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床》第5/18页


董从文又和老板娘说:“你也陪陪我们好了。”
“不行啊,我还要照顾生意呢?待会儿生意淡了,我再来。”老板娘端起桌上的酒杯,“我先敬你们一杯,我喝光,你们随意!”
说着老板娘一饮而尽,道句“失陪”便出去了。
一会儿果然来了两个学生。高个子的女孩儿红衣黑裙,一进门便坐到董从文的边上:“董老师,今天这么有兴致,在这里喝酒?”
“没办法,陪诸葛老师,诸葛老师失恋啦!要人安慰,可我哪里安慰得了他啊,我自己还要人安慰呢,所以喊你们来。”董从文说着转向我,介绍道:“章静宜,生化系四年级的。”
“这是我的同学Onitsuka,刚从日本来,在这里要呆7个月。”章静宜把她的同学Onitsuka介绍给我。我连忙拉开凳子,让Onitsuka坐。
Onitsuka一边坐下来,一边问:“老师也失恋啊?”
章静宜接口道:“你别听他们的,他们不会失恋的,他们恋人那么多,爱还来不及呢!要他们失恋除了门口的石头狮子会谈恋爱。”
“唉!还是章静宜理解我啊,知道爱我,不让我失恋。诸葛,你就没这运气!”董从文说着,伸出了双手,“过来,让老头子拥抱一下,老头子想你啦。”
“你想我?我可不想你!”章静宜扭身,脱了外套,问我,“董老师到底有多少情人?”
“董老师没有情人。”我说。
章静宜又问:“那你呢?”
不待我回答,董从文叫道:“唉,我和诸葛在一起,女孩总是爱他不爱我,没办法,我没情人。谁叫我长得丑呢!”
章静宜道:“瞧你这长相,半夜出来非把人吓死不可,谁敢跟你啊?”
“是啊,小的时候,我的老师常常摸着我的脑袋说,‘这孩子,长成这样可真不容易。你看,脑门没毛,后脑勺像枪把!’不过,诸葛是美男子,你们总归该爱他吧。爱他也行啊,他是我朋友,爱他就等于爱我啦。”董从文说。
“长得好就该爱啦。”Onitsuka说,她的汉语出奇地好。
“你看,诸葛,这样的女孩你可不能爱啊,爱了有你苦头吃。”董从文又说。
我说:“董从文总是叫别人爱我,却不叫我爱别人,我还没爱呢,就让他弄失恋啦。”
“原来你们失恋这么简单啊。”章静宜说,“你们是太爱了,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失恋一个。诸葛老师,这回你见了Onitsuka,恐怕也要失恋了吧。”
“我可不像董老师,他爱得深,总是让自己失恋,我总是让别人失恋。”我说。
“来吧!为失恋干杯。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我们的啦,只有失恋,没人跟我们抢,还能拥有一两回。”董从文举起被子一饮而尽。



第一部分:清平檐少女(4)

章静宜也跟着干了,但是Onitsuka却是一点儿也不动。
我说:“Onitsuka,我们也干了吧。”
“为什么呢?有什么理由干杯吗?”Onitsuka问。
“为失恋吧。祝大家都有失恋。”我说。
“我可不想失恋。”Onitsuka说,“再说,我也不想喝啤酒。”
“Onitsuka不可爱,不喝酒的孩子,怎么可爱呢?”董从文已经有点儿醉意了。
“不可爱就不可爱吧。”Onitsuka无动于衷地说。
“哎呀!某些人的表情比诸葛老师的袜子还臭啊!”董从文嗅了一下鼻子,又直勾勾地看着Onitsuka。
服务员进来问我们要不要加菜、添酒,我想,遇到Onitsuka这样的女生,今天恐怕只能就此为止了,便摇手说:“不要了。”
没想到,Onitsuka一把挡住我,对服务员道:“谁说不要,我们喝朗姆酒。”
“我以为你不喝酒。”我说。
“我不喝啤酒,不意味着我不喝酒啊。”
一会儿,服务员拿来一瓶RONRICO 151。Onitsuka接了,满满地斟了两杯,一口干了其中一杯,指着另一杯说:“这是你的。”
看我毫不犹豫地喝了,她又斟了两杯,和董从文也干了。
接下来,她自斟自饮起来,看她一边抽烟,一边看电视,一边往酒杯里扔柠檬片的样子,竟发现这个女孩原来是非常可爱的。
这个世界上真正喜欢酒,把酒当乐趣的人并不多,大多数男人把自己打扮成酒徒,只是逢场作戏,他们需要借酒装疯、借酒卖傻,酒在他们那里只是人际关系的润滑剂和交际场合的作秀道具,他们哪里真的能品味酒至半酣,遗世独立,宠辱皆忘的悠然意味呢?
我喜欢Onitsuka那“旁若无人”的样子。
我说:“Onitsuka,我们喝吧,喝到地老,喝到天荒,喝到初恋情人梦中出现。看看我们谁先醉吧,看看我们谁先见到我们的初恋情人。”
“你知道我的初恋情人是谁吗?” Onitsuka问?
“不会是木村拓哉什么的吧?”
“啊,不是,老师,是他。” Onitsuka说着指了指电视。
电视里正放平克・弗洛伊德乐队的《墙上的另一块砖》,荧幕上戴夫・吉尔莫正直着嗓子唱"我不需要教化,我不需要被你控制,老师,你离我远点,你们不过是墙上的一块砖。"
“这儿有老师吗?谁是老师?赶快站出来,我要向他请教人生问题。”我问董从文。
“当然有,我的老师在这儿!”董从文搂了搂章静宜,又举了举手里的啤酒杯,“还有这儿,好啦,Onitsuka,吉尔莫那么丑,像白化病人,你还是别喜欢他啦,白种人都是白化病人,还是喜欢我们吧。”
“‘我’在日语里怎么说?”我问Onitsuka。
“watasi。”
“‘爱’呢?”
“ayi。”
“‘你’呢?”
“anata。”
“好吧!Watasi ayi anata。干杯!”我举起杯子。
Onitsuka咯咯地笑了起来:“日语当中‘我爱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说ayi sitemasu。”
“Watasi ayi anata,我刚刚发明的爱情表达法,神秘、悠扬,比中文、英文好,Watasi ayi anata,干杯吧。”我喊道。
不多一会儿,我就飞起来了。
但是,我能记得,付帐的时候董从文钱不够,我把皮夹子交给了老板娘,又是老板娘招来出租车,把我们四个人送到我家里,上楼的时候,出租车司机和老板娘好像还陪着上来了。
我记得, Onitsuka,她尽量地舒展着自己的手臂、腿脚和头颅,每一个细微部分都是舒展的,乳防的形状、肋骨的形状、大腿的形状都是飞扬的,仿佛是向天空升腾的羽毛,又仿佛是向大地坠落的叶子。
Onitsuka,像是站立着,又似乎是躺着,Onitsuka,带着她原始的颤栗。我知道这颤栗完全是身体的,我知道,它来得很慢,火在她体内涌动,Onitsuka,但外表上她没有表现出来。我缓缓地抚摩着她,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她,接近她。Onitsuka,那涌动之物渐渐地呈现在她身体的外表中,接着颤栗来临,从她的声音开始,从她有节律的收缩和舒展开始,从她紧紧地紧握开始,一直到她的心脏。
她的颤栗,Onitsuka,从身体的深处收缩着来临的美征服了我。
Onitsuka,我知道身体的颤栗超越爱和激情。
有一种美,不需要激情;有一种欢乐,不需要羞怯;有一种征服,不需要语言。Onitsuka,仅仅是让它自己出场,让它来到我们的眼前,让它尽情地绽露。那深深的地心深处的溶浆缓缓地来到地表,那街上的喧哗轻轻地停止了,那世俗的规训远远地避开了,就这样它有了一种颤栗的平静。



第二部分:用你的仇恨爱我用你的仇恨爱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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