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奇案演风雷2》第2/152页


英杰更是不含糊,照着把门的脑顶每人赏了一扇子,"瞎了!眼珠子掉地上当泡踹了?"
二道门有管事的,听见有人闹杂儿急忙跑出来,先不问青红皂白,照着俩把门的每人一扇耳帖子,"有眼无珠的东西,滚一边去!"扭头马上满脸堆笑,"呦,二位贝勒爷!那是俩戏班的跟包,临时帮忙的棒槌,他们有眼不识金香玉,二位爷多包涵.小的给二位打帘子了……"
英杰不依不饶,"这下三流的地界,都怕黵了爷的鞋底.到这歇歇脚,纯粹是给狗食盆子贴金!"管事的鸡哆米似的点着头,"那是,那是.嗨,里边侍候着!给二位爷看茶啦——"
剧场内一片乌烟瘴气,弥漫着如同烧锅出糟的气味.靠着戏台有几张八仙桌子,围着桌子喝茶嗑瓜子的尚有几分人模样,其他的看客大多数是兵勇和歪戴帽子趿拉鞋的主儿.这些主儿大都不长屁股,有凳子不会坐,要么蹲在上头,要么金鸡独立,轮番登在上头晾脚丫子.闹不清这些人花钱买票干嘛来的,不象是听戏,倒象是专门练嗓子来的.谁的嘴也不闲着,跟蛤蟆吵坑一样吵吵喊叫,听不清一个个扯着嗓子喊叫什么.加上卖香烟瓜子崩豆萝卜的,沏茶续水的,带座找人的,举着托盘扔手巾把儿的,更是使出吃奶的劲头喝五吆六,全然不顾戏台上唱的玩意儿.
管事的把二位贝勒爷带到前排安顿好,亲自抖落开手巾把递到手上,有人在桌子上摆好了黑白瓜子茶壶茶碗,这才消停下来听戏.
二位真来着了,刚一落座花筱翠就出场了.这是一折落子拆出戏,名曰《十三姐》.但见花筱翠扮相凄楚身段婀娜,唱腔尽管平俗,细听起来倒也是委婉甜绵.
英杰英豪抖了一通威风,觉得所有的骨节都舒坦.摇起折扇细品戏文,很觉得有些滋味.只听花筱翠唱道:"思想起来我的命运太薄,三岁妨死我的天伦父,五岁我的母她是见了阎罗.
二老爹娘下世太早,度日全仗我的嫂子哥……
二位贝勒爷正听得丝丝入扣,场子里突然一片起哄声,闹得最凶的是那些兵痞.
"换个荤的——""来段艳的——""上小老妈开店——"
光喊叫不算,伴着喊叫声,兵痞们朝台上扔着干果、铜钱、萝卜皮.花筱翠在台上左右躲闪,还在继续唱着,"我的哥哥待我好,我的嫂子心眼太恶,今日也是唬,明日也是说,枕边状告动了我的哥哥……
兵痞们闹翻了浆,开始有人朝台上扔茶壶茶碗.几个大兵窜到台前喊叫:"这是他妈的哪家奉天落子,蒙人哪!""赶紧给老子换段鲜灵的!"""宝贝儿,干脆让哥哥亲一口,给块大洋算了……"
英豪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太臊气了,都给我把臭嘴闭上!"
别看英杰跟戏园子敢耍横,见了当兵的却怵头,况且这些从关外来的散兵游勇,都跟没家教的野种一样,惹了他们等于找麻烦.急哧掰脸地扯兄弟的衣袖,"兄弟,兄弟!"但是,说嘛都来不及了,一切都晚了.
这种场合他们原本就不该来,这些大兵都是穷极生疯的丧家之犬,整天踅摸着生事找别扭.一般人唯恐避之不及,这回算是让二位贝勒爷充了熟的.没等英豪领会英杰的意思,几个兵痞就围过来了,打头的是张麻子脸,乱发遮耳还扎撒着铺天盖地的张飞胡子.这张脸瞅一眼够享用一辈子的,活赛南方人下雨天披的蓑衣,酱黄酱黄的.大麻子象是用麻绳勒进去的瘪坑,头发胡子乱糟糟朝四周扎撒着,大麻脸如同扣在稻草垛上的笸箩.麻子没有先礼后兵的程序,过来就把桌子掀了,张口就出言不逊,"谁的裤裆破了,露出你这么个玩意儿来!"
英杰挤到前边挡住英豪,"老总!"
麻子不知老总该是啥风度,一巴掌把英杰扇到边上,顺手揪住英豪的前胸,"妈拉个巴子!你算哪棵大葱,敢扫爷们的兴?"
英豪坚持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原则,往后仰着脑袋,"你松开手说话会不会?"
麻子抽动抽动麻子脸,"嘿,松开手说话,老子没功夫跟你费唾沫!"话到拳到,出手叫个利落,眼见一记肉锤就要砸碎英豪的印堂.
麻子万没料到,英豪是正经练过跆拳道的,在早稻田大学生运动会上,曾经打遍全校无敌手.事后,几次被日本同学暗算险遭不测,为此,被迫中断学业提前归国.眼见拳到眉心,英豪略闪身子,抡起扇子"啪"的一声,响亮地击打在麻子的后脑海上.麻子身手不凡,垫步收腹,闪电般抄起一条板凳,翻身扑将过来.英豪眼疾手快心不乱,站稳脚跟,照准麻子胳膊肘的麻筋又是一扇子,板凳在半悬空掉了下来.就这么寸劲儿,正巧砸了自己的脚,麻子"唉呦"一声站不住了.英豪心眼好,生怕麻子摔倒给地球夯个坑,海底捞月把麻子抄了起来,玩儿似的把麻子举过了头顶.举个大活人撩哪都不合适,铆劲一运丹田气,"噗"地一声把麻子扔到戏台上了.
剧场内这才叫热闹,怕事的向外拥,胆大的掀桌子砸板凳,嫌不热闹的朝屋顶胡乱开枪.穿黄皮的大兵们,这回可找到闹事撒欢的机会喽,"嗷嗷"叫着朝英杰英豪跟前窜来.
英杰愈发感觉阵势不妙,"兄弟,你惹祸了!这是一群皇上二大爷也震唬不住的东北军."
英豪亢奋不已满不在乎,"管他东北军西北军,兄弟今天来个横扫千军!"
英杰急得直跺脚,"得了吧,说大话挑个准地界,今儿个我看不合适,好兄弟,咱快挠丫子颠儿吧!"颠儿,往那颠?背靠戏台,面对数不清的大兵,整个壁垒森严铁桶一般,端的是插翅难逃.逃不出去就拼吧,无奈英豪纵有十八般武艺,剧场内一片狼籍,没有场子难以施展功夫.况且,强汉难敌四手,大兵们手里全有家伙,单凭拳脚比划,断然是鸡蛋磕石头.唉!是日肯定在劫难逃了,不把小命扔下,也得让这帮大兵卸点零碎下来.
老人的话总记不住,年轻气盛惹麻烦,这回应验了吧!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贵人自有天助.英豪今天师出有名,管的是正当事,老天自然张目庇护.戏台上的花筱翠不知什么时候卸掉了行头,扒着便幕喊叫:"二位爷,快从后台走!"
英杰英豪闻听,当即旱地拔大葱"噌"地窜到台上.正踅摸着是谁在喊他们,扔在台上的麻子,翻身搂住了英豪的大腿,"弟兄们,不能让他跑了!"花筱翠见状,来不及多想就窜到台前,拾起扔在台上的一把茶壶,双手高高举起使劲砸将下去.还算准,茶壶粉碎大麻脸也开了瓢,死活不知道,反正挺直身子不动了.紧接着花筱翠扯起二位贝勒的衣袖,钻进了后台.
后台早乱成了一锅粥,戏子们跟没头的苍蝇一样东奔西窜,领班大呼小叫地招呼收拾行头,大部分人却忙着卷自己的铺盖.
有位坤角满地找孩子,只听孩子"吱儿哇"哭叫,却怎么也划拉不到,原来掉在包袱垛里了.这位坤角掀掉包袱扒出孩子,一边掏出雪白的奶子堵住孩子的嘴止邹声,一边抢救自己的首饰盒.
花筱翠扯着英杰英豪撞开人群朝后门狂奔,被领班发现了,拍着两条大腿蹦着高叫唤:"姑奶奶,你不能走哇,你走了怎么收拾场子!"
花筱翠一路狂奔一路脱掉戏衣,引着英杰英豪出了后台.
出了后台,迎面是一道柳条篱笆,与剧场后墙形成一条胡同,不论朝那边拐都回到进场的大街上.俗话说狗急了跳墙,这时候用上了.英杰英豪二话没说,同时用力将篱笆扒了个洞,不惜屈尊钻了过去,恰在此时,后台的大门被踹开了.好在篱笆以外就是乱乎乎的三不管儿,得跑得藏.二人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左突右奔,终于来到一处清静的地界,靠着半截土墙,瘫在地上喘开了粗气.
"二位爷,千万救救奴家呀!"没想到花筱翠"咕咚"跪倒跟前.英杰一见大惊失色,"哎呀,你怎么跟来了?"英豪也问,"是呀,你跟着俺们哥俩算哪一出啊?"
花筱翠闻听连连磕头,"二位爷呀,俺砸了当兵的,这碗饭算吃不成了.二位爷不救俺,俺只有死路一条,干脆现在就死在这儿吧……"说着起身就往土墙撞去.
英豪赶紧抱住了她,"别介,世上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有话好好说."英杰也动了恻隐之心,"唉,没想到遇上一个烈女子."花筱翠从英豪怀里挣脱出来,只会一个劲的哭,反正是不想活了.英杰望着英豪没主意,"兄弟,这可怎么办?"
花笑翠一听有活话,"咕咚"又跪下了,"二位爷,看你老二位就是有身份的,管奴家一口饭吃,让奴家给二位爷当一辈子牛马吧."
英杰禁不住乐出声来,"你可真哏儿,那么容易就能管口饭吃,我们哥俩还没饭辙呢!"
花筱翠抬起泪眼望着英豪,心想你们会是没饭辙的主儿?人家不收留想必自有难处,那就别拖累人家啦,干脆还是死了吧,主意拿定又奋起身子朝土墙撞去.这回是英杰跟英豪同时拉住了花筱翠,"别折腾啦,你看谁追来了!"
谁呀?那帮狗食臭当兵的!好一帮混账王八蛋,真叫赶尽杀绝,生生追到三不管儿里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大敌当前该当如何决断?英杰明智,"嘛如何决断,接着跑呗!"
二人飞快地架起花筱翠,"活祖宗,快请吧!"翻过土墙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鬼使神差,也是该着戆着,三个人猫蹦鼠跳狗撵兔子窜,七拐八拐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喘匀了气儿消停下来定睛一看,咦,这不是禄安大街吗?怎么稀里糊涂跑到吴家大院来了!
吴胖子吃完中午饭,正在卧室躺着听话匣子,欧阳亮副官进来报告:"团长,二位贝勒把人带来了."吴胖子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嘿,俩狗日的,手脚真够麻利,前晌交待的差事,过午就办妥了.人哪?""在客厅候着呢."欧阳副官挺着身板大声说.
这个欧阳亮文武双才胆识过人,战场上救过吴胖子的命,跟随左右十多年情感笃深,被吴胖子视为生死弟兄.欧阳亮具备良好的军人素质,从不居功自傲,也少有旧军人的不良习气.在粗悍的吴胖子面前,他总是彬彬有礼,不论吴胖子对他如何宠爱有加,从没有丝毫放纵,恪职守一丝不苟."请您更衣."欧阳亮见吴胖子高兴地从床上下来,把军装从衣架上取来.
吴胖子一挥手,"换个屌毛衣裳,前头带路,赶紧跟我瞅瞅去!"出了卧室,一扭身就是客厅.英杰英豪在客厅里正犯嘀咕,冷不丁领来一个被追逃的女子来避难,生怕吴胖子不肯收留.没想到工夫不大就把吴胖子请了出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了.花筱翠被哥俩领进这陌生的深宅大院,正不知凶吉祸福,只听门外破锣嗓子一声嚷嚷:"赶紧上茶,千万不要慢待了俩贝勒兄弟!"随着话音进来胖得糁人的吴胖子,吓得花筱翠直往英豪身后躲.吴胖子穿着一身白幅绸睡衣,大大咧咧进门坐在太师椅上,"咋躲着俺呢?让俺瞅瞅够得上几等的美人.呦,怎么还害羞呢!"
英豪一听话茬不对,这事弄差壶了.赶紧上前解释:"司令老人家,这位不是你老让找的那个嘛,是……"英杰也反应过来,灵机一动却赶紧抢过话头,"是这么档子事,今儿个我们哥俩奉你老的差遣办差,这当间儿怎么这么寸劲儿,正好遇见唱红咱们天津卫的这位落子名角.提到你老的好事,人家筱翠姑娘仰慕你老的威名,跟我们哥俩就过来啦.人家想先给引见引见,说是到了日子口儿,乐意给你老唱三天堂会."
听说唱堂会,花筱翠浑身一哆嗦,突然匍匐在地"咕咚咕咚"磕起头来,"大慈大悲的大老爷行行好,只要给口饭吃,给你老当牛当马都行都认呀,奴家再也不敢唱戏了."
吴胖子满脸的肥肉马上绷紧了,拿眼扫扫面前这仨人的模样,蓬头垢面满身泥土,知道其中有诈,"嘿嘿"一笑,"两个不知死的家伙,又拿老子当山东大葱,上我这蒙事来了,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甭想得那么容易,以为摊张煎饼就能把老子卷进去,呒门儿!"
花筱翠抬头看看两位贝勒爷,见他们大眼瞪小眼谁也不吭气,壮起胆子把大兵怎么砸戏园子,二位贝勒爷如何英雄盖世路见不平拔刀相救,又如何拿茶壶开了大兵的脑瓢,大兵追杀不舍的经过,炒爆豆似的说了一个仔细.说到最后,声泪俱下地哀求道:"你老人家慈眉善目,活脱脱佛爷下凡,万般无奈投奔到你老的膝下,权当可怜一条没主儿的巴狗,把奴家收留了吧!"
吴胖子见花筱翠花容月貌泪珠涟涟,合目良久终于开口,语调也亲和温善许多,"本司令向来怜香惜玉,俺见你哭啼啼让人心疼,给俺当个小妮子吧."花筱翠听不懂小妮子是干嘛的,站着发愣.英杰赶紧接茬,"还不谢谢司令!"英豪窜掇着,"犯什么傻呀,你进天堂啦!"
吴胖子还不错,把自己的卧房腾出来给花筱翠住,一连几天去后宅,轮着住在几位姨太太屋里.花筱翠每天只能在屋子里呆着,有个叫吴贵的勤务兵专门伺候吃喝拉撒.花筱翠长这么大,甭说享受连想也没想过这待遇.可是她一点都没有开心,根据自己的生活体验,总觉得不是好兆.
大概过了十来天吧,吴贵抱来几包袱戏装,说是吴司令五十大寿办堂会,让她捡拿手的戏出,等人齐了露一手.花筱翠一则存有幻想不好驳吴胖子的面子,再说也是身不由己,只好穿戴起行头,出演吴胖子点的戏码《卖油郎独占花魁》.因为没人给她配戏,花筱翠一人赶俩角.为了好看,着旦角的艳装出场,一亮相就赢得满堂彩.英杰英豪也来了,见吴胖子张着大嘴乐,心想该找他要赏银啦,不过这事不能明说,须旁敲侧击.
哥俩互相看看,夸张地拍腿叫好,先制造气氛.然后英杰凑近吴胖子吹捧,促使他领会意图:"司令,你老艳福齐天,谁瞧过这么俊的扮相,天津卫还能找第二号吗?"英豪跟着添油加醋,"瞧瞧你老后面几位姨太太,哪个能跟咱们哥俩领来的这位花筱翠比?"吴胖子嘴角流着哈喇子,捣蒜般不住点头,"嗯,嗯,有点眼力!"
姨太太们不高兴了,"比谁接的客多,咱们哪能比呀,也没资格比呀!""比脚丫子个头儿大,咱也差着半尺呀!""比缺德带冒烟儿,还得跟二位贝勒爷喊师父呢!"吴胖子回头骂道:"吵吵个屌毛哇,一群抱窝不下蛋的废物鸡,人家是黄花大闺女,你们比得了吗?"
英杰继续诱导:"司令,这位花筱翠,真正算得上沉鱼落雁,羞花闭月了吧?"
英豪接着帮腔:"堪称是活活气死貂禅,不让西施呀!"
姨太太们齐声尖叫:"狗屁!"
吴胖子烦了:"甭卖狗屁膏药了,你们这份孝心,本司令亏待不了.来人!"
副官欧阳亮用红漆盘托着两封银元过来,二位贝勒各抓一卷塞进怀里.
花筱翠作戏认真,尽管满心的不高兴,戏文还是唱得字正腔园.此时正唱小生的唱段:花魁躺在牙床上,好像那贵妃醉酒卧龙床……冷不丁忽闻吴贵闯进场子,冲着文武场紧着吆喝,"奏喜乐、奏喜乐!"文武场好像事先有准备,立马换乐器奏起了喜乐.权作舞台的屋廊下垂落一块双喜彩牌,挡住了硕大的寿字.紧接着上来俩女眷拿着红绣球强塞给花筱翠,象征性地抛向吴胖子.吴胖子动作真麻利,自己扎上十字披红朝花筱翠走来.
花筱翠见状,一下子明白了怎么回事,挣脱众人一头撞在柱子上,顿时血流满面昏死过去.英杰英豪一见要出人命,揣好银元趁乱蔫溜了.
姨太太寻死觅活,吴胖子早就司空见惯,自有处置高招,脱掉马褂一甩,"他奶奶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不乐意入洞房,把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扔到厢房里去,磨她几天性子,俺就不信还龇歪!"
正文第二回古典设宴四聚成,王爷曝笑茶一盅
独流镇的大地主大财主大善人古典,跟老王爷是几辈子的交情,古家先人在朝里为官的时候,老王爷家族曾经很不得势,却跟同僚中的汉人打得火热.汉臣巴不得跟旗人套近乎,加上古姓家风崇尚中庸待人忠厚,就跟老王爷的先祖成了莫逆之交.这两家的前几代人凑在一起,都是斯斯文文客客气气的,可是到了老王爷和古典这一辈儿,哏儿了.交往归交往,相好归相好,只要到了一块儿凑饭局,不论谁掏银子花钱,准得弄点花样出来专门找别扭.跟小孩过家家似的把戏,常常弄得动气上火翻脸说绝话.可是,过不了多久还得往一块儿凑合接着腻糊.
"几代人的生死至交,不能到咱这辈儿就掰喽!"他们有时真翻脸,紧接着,又都自己给自己找借口下台阶.外人看叫吃饱了撑的,他们自己却觉得这是一乐儿,外人想耍把他们这套,甭说财力,也没这方面的脑力.他们究竟寻的嘛乐儿,为此乐儿需要多大财力和脑力,看官看罢下文自己咂磨.
古典祖上传下来一个规矩,每年秋后要张罗一场庙会.
独流镇有座药王庙,供奉着战国良医扁鹊,这座庙建于明代不稳定的建文年间.传说,世代人丁兴旺的古姓,到了这一代只生女不生男,眼见着古姓断了香火,希望寄托在最后一名小妾身上.这名小妾娶到家及时耕云布雨百般呵护,却是无论男女任嘛生不出了,古姓的那位祖宗每天贴着小妾肚皮听动静,整整听了一年连个屁音儿也没听到.没动静生嘛?豆芽菜也生不出来呀.有人好心求跳大神儿的淘换香灰,也有的出主意请老道出面做道场,这一切都被老祖宗否绝.贫者信巫富者信医,老祖宗亲赴静海县(当时谓之靖海县)医馆,讲明情况的紧迫性,欲请医馆的"再世扁鹊"出诊."再世扁鹊"说:"不必出诊,断断脉像便知病情."老祖宗说:"不出诊何以叩得小妾脉像?"那位"再世扁鹊"又说:"断不得妾脉,断夫脉亦可."抓过老祖宗手腕子,三个指头微微一叩:病根逮着了!当即处方交与老祖宗,"此乃秘方,不得外传."老祖宗接过处方揣在怀里,乐颠颠儿回来了.老祖宗照方行事,转年果然得了个足斤足两八斤半的大胖小儿,香火接香火胖小儿长大又有胖小儿.但是仍然潜藏着危机,自此总是孤独一枝辈辈单传.传到古典父辈情况有了好转,古典之后再添男丁,预示往后人丁兴旺取名古兴,就是眼下掌管古联升老店的亲兄弟.古姓老祖宗不忘医恩,为"再世扁鹊"的始祖原版扁鹊,建造了这座药王庙,据说,那张拯救古姓命脉的秘方,就珍藏在扁鹊塑像的屁股底下.
太史公为扁鹊列传,谓之"名闻天下.过邯郸,闻贵妇人,即为带下医;过洛阳,闻周人爱老人,即为耳目痹医;来人咸阳,闻秦人爱小儿,即为小儿医;随俗为变."可见,扁鹊是位真正的神医.他不仅能治百科病,而且随风就俗,能诊治驱除各地各类人等的病患,他理应得到后人敬奉.倘若在香火熏陶下大显医道神灵,确保无钱就医的穷人根本不得餐更好了.
至于那张秘方,民间传说只有四个字:禁欲百日.药王庙几经重修不曾发现秘方真迹实物,竖在庙前的几块重修药王庙碑记也没有记载.根据效验来看,据信民间传说比较贴边儿.
庙会,越来越背离老祖宗的原始创意了,到了古典这代,纯粹借庙会的名义耍排常那意思近似城里大户人家办堂会.发帖子请戏班子,三天两头不是孩子出满月,就是大人过生日,要不就是纪念爹妈忌日.不过城里人的把戏,纯属为了赚几两银子,显得有些狗里狗气.古典的庙会就是为了排场,较为单纯.要得就是一掷千金不在乎,显示财大气粗.目的在于检验能否一呼百诺,说白了就是验证一下:我,古典,在独流地面跺跺脚,方圆百里乃至整个静海县能有多大的动静.到了古典这一辈,应该说家道中落无权无势了,纵然还有祖上留下来的田亩产业,可叹人丁还是不旺,尤其本人到了中年不见子嗣,古典蔫着急没咒念.他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他无论治理家事还是对外交往,讲究脚踏实地、按部就班、充分筹划、精细安排的原则.所以还是积极努力着,他坚信象他这么尽善尽美的人物不会绝后,也不应该绝后.
眼前又到一年一度的庙会了.是日,古典早早起来洗涮就绪,登上自家的独身船,去天津卫宴请老世交.吩咐管家带足银两,要在四聚成饭庄摆一桌,这顿吃喝不同寻常人的吃喝,这顿吃罢附带说说下顿,也就是庙会上的那顿.对于古典来说,这是一年当中诸多大事的大事之一.所以,这次出行亲率管家李元文,以防出点差错不好收拾.
说起管家李元文,此人还有些来历,亦需费些笔墨交待交待.十年前他在天津南市一家商行学徒,学徒从抱孩子扫地倒痰盂开始熬,熬到三年学徒期满,年关也快到了.老板知道他没爹,老家只有一个瞎眼的老娘,便给开了一年工钱,还送了不少吃的穿的.说,回家看老娘去吧.挣钱不容易,道上省着花,把钱拿给老娘过个富裕年.李元文说,掌柜的,俺记着了.于是打点行囊,当即踏上归乡之路.老家在沧州,总共三四天的路程,回家心切加上年轻人腿脚硬朗,沿着南运河,头天便蹽了七八十里.太阳将要西沉时分来到独流镇,住进街口的悦来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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