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珍馐娘子(美食)》第65/74页


  “这话应该我问任押班吧。”卫绍钦冷声道:“任押班真当后宫是法外之地吗?”
  任守义顿觉心慌,但还是强撑着解释道:“薛娘子偷了大娘娘的珠翠朵儿玉冠,我奉大娘娘之命带人来审问。”
  “审问?”卫绍钦看向任守义手中的白绸和摔落在地的酒盏, 冷笑道:“我竟不知道, 任押班审问人是要用白练和毒酒的。”
  任守义顿时语塞, 却见卫绍钦略清了清嗓子道:“奉官家口谕:薛娘子乃已故翰林学士承旨张绍孙女, 原系忠良之后, 特着人礼送出宫。”
  任守义提高了声音道:“可是薛娘子偷了大娘娘的首饰,大娘娘嘱托我查明此事,不能就这样放她走。”
  卫绍钦扫了任守义一眼, 冷声道:“任押班这是要抗旨吗?”
  任守义再次语塞, 卫绍钦也不理他,径自上前去扶薛盈,赔笑道:“薛娘子受委屈了,我让人陪你回住处收拾行李,即刻送你出宫。”
  这几天发生的事实在过于光怪陆离, 薛盈到现在还有些茫然, 愣了一下,方跟着卫绍钦走了。
  这天晚上, 赵晖向往常一样去保慈宫向大娘娘请安,几句寒暄过后, 黄氏挥退众人,淡淡问道:“听说苏相公已经上表要辞去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你也准了?”
  黄氏的目光带着无形的威压, 是赵晖少年时一次又一次的噩梦。直到今日,他看到这目光还是觉得压抑,不过他如今已经亲政, 再也不是当初彷徨无助的少年了。
  想到这里,赵晖面上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直视黄氏道:“当年翠微亭诗案,原是苏相公处置失当,言官们上??子弹劾也在情理之中。苏相公今年开春以来身子就不大好,因政务冗繁,今冬似乎更严重了。孙子同意他辞去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改任观文殿大学士,知京兆府,一方面是为他的身子考虑,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言官一个交代。”
  黄氏深深扫了赵晖一眼:“官家倒真是一片仁君之心啊。只是”她陡然提高了声音问:“当年翠微亭诗案,方确流放岭南,是老身亲自做的决定,官家的意思是说,此事也是老身处置失当了?”
  赵晖忙起身道:“孙儿不敢。我朝立国以来待士大夫一向宽仁,甚少以诗文获罪的先例。且不说方确无心影射朝政,即便是一时糊涂写了几首诗发发牢骚,也罪不至于抄没家产,流放岭南。朝廷行事一向一禀大公,先前方正言勾结夏国谋逆,孙儿将其正法,是出于公心;现在为方确翻案,同样是出于公心。”
  “公心?”黄氏冷笑道:“究竟是公心还是私心,官家心里应该比老身更清楚吧。”
  赵晖索性跪下道:“大娘娘这样说,定是孙儿平日有做的不当的地方,大娘娘指点孙儿,孙儿一定改正。”
  黄氏见赵晖虽然表面恭顺,但语气却丝毫没有退让之意,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你如今大了,又怎会把老身的话放在眼里?你是天子,前朝之事你做主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插手后宫之事?我问你,薛娘子本在我宫中掌厨,你怎么私自做主放她出宫了呢?”
  赵晖沉声道:“薛娘子本姓张,是已故翰林学士承旨的孙女。孙儿以前不知她的身份,才召她入宫为大娘娘掌厨。如今她身份已明,朝廷一向优礼旧臣,实在不适合让她再做下人做的事了。”
  黄氏冷笑一声道:“可是薛娘子偷了我的珠翠朵儿玉冠,此事就这么罢了不成?”
  赵晖淡淡一笑道:“后宫内人之间互相嫉妒倾轧本是寻常事,那顶冠子并不是薛娘子偷的。孙儿听说,昨日有人悄悄去了关押薛娘子的耳房,想要杀人灭口,由此可见,是有人故意要陷害薛娘子。后宫之中此风断不可涨,所以孙儿做主放了薛娘子,同时命人严查此事,大娘娘放心,只要查到背后陷害之人,您的那顶珠翠朵儿玉冠自然就有着落了。”
  黄氏顿时气得肝疼,指着赵晖道:“好好,这就是老身教养的好孙子,不过刚刚亲政,就要忤逆不孝了。”
  赵晖顿首道:“大娘娘责孙儿不孝,孙儿不敢有异言。子曰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可孙儿当初即位时,却将爹爹与刘相公创制的新法全部废弃,由此看来,孙儿实在大不孝,至今尚不胜惶恐。”
  赵晖即位时不过是两岁的无知孩童,大权尽被黄氏和苏宜掌控,他这番话影射的是谁不言而喻。黄氏气得连话都说不出,却见赵晖一脸恭顺道:“大娘娘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总之都是孙儿不孝得罪天地罢了。时候不早了,孙儿还有政务要处理,大娘娘早些休息。”
  赵晖走出保慈宫,又重新恢复了淡漠的神色,转头吩咐一旁的卫绍钦道:“去打听一下,苏宜现在起身去长安了没?派人盯着他,谨防他有异动。”
  薛盈回到瓠羹店后,一连休息了几天才缓过来。她至今尚没办法完全接受身份的转变,而且新的疑问又随之浮上心头:爹爹为何要改名换姓隐于市井,叔祖为何离奇死亡,大娘娘又为何要杀她灭口,她总觉得,这一切都与祖父的暴病身亡有关。
  薛盈这几日清醒的时候,一直在考虑这些问题,却实在理不出什么头绪,这时沈瑶推门进来了,笑问道:“今日晚餐娘子想吃点什么,我好去安排。”
  薛盈禁闭那几天担惊受怕,几乎彻夜不眠,回来真的困坏了,所以一直在补觉,饮食起居都是沈瑶照顾,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忙道:“我已经没事了,今天晚饭我自己来做吧。”
  沈瑶笑道:“我看娘子今日气色好多了。娘子刚从宫里回来时,瘦得脱了形,可把我们吓坏了。”
  再次回到自己熟悉的后厨,薛盈原本沉郁的心情也变得明朗起来。她的胃口还未完全恢复,那就做一碗容易消化的虾肉燠面吧。
  时下流行的面条大多口感筋道爽滑,而燠面却以“糊口”著称,在面条中自成一派。
  虾肉燠面的做法并不复杂,猪肉、葱白切丝,新鲜河虾去壳只保留虾仁,油菜洗净切段,木耳泡发,燠面的配料就准备齐了。
  接下来,薛盈起锅烧热倒少许素油,将葱丝、肉丝和虾肉下锅爆炒,待猪肉、虾肉变色,倒入适量清水,水沸腾后下面条,淋上少许淀粉,不断搅拌至面条煮熟,再放入油菜、木耳,加入少许盐、黄豆酥和胡椒粉,一碗虾肉燠面就做好了。
  与一般面条的清爽汤头不同,这碗虾肉燠面的汤成糊涂状,配上粉色的虾仁和青碧的油菜,看上去倒也别具特色。
  薛盈先舀了一口汤品尝,因为融汇了多种食材,汤汁非常粘稠,喝起来既有肉汤的腴美,又有虾汤的清鲜,还带着浓浓的麦香,层次极为丰富。
  接下来开始吃面条,这碗燠面煮得非常软烂入味,众多食材的鲜味通过粘稠的汤汁牢牢裹在面条上,入口滋润爽利,和清汤面的口感完全不同,但同样都很美味。
  燠面里的配菜也很好吃,新鲜虾肉爽滑弹牙,猪肉丝软嫩鲜香,油菜清爽解腻。薛盈最爱汤里的黄豆酥,一口一个又香又脆,与烂糊的面条搭配在一起,格外提味。她挑完了燠面里最后一个黄豆酥,不仅有些遗憾地想:当初要是多放一些就好了。
  吃完一碗热乎乎的虾肉燠面,薛盈觉得口中还有些干,那就再来一盏酸甜滋润的石榴渴水吧。这是还是薛盈入宫前做好的。做法很简单:新鲜石榴取出果粒后,捣榨成汁,再用纱布过滤,使汁液澄清。然后将石榴汁大火煮沸,加入适量糖霜搅拌,再转小火熬煮。期间不可频繁搅动,直到石榴浆变得像蜂蜜一样粘稠,便可以取出装坛,放入冰窖冷藏了。
  薛盈从白瓷坛里取了两勺石榴浆,加入适量温水调成石榴渴水。石榴渴水的颜色非常漂亮,仿佛玛瑙一般澄澈殷红,一口饮下果香四溢,酸酸甜甜很是开胃,没过一会儿,她就把这盏石榴渴水喝完了。
  这时沈瑶走入后厨笑道:“娘子,李参政过来看你了。”
  她与李维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此时颇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慢慢走入自己的卧房,李维已是起身站了起来,沉声道:“前几天我来看过你的,可沈娘子说你累了在休息,我怕打扰你,所以一直等到今天才过来。”
  薛盈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沉默半响方道:“多谢你,否则我就不能活着出宫了。”
  薛盈走进卧房后,李维的眼光便一直停在她身上,此时他忽然走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大燠面,也是宋代很流行的一种面食,东京梦华录上曾有记载。今天的昆山燠面、东阳沃面,还有洛阳的糊涂面,尚有宋时的遗风。感谢在2020-07-26 17:48:40~2020-07-27 17:1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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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关押薛盈的耳房并没有生火, 冬日阴寒,她的双手短短几日便长满了冻疮,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李维默不作声, 一点一点仔细查看。薛盈看着他那清隽的面容, 心中五味杂陈, 眼底竟有些泛酸。
  沉默了片刻, 薛盈故作轻松笑道:“我被关押那几天, 伙食很是不错呢。第一天夏娘子给我送了透花糍和鸭丁粥,第二天梁内侍送了山煮羊,第三天又送了桃花酥和猪肝羹。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要不还吃不上这么地道的点心呢。我跟你说, 入宫以后,我才发现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精于饮食之道的人真的很多。”
  然而薛盈缓和气氛的话并没起到作用,李维根本没接话, 他缓缓掀开薛盈衣袖, 发现她的手臂亦是一大片青紫,薛盈注意道, 他那双一向沉稳有力的手,竟然在轻微颤抖, 紧接着,便看见了他缓缓握紧的手掌。
  薛盈心中一跳忙道:“手臂上的伤是我不小心碰的。我跟你说啊,卫押班过来解救我的时候, 任守义那老狐狸的面色真是好看极了,他办砸了差事,在大娘娘那里也没法交代。一想到这里, 我就觉得格外解气。”
  李维终于开口说话了,却与薛盈所言毫不相干,他沉声问:“冻疮药在那里?”
  薛盈愣了一下,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妆台。
  李维取了药膏一点点细心涂抹,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还是不易觉察地颤抖,薛盈轻轻握住,笑笑道:“没事的,我这手冬天本就容易长冻疮,其实一点都不疼。”
  李维就势将她拉入怀中,他将她抱得很紧,他身上清冽的皂角香气将她无声包裹,她再次觉得眼底泛酸,半响方听他沉声道:“你放心,害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不知过了多久,李维慢慢将她松开道:“好在你如今身份已明,再也没有什么阻挡我们在一起了。”
  薛盈随口问道:“是你在官家面前挑明我身份的吧,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维笑笑道:“上回沈娘子做大耐糕,我便起了疑心。我在程先生那里吃过一回,他说是一位老友教给他如何做的。于是我又去找程先生问他那位老友是谁,程先生便说出了令祖的名字。恰巧当时我受陛下所托调查当年的翠微亭诗案,一些资料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我便确定你是张学士的后人了。”
  李维这番话又再次勾起了薛盈的心事,她皱眉道:“我在想,大娘娘当年定是和我祖父有什么过节,所以才会迫不及待杀我灭口。还有我爹爹为什么要放弃原来的身份隐居市井,我叔祖又为何遭人陷害?据我推测,我们张家肯定是知道凶手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所以才会被人盯上。”
  李维沉吟片刻道:“你的猜测没错。令祖有没有留下什么资料线索,我们可以去查证一下。”
  薛盈摇头道:“没有,我这几天把爹爹的遗物查遍了,根本没有翁翁留下的文字。想来爹爹当初为了避祸,将这些资料都销毁了吧。”
  李维的眉头亦随之紧皱,半响忽道:“对了,令叔祖那里,会不会还有线索可查?”
  李维这番话提醒了薛盈,她忙道:“是了,我怎么没想到叔祖那里,我明日去一趟洛阳,好好查一查。”
  李维忙道:“我和你一起去。”
  薛盈迟疑道:“官家刚刚提拔你为参知政事,最近应该很忙吧,还是我自己去好了。”
  “无妨,明日恰好旬休。”李维压低了声音道:“我总觉得令祖之事,与官家嘱托我查的瑞庆皇后的死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薛盈内心一跳问:“你是说?”
  李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沉声道:“我只是猜测。不过你放心,我生平办事不会退缩,就算幕后之人权势滔天又如何,暗室亏心,天目如电,我照样会找他讨个说法。”
  薛盈亦感慨道:“经此一劫,我们行事要格外小心了。我总觉得有人在暗中时时盯着,彷佛毒蛇一般伺机而动。你少年高位,前途无量,千万不要让别有用心之人抓到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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