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美食录》第6/137页


  横竖都耽误不了她挣钱,陈牙婆便点点头,转而问经济②:“这两人要卖做一处,可使得?”
  大松和慈姑两兄妹刚放下心来,就听得岸上那经济皱着眉头道:“使不得使不得,我这头是个铁匠要买个徒儿养老,要女娃无用。”
  这……牙婆略一迟疑,经济已经转身欲走:“莫不是相熟照顾生意,怎的会寻你买?”
  “等等!”陈牙婆一咬牙,心里飞速盘算上了。
  十五贯便是十五两白银,这个男娃买时不过花了两贯,路上吃喝坐船花了五百个铜钱不到,如今算下来就是净赚十三贯!何况“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样男娃养在家里卖不出去,光是一天便要吃许多,汴京可不比乡下行船,这烧得火喝得水皆要花钱添置,男娃吃得多又不如女娃抢手,养在家里也不知何时才能出手。
  她看了慈姑一眼,这女娃长得乖巧人又讨喜,可没得为了她泼费进去银子:“十六贯!”
  经济见有戏,便站定了脚,与她讨价还价起来。
  船舱里康大松一脸紧张,他一路见许多孩童妇人被牙婆买来卖去,心里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可骤然降临到自己头上,仍旧是惴惴不安,又想到要与妹妹分离,吓得一把攥住妹妹的手不肯分开。
  慈姑亦是惊惶,康大松与她已如兄长一般,爹娘皆丧,康大松是她唯一的亲人,便是奶娘夫妇离世、被二房提脚卖了都有康大松与他一起面对,如今骤然要分开,心里刀割一般,泪水旋即模糊了视野。
  牙婆谈好了十六贯的价格,满意地将大松攥着慈姑的手一把拍开,提溜着他的领子便拎出了船舱。
  “妹妹!”康大松茫然伸出双手,急切在空中蹬腿。
  ……


第6章 芥辣瓜
  第二日清晨,外头白鸽一圈圈飞起的鸽哨声吵醒了慈姑,她见窗外已经泛起了蟹壳青,便一骨碌爬身,自去院子里的水井旁摇轱辘打一桶水,而后提到灶房里的水缸里去,如此往返添满水缸。
  等她添满水缸,外头天光才渐渐大亮起来,院里才有人“吱呀”推开自己屋门,是马府的厨娘正急匆匆来做饭,却见慈姑已经在灶间忙碌,颇为惊讶。
  慈姑不慌不忙笑着与对方道个喏:“正好起来便挑了些水”。
  马厨娘本就怜这小娘子瘦瘦小小一人,如今见她手脚勤快,心里的喜欢更多一份:“当真是个麻利小娘子。”给慈姑舀出的粟米粥里便多加了一勺。
  慈姑心里挂念哥哥,几口扒完饭便与老夫妻及厨娘说了声,自去外头寻哥哥。
  大录事巷外头正热闹,这里沿着汴河有许多摊贩,有身上搭着旧衣服买卖“故衣”的,还有写字画画卖字画的,更有手里提着篮子卖花环的,更有摊子上挂着五彩缤纷领抹的,叫人目不暇接。迤逦时光昼永,旁边人家院落里榴花初绽,有人挎着初上市的茄瓠叫卖,更有跨马轻衫小帽的少年们纵马达达。
  信平坊与信陵坊离得不远,慈姑便向人打听了方向步行过去。李中人果然是本坊有名,听闻打听李中人,路边提担卖磨喝乐①的小贩立刻热心指着一家“李庆糟姜铺”:“喏,里头那个着青锦直裰、鬓边簪一枝海棠花的便是。”
  李中人闻言立刻大奇:“你怎的一两日之内便得了自由身?”他清楚明白记着当日这个与哥哥垂泪相别的小娘子。
  慈姑脑子一转,礼貌笑道:“也是我运道好,做的菜能入得了琬珠郡主的青眼。”却绝口不多说。
  琬珠郡主怀孕后遍寻厨师的事满汴京城的牙人都知道,收个厨娘不稀罕,稀罕的是能给厨娘自由身。是以李中人立刻态度大变,殷勤带慈姑去家中,将还没来得及卖掉的大松带了出来,又伸手向慈姑要钱:“二十贯。”
  被绑住的大松见到妹妹立时三刻便激动起来,可听到牙人要价二十贯便立刻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他俩都被贩卖,又哪来的二十贯?
  慈姑却仰脸冲他一笑,而后与李中人道:“你且等上一等,我出去与友人筹钱。”大松登时猜到了缘故,心里沉重起来。
  慈姑出了门绕几条巷,看身后无人跟着,才蹲身装作系草鞋带子。她穿着的草鞋是棕绳织就,侧面由一枚粗布环扣褡链接。
  此时她将粗布环用力拽开,一层层揭开裹着的灰布,浮现出一个指环。那指环琉璃材质,设计成鸟身蛇尾衔接之状,在阳光下泛着蓝色的光芒,别有些古朴蕴味。
  那指环是当年她亲娘与她诀别时亲手放在她怀里的,奶娘更是小心保管着,据说这是她家当初与另一户大户人家指婚时对方夫人交换的信物。
  奶娘常私下里与她说等黄家沉冤得雪,便要带她去汴京认回亲事,到时候这指环便是凭证。
  慈姑不想认什么虚无缥缈的婚事,却总觉得这指环代表了娘亲,她每每思念母亲时便会拿出这指环摩挲。
  只不过还没等到黄家平反,奶娘家先遭了变故。当时其余各房叔伯已经隐约出现相逼态势,慈姑见情势不妙便偷着将一些珍贵之物用粗布包裹打在了草鞋中。本是为着防叔伯们偷盗,却没想到叔伯们要更无底线,直接将他们兄妹提脚卖了。
  仓皇之中慈姑只换上了那双草鞋。
  她原本想拿这指环贿赂陈牙婆,好叫她发善心卖自己与哥哥与一处好地方,谁知道命运机缘巧合,倒叫她先脱了险。更没想到如今又能救哥哥的命。
  慈姑咬咬牙,走到最近的一家宝贵典当铺门口,当了个活当。她想,等日后赚到钱便来赎回便是。活当要便宜些,她据理力争才当了二十贯银子。
  拿着当来的二十贯,慈姑便去寻李中人赎回了哥哥。
  兄妹俩走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俱有重返人世之感。
  大松先开口,声音低沉:“慈姑,你可是当了你娘给你的戒指?”
  慈姑摸了摸怀里的当票点点头,复又冲他眨眨眼:“无妨,我们一起赚回来便是。”
  她伸起一只胳膊振臂一呼:“走啊!去赚钱!”
  对啊,这里是汴京,兄妹俩有手有脚,又何必消沉?大松也振作起来。
  四月的汴京市井一新,汴河边烟草铺堤,柳絮在风中飞扬,巷陌路口有小贩提篮叫卖,桥门市井店家躬身送客,满城的百姓皆是喜气洋洋、向上端正,这样的春风吹得兄妹两人意气奋发,豪情万丈,发誓要做一番大事业。
  *
  不过,要赚钱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易。
  第一:没有本钱,第二:没有货品,实在捉襟见肘。即便是摆个书画摊子与人代写信,他们都无钱买笔墨纸砚,当真是不易。
  适才还踌躇满志的大松逛了一圈便泄了气。
  “妹妹,我们还是寻个工打罢。”
  “……,好。”
  两人直走到信陵坊,才看见隔壁一家“张官人诸史子文籍铺”前贴着一张纸,上书“雇人”。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慈姑心里一喜,便揭了那张纸。
  “兀那小娘子,莫要捣乱!”一个大咧咧的声音响起,却是个生得凶神恶煞满脸横肉络腮胡的汉子,想必这就是张官人。
  慈姑却并不动容,只朗声道:“我非为捣乱,乃是兄妹两人齐赞于平原君。”
  这却是毛遂自荐的典故,将自己比作毛遂,将汉子比作平原君,果然汉子一愣,道:“既如此,你们便进来,我问你们几句。”
  铺子内书香幽幽,几个杏木书柜顶天立地,里头堆放着经史子集。
  铺子内却不见旁人,汉子问:“可识得字?”
  大松老老实实作答:“我读了几年私塾,我妹妹也扮了男装,在私塾跟着夫子一直读书。如今已经读到《孟子》。”
  “噢?”汉子眉眼微动,“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这是《孟子梁惠王》篇的内容,慈姑与大松两人不假思索便齐声做答:“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汉子满意起来,又道:“不过……我这铺子缺个整理书册的,要人会识字有力气,只能招你们两人中的一个。”
  “我可以!”大松往前一步,将妹妹护在身后道,“我一人便能担两担麦子,还能健步如飞哩。”
  汉子便点点头:“留下罢。以后每日辰时来开门,酉时关门,包一顿午饭,每月六百文。今日先做一个下午,便先给你二十文,正好省了我从行老那里雇人的钱。”
  这却是意外之喜,大松与慈姑喜出望外。原来汴京城里商铺雇人都要从行老手里供应,却不是白给,须得交他银钱。张官人私自招人,省了一笔介绍费,自己也从中得利能多得些银钱。
  张官人似乎急着用人,慈姑便自告奋勇:“我也来搭把手。”张官人也不拒绝,大咧咧与他们说清店中书柜分甲、乙、丙、丁四部,分别放经部、史部、子部、集部,再细项呢,便是照着前朝那位名臣魏征修《隋书经籍志》的条理分类。
  店里书籍不知为何堆放得乱七八糟,慈姑便与大松二人先将书籍都搬运下来,再按照经史子集的分类一一堆放,转眼夕阳西下,张官人见其中已有一个书柜摆放整齐,暗暗赞许,便从袖子里掏出三十文递了过去:“二十文是一人的价,既小娘子帮了忙,便多与你些钱。”
  慈姑与大松喜出望外,忙行礼感激,又帮张大官人将书肆关了门。
  买完饼之后只剩下二十五文,慈姑拉着大松往汴河边走,河边垂柳下有不少人挑担卖菜,如今正准备收拾了菜歇摊哩。
  慈姑趁着收摊,与人狮子大开口的砍价买了一大筐蔫蔫儿的黄瓜,又用剩下的钱买了一点盐、糖,大松提溜着一提纸包纳闷:“妹妹可是想吃瓜?”
  慈姑摇摇头,狡黠一笑:“哥哥明儿便知晓了。”
  待回到马夫人府上,见她带回了兄长,马家上下都为她高兴,看门的老丈又说门房可加张床板,便将大松安置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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