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救赎》第2/79页


  被砸烂的手指还没好全,嘴唇上的缝线也还留着线头,她不敢再伸手偷拿家里的东西。
  可她好饿,吃过一点东西的肚子比没吃过的还要饿。
  好饿啊。
  好饿。
  饿。
  饿。
  饿。
  饿。
  饿。
  饿。
  饿。
  饿。
  饿。
  饿。
  好饿。
  饥饿几乎灼烧她,苏粒慢慢走出门,走过两间房,去拍邻居冶阿姨的窗。
  她不敢敲门,如果被冶阿姨的丈夫发现了,他会告诉燕云,说她又去“偷”他们家的吃的。
  窗开了,铝合金的栅栏后是冶阿姨的脸。肥胖的中年女人冲她和蔼地笑,伸出小臂――她只能从栅栏间伸出这么多――摸摸苏粒的脸。
  “粒粒,妈妈又不给你饭吃?”
  苏粒静静地看她,紧抿着嘴,下巴微抖。
  “阿姨,我饿。”
  冶阿姨叹口气,歉疚地说:“阿姨的儿子回来了,今天中午出去吃的饭,家里没有剩的了,对不起啊粒粒。”
  她轻抚苏粒的脸,抚过她乌黑的眼,她漂亮的,伤痕累累的唇线,她被剪去一截的耳垂。
  “阿姨明天给你留点饭,你明天中午来,好不好?”
  苏粒慢慢笑了一下,小声说:“好。”
  屋里传出男人的声音,还有摔烂的酒瓶响,冶阿姨轻声叮嘱她明天中午来,接着很快关上了窗。
  苏粒低头看看自己胳膊上的青,在脑海中和冶阿姨胳膊上的比了比,又笑了一下。
  冶阿姨和她一样。
  明天,她要和阿姨说这点。
  苏粒转头而去,她漫无目的地绕村镇走了很长时间,拖着的两腿上,是空空如也的胃。
  苏粒想起有次过年时,镇里的大官来看他们这几家,大官有个和气的妈妈,满头白发,盘腿坐在床上,漫天海地地讲曾经,讲很久前一次长久的没饭吃的时光。
  她说:“以前那两年饥荒时,饿的恨不得抓屁来吃。”
  恨不得抓屁吃。
  苏粒看地上的晒的谷,沟槽里杀鸡留下的血,脑海里回荡着这句话。
  这就是她的饥荒年。
  她出生五年,饿了五年,饥荒从不曾过去,也不会过去,她很饿,永远都饿。
  苏粒盯着沟里的鸡血,吞咽。
  小卖店里飘出烤土鸡的香味儿,店老板端着铁盘走出来,盘上四只焦红的烤鸡小半浸在油里。
  他放下盘,摘下手套,拿起刀,两根油腻的手指摁住一边,划――
  热气,香气,滚烫的油滋滋啦啦。
  苏粒视线缠住铁盘上蔓延的油,脑子里什么都没了,一片空白。
  四只鸡都被切开,屋里好像有谁在喊,店老板放下刀,擦着手转身进去。苏粒瞬间拉开步子蹿上前,不知道浑身的疼,也不知道鸡有多烫。
  她单手抓住砍刀,猛地剁下去,刀穿过骨发出砰响,要去砍一半的一半。可她剁不开那半只鸡,更提不起第二刀。
  店里有人影冲出来,苏粒抓起鸡就跑,咬了一口没跑两步,她被人从后头一把揪住头发,转过身,胖男人扬着手瞪眼看她,打不下去。
  又一个女人从后面追上来,气喘吁吁地。
  “哎……别、别打,这谁家的?”女人挥挥手,“老马你问、问问,叫她家来给钱,别打,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老马缓慢放下手,拎着苏粒后领往回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燕云的家。女人错过他往那走去,西斜的太阳下,影子长长。
  燕云很快来了。
  她来时苏粒刚吃完半只鸡,坐在老马给的小凳上,举着两只油亮的小爪子,静而乖地看他把鸡从滚油里捞出来,切开。
  夕阳在燕云身后,苏粒扭头,看见她飞扬的发,她的轮廓镀上金甲。燕云走得很急,很快,一边掏钱给老马的女人,一边直朝她来,张开双臂。
  如同梦里一样。
  苏粒走了下神,不自觉地站起身扬起脸,接着迎下一记耳光。
  她猛地摔在土地上,耳光太重,苏粒一时间什么也听不见。
  她看见土里有只小蚂蚁。
  它好小啊。
  远处好像有谁在争执,没几秒,她被燕云拽着头发拉起来,又是几个耳光。她看见燕云狰狞着的愤怒,满是汗的额头。
  燕云用两腿夹住她,一手捏住她的腮帮,另一手扬起。苏粒条件反射闭眼,耳光却没有落下来。
  时间宽容了她一秒。
  下一秒,沸腾的剧痛灼烧过喉咙,滚油穿过漏斗一样柔软的口,倾泻而下。
  “偷!叫你偷!丢我苏家的脸!”
  苏粒尖叫着大哭起来。
  她从不高声哭喊的。
  “妈妈――!疼…………m――妈妈――!!!”
  喉咙间发出咕噜的浊音,张口闭口,滚油顺着几个字泄到嘴唇外,下巴上。燕云被烫了下手指,松开了苏粒。
  油勺落地,燕云被拉开,苏粒大汗淋漓着瑟瑟发抖,她反趴在自己失禁的尿液里,剧烈地呕着,呕出血,肉,烧焦的喉和灵魂。
  她感到眼前很黑。
  她几乎看不见。
  耳边的声音很遥远,老马家的阿姨好像哭了,她一边哭,一边骂妈妈。
  妈妈呢?
  妈妈好像在说:“我自己生的孩子,我愿怎么打就怎么打,你们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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