男的说:“台风不来了。”
  女的问:“谁说的?”
  男的回答:“电视。”
  女的说:“不可能。我也看电视了,是早上。电视上说,风转向了,天气要变了。”
  男的怀疑道:“你说是真的?”
  女的肯定答道:“真的。”
  男的说:“既是这样,那么我们还在这里等什么?走吧,快点走吧,离开海南岛,回大陆去。还不知道明天是什么天气。”
  女的固执地说:“不,正是风转向了,天气要变了,我们才不能盲目行动。还是待在海南静观其变。”
  像听天书一样,海生没听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忽然,他被后面的人推了一下,那人还说:“你买不买票啊,傻站着干嘛?”海生急忙走上前去。等了一会,前面的买好票离开,到他走上前,问了里面的女售票员有没有去天涯农场的车票。售票员说,三十块钱一张。他迟疑了一下,三十块钱,车票涨得厉害。他记得以前他从农场坐班车到海口,才十块钱,现在要三十块钱。售票员催他,你买不买,不买让别人买。他只好掏出钱买了车票。
  等了半个小时,海生剪了票上了车。车是空调大巴,软座,挺舒服的。他坐在靠窗口旁的位置上,眼睛一直看着窗外。大巴离开了车站,在街上行驶。海生眺望窗外的风景。可爱的大王棕、椰子树,风姿挺拔,不断向后快速疾驰,一看见这些树,就会自然想到灿烂火热的阳光,和带有淡淡咸味的海风。目光穿过深绿色的长长树叶,是鳞次栉比的高楼。他对海口这座城市没有爱也没有恨。城市不属于他的,城市被堆砌的钢筋水泥占据着,人像蚂蚁一样在这个人造的洞穴里外忙忙碌碌,不知所终。人们觉得城市很美,城外之人对城市趋之若骛,削尖脑袋想往城里钻,做城里人,可是他觉得城市一点都不美。人造的景点,哪里有美可言,对他没有吸引力。

  风景变了,爱情会变吗【03】
  海口市这座城市渐渐离开视线,抛到了车屁股后面。大巴驶进了环岛西线高速公路,车身平稳且感觉不到速度很快。其实车在飞奔,起码速度在100迈。他感觉不到快,是因为车在笔直平坦的道路上行驶。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怎么说,他已经忘记了,好像是说时间和速度的关系。是说时间达到光的速度,速度就会变慢,还是速度达到光的速度,时间就会变慢。哎,搞不清了,十分混乱。上高中的时候,他的物理数学不是很好,又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只记得爱因斯坦还有他的相对论。怎么说没关系,海生现在在车上,感觉到车速变慢了,这是他的真实感觉。就像中国这辆列车已经驶入经济发展的高速轨道,而他还懵懂不知道一样。
  窗外高速公路边上的景色无非是村庄、山和一些树木,没什么好看的,就像一块绿色的布景在他眼前快速拉过。他把目光收了回来,头靠着背椅,闭目养神。
  他仿佛回到了海南天涯农场建材厂。他的家在建材厂。他记得第一次认识玉梅,是在他要上初中二年级的暑假的一天下午。那天中午吃饭后,他和二弟海东还有同学牛卫国一起去附近农村的稻田沟渠里打捞小鱼虾。等下午四点多回家,兄弟两人一身泥浆,裤筒卷到了膝盖,光着脚丫进屋。海生一手提着小铁桶另一只手拿着畚箕,弟弟跟在后面。海生看见家里来了几个陌生人,其中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吸引了他的注意。小姑娘留着两条短辫子,她的眼睛很吸引人,比平常人的眼睛大点,还有点圆,很有神。目光很像清晨的太阳光,鲜亮,清澈,给人温暖。看她的脸型,有点像小男孩,方字脸。如果她留着男孩子一样的短发,也穿男孩子的衣服,肯定没人把她当作女孩子。
  海生爸问海生捞了多少鱼虾,海生回答说,不多。女孩子走上前对海生说:
  “你是海生哥吧?”
  “是,我叫海生。”海生回答。“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曹,名叫玉梅。我们家原来在连队,刚搬到这里来。”说着,玉梅伸出手拉过海生的铁桶,张着头往铁桶里看,“这么小的鱼虾啊。还有泥鳅呢。我们家在连队那边,旁边有一条好大的河,大人到河边去,可以钓到很大的鱼呢。”她比划着鱼的大小。
  “你看我打捞的鱼虾小,是吗?”海生有些不服气,“算大的了。在稻田沟渠里捞的,又不是河里钓的,能有这么大吗。”
  “没关系,以后有机会,让我爸带你去河里钓鱼。钓一条大鱼回来,大家一起煮来吃。”玉梅看着父亲说。
  她父亲笑说:“小孩子家,说得容易。哪有这么容易说钓大鱼就钓得到啊。”
  “爸,人家说,有心钓还怕钓不到啊。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上可九天揽月,下可五洋捉鳖。鳖都可以捉到,还怕钓不到一条大鱼啊。”
  “真行啊,小小玉梅,说这话,真了不起啊。”老洪夸奖玉梅,对儿子说:“海生,你把鱼虾分一半出来,给玉梅姐妹今晚加餐。”
  “不要不要。”玉梅对老洪摇手说道。
  “我知道你嫌小。”
  “不是嫌小。这是你自己的劳动果实,我不能不劳而获。”
  海生不想和玉梅罗罗嗦嗦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他朝里面的厨房走去,放好鱼虾,洗澡换衣服。
  他已经知道玉梅一家人刚从连队搬到建材厂,她母亲洪秀秀和海生老家是一个地方的,因此他们是老乡。而玉梅父亲曹志国是湖南的,这样曹家和洪家只能算半个老乡,这半个老乡因为洪秀秀和洪彪同村,在他乡遇见就显得特别亲热。洪彪今天帮他们搬家具,打床铺,忙了大半天。忙完后,老曹和妻子来感谢老洪,顺便来洪家坐坐。玉梅也跟着来了。
  玉梅的父亲老曹是个司机。他当兵的时候,是汽车兵,会开车,从大陆跟着部队打到海南,没仗打了,部队垦荒戍边,种植橡胶、甘蔗,他也跟着当起了农民。建材厂有三辆解放牌货车,他通过老首长,就调到厂里开车来了。他常去白马井港口拉煤,每次都带有不是红鱼,就是青背鱼或者鱿鱼等海鲜回来,就会分一些给海生家。老曹喜欢喝酒,米酒、甘蔗酒都喝。海生记得他父亲学会喝酒,就是跟老曹学的。两家关系很好,厂里的人都说,老洪和老曹,关系就像亲兄弟一样密切。
  海生想起第一次和玉梅相见的情形,嘴角就露出了笑容。那个小姑娘,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突然,他的身子往前冲,他的双手自然挡在脑袋前,避免了头撞在前面的座椅上。车上的旅客喊叫起来,怎么回事?撞车了?没撞车,差一点,大巴差一点撞到前面一辆货柜车的屁股,不知道前面的车为什么突然急刹车,司机反应的快,也跟着刹车。大巴停了下来,旅客们的第一个反应是可能前面出事故了吧。要出了事故,交通就会拥堵。高速公路也会堵车,变成不高速。
  “阿叔,到哪里了?”海生开口问坐在他旁边的五十多岁的男人。瘦个子,下巴尖尖的,留着山羊胡子。上车后,海生一直没跟车上的人说话。
  “快到洋浦了。”男人说。“你去哪里?”
  “我到天涯农场。”
  “我也到天涯农场。”男人有点高兴,坐在自己旁边的这个青年也是去天涯农场的,是同路人。“你到场部还是其它地方?”
  “我不到场部,我要去建材厂。”
  “去建材厂就不用到场部下车了,在老根下车,坐摩托车去。”
  “你对农场好熟啊。你是农场职工?”
  “是啊,我是天涯农场职工。在农场干了一辈子,还没到退休,就没活干了。去年回了大陆老家。这次听说可以办理退休,又来海南了,看看能不能办理到退休。有了退休金,我这把老骨头也可以安度晚年了,不用伸手向子女们要,还要看他们的脸色。”


  风景变了,爱情会变吗【04】
  原来如此,难怪他对天涯农场这么熟悉。海生想了想,又问他:“你一个人来海南?”
  “一个。老伴去年走了。早早地走了,不要我了,找她的老情人去了。”
  海生听他说这话有些伤感,看他像要流泪的样子。也难怪,海生无意提起他老伴,让他伤感,有些对不起他。于是海生转换话题,问他:
  “你在农场什么单位?”
  “连队,割橡胶的。”
  “哦。那你老家在哪里?”
  “贵州。”男人看着海生回答说。“你是第一次到农场?是来打工的吧?怎么跑到海南农场来打工。”
  他自问自答,海生没接他的话说。海生知道自己穿的不合时宜的衣裤,被人认为是来打工的,不足为奇。他不想多说,笑了笑,算是回答了他。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车动了起来,没堵车就好。看来道路还顺畅。
  半个小时,车到了洋浦,大巴便下了高速公路,走公路到儋州市。到了儋州市汽车总站,下了一些旅客,又上了一些人,大巴继续开。海生没手表,不知道几点钟了。他看太阳,估计已经过了十二点。肚子有点饿,他拿出烤包来吃。吃完烤包,他喝了些水。旁边的男人提醒他,已经到了天涯农场了,就快到福田了。你跟司机说一下,到福田下车。海生说谢谢,便对前面的司机喊道:
  “司机,我在福田下车。”
  这样的话,他重复喊了好几次,乘务员才回答说知道了。
  福田是个像丁字路口的地方,国道从这里经过,另一条公路通往糖厂、机械厂、车队,还有他家所在的建材厂和附近的连队、农村。大巴在“福田饭店”前停了下来。海生下了车,环顾四周,感觉有点陌生,像是到了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在他的印象里,以前这里只有几间茅草屋,买些饼干、糖果、烤包,还有简单的瓶装汽水、抵挡香烟,让过路等车的客人进来坐坐。现在变了,盖了很多砖瓦房,周围的橡胶林和甘蔗地也没有了。还建起了一座工厂,看那一排高高的立窖,染着灰色的尘埃,海生知道那一定是水泥厂。好几个骑着摩托车拉客的一直跟着他,问他到哪里去,要不要坐摩托。有的见他没说话,只顾走,便没信心跟着他屁股后面了,只有一个骑着红色本田摩托车的老板还跟着他。他刚想问到建材厂多少钱,忽然看见一个疯子嘴里啃着馒头笑嘻嘻向他这边走来。疯子的眼光一闪,如寒冷的匕首,刺向他,海生的身子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这个人好像认识,眼这么熟。海生仔细再看疯子。疯子确实像是他认识的某个人,只是他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到底是谁呢,变成了疯子。疯子的头发又脏又长,穿着破烂的球衣,衣不蔽体,全身污垢不堪,光着脚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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