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床》第8/18页


裴紫,她比上次瘦多了。
到家,往浴缸里放满水,拿了一条浴巾搭在洗脸台盆上,让裴紫洗澡。
然后,做晚餐。冰箱里有冰冻的鳕鱼,化一下冻,加上黄酒、姜丁、葱末,撒上盐,放在微波炉里蒸15分钟。然后是黄瓜,洗尽,对切,再对切,在碟子里垒好,一头浇上豆酱。再就是酸辣汤,土豆切成片,西红柿切成丁,少量油,热锅,加上矿泉水,烧开。
到楼下的小杂货店订了一箱百威啤酒,又到超市里买切片面包、香草冰激淋,还挑了一包烟,顺道把扔洗染店两个多星期的衣服领出来。
回来的时候,裴紫已经洗好澡了,正在厨房里忙碌,听到我开门的声音,她喊道:“是你吗?刚才杂货店送了啤酒来,是你定的吧,在冰箱里冰着呢。”
我说:“好!晚上喝!”
厨房里,裴紫穿着白色衬衫、上面罩一件银灰色毛线衣,下身是米黄色及膝裙,正擦洗微波炉,看我开冰箱,她又说:“有两罐,冰在冷冻室里,你先拿那两罐。”
“你怎么知道我要拿啤酒?”我惊奇地问。
“猜的。”
裴紫是不是真的有一场敏感的透视能力?上次见面的时候,她说她能在希尔顿的窗台上看见数公里外的我就要上沪宁高速公路,真的吗?
晚餐,一边喝啤酒,一边吃鳕鱼,感觉不错。
“为什么选‘真爱’?以为我一定会去?”想到“我在真爱门口等你”的短信,我问。
“喜欢那个名字!”她说。
“要是我猜不出,怎么办?”
“看你一个劲儿拨电话,觉得你很傻。就在想,你不会来了。可是,你不来我又该去哪里呢?实在没想好。所以,你来的时候我还没走。”裴紫帮我把酒杯斟满,喝着啤酒说。
不施粉黛的裴紫,看起来平易很多,和那晚印象中的裴紫完全不一样。我吃惊于女人会有这么大的不同,不同的场和,不同的装扮,她们仿佛是不同的人。不过,仔细打量,裴紫身上总有什么是不一般的,许是她的衬衫太白了吧,看得出来,她的衬衫做工非常考究。
我看着裴紫:“就不怕我不来?”
“说实话,路上老是想你。心想要是你在身边会怎么样呢?”
“你是说,你一直是一个人,在路上?”
“有的时候,也会碰到有意思的人,会同路,大多数时候一个人。”
“可有印象特别深的?”我心里想到那个T,T是谁呢?
“你说地方,还是人?”
“当然是人啰!”
“有也有,单身在外旅行,当然会碰到的。”
“我说的是男人?”
“女人走到哪儿碰到的还不是男人?”裴紫并不隐晦,“有的时候,特别需要一个肩膀靠靠,这个时候无论是谁,只要是男人,都可以。”
“那么,是有过啰?”盯着裴紫绰约的身体,想到裴紫和另一个男人抱在一起,在脑袋里搜寻了好久,找不到什么词,蓦然间竟然问出了这样的话。
这个时候碟机里正在放MICHAEL BOLTON的ALL THAT YOU DESERVE。
“I hope he understands the woman you are
May be never take for granted
The little things that make love work
And most of all
I hope he’s all that you deserve”
“呆住啦?”裴紫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想到哪儿去了?女人可不像男人,跟谁都可以。”
吃完饭,我站起来收拾杯盘,裴紫挡住了说:还是我来吧。说着端了杯盘进厨房,一会儿杯盘放进了洗碗机,她问:洗洁精在哪里?我说:没有专用的,只有一般的白猫洗洁精。她说:那可不行,一般的洗洁精洗碗机洗不干净的。说着把杯盘从洗碗机里拿了出来,往水池里注水,准备手洗,看我依然站在她身后,又说:你倒好,愿意看女人做家务,不觉得浪费时间?她打开冰箱,拿出一听啤酒,开了递给我,把我推出厨房:我可不要你监工,你做你的事情去!
阳台上,天气很清朗,下炫月出来了,挂在高空,风略有一些寒意,在阳台上把啤酒喝完,到书房坐下来,开始工作。中间裴紫进来一次,给我一杯咖啡,又出去了。进入工作状态,就把什么都忘了。再次回到现实中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12点24分。
关了电脑,到卫生间洗漱,里面有淡淡的栀子花香,灯也亮了许多。地上放脏袜子、脏短裤的衣篓空了,台盆上多了许多梳洗用品,香水、洗脸液、洗手液、润肤露什么的,那栀子花的香味可能就是从这些东西里散发出来的吧,刷牙杯里盛着水,上面横着我的牙刷,牙膏挤好了。在焕然一新、充满女人气息的卫生间里洗澡,感觉怪怪的。卧室门虚掩着,裴紫已经睡了,她躺在床的右半边,左半边完全空着,两只枕头,一只垫在她脖子底下,一只并排铺在左手边上。我睡哪儿呢?也睡床上?犹豫了半秒钟,悄悄地从壁厨里拿了一条被子,关了裴紫边上的床头灯,退了出来。我睡觉前有翻书的习惯,怕抄醒了裴紫。
在书房的地毯上铺开被子,躺进去,翻开许先生寄来的《中国现代文学主潮》,收到这套书已经两个月了,还没看完,看完了该为先生写个书评了。南大读书的时候,先生照顾很多,现在我已经独立工作,该是回报先生的时候了。只是这些年不长进,不能帮先生做大事,倒是先生经常提点,在课题和项目上伸手援助,但我也不敢贸然接受,结果是拂了先生的美意,让先生失望。想到这里,一阵愧意袭来。
1点31分,关灯,睡了。



第二部分:用你的仇恨爱我爱情是人类最重要的生理器官(2)

8点15分,闹钟还没叫,便醒了。对我来说,人生第一件美事,便是早晨不被闹钟闹醒。自自然然地醒来,再美意不过,说明生活有规律,睡眠好,至少前一晚上睡得很香甜,时间也正好到位。
洗完脸,到餐厅。桌上摆了一碟酱菜、一只煮鸡蛋、一只包子、一碗稀粥。惊叹裴紫的能力,我能做晚餐,却做不了早餐。如果说晚餐仅仅需要时间和耐心,那么早餐所需要的东西就太多了,不仅需要耐心,还需要责任感,需要爱心,需要清洁整齐的生活习惯,甚至需要献身精神,谁能一大早起来就为吃饭操心,为吃饭忙碌,而且还是为别人呢?我连为自己这样做都做不到。所以,我常常是不吃早饭。
看得出来,裴紫起得很早。她身上没有一点夜晚的痕迹,她是属于白天的。有些女人只是在晚上才会神采飞扬、闪出光芒,这样的女人即使是在白天身上也会带着夜晚的痕迹,另外一些女人则相反,她们在日光中才会完美,一旦醒来,她们便会干干净净地清除了夜的气息,仿佛她们从来没有经历过暗夜,仿佛她们是一直生活在早晨、中午或者黄昏,她们的时间从早晨开始到黄昏就结束了。
“我在老校区上课,从上午9点上到下午4点45分。”我说,“中午回不来,你自己吃饭。晚上5点半到家。”
裴紫看着我吃早饭:“等你回来吃晚饭。”



第二部分:用你的仇恨爱我幸福的罪(1)

裴紫打电话说父亲来了的时候,我正在教室里和同学们聊天。下课的时候,教务处的人来通知,说教室挤,下次课得麻烦调个时间,这个课是全院选修课,具体调什么时间,得凑大家的空,所以乘教务处的人在,和同学们商量了时间。教务处的人走了,几个同学还不愿意散,就又聊了一会儿。
裴紫在电话里说到父亲的时候,我一下子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我到上海工作以后,父亲只是在母亲60岁生日的时候陪母亲来过一次上海,很多年了,父亲这样突然出现在我的日常生活里,这还是头一次。
回到家,裴紫正陪着父亲在客厅里坐着,父亲穿着西服,打着领带,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咖啡,不过几乎没动,我说:“爸,喝不惯咖啡吧,给你换杯茶?”说着,我转身去倒茶,裴紫赶忙起身:“我来吧!你陪爸爸坐坐!”听到裴紫这么亲热地称呼“爸爸”,我心里竟然莫名地发酸,他的三个儿子都没有结婚,到现在60多岁的人了,却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儿媳喊过他“爸爸”!大哥本来就要结婚了,却在婚检的时候查出了肝炎,大嫂吓得不肯结婚了,大哥从此一病不起,直到死。二哥呢!一直也没有恋爱,大哥出事以后,他似乎对恋爱、结婚完全失去了兴趣,天天沉迷在气功里,现在他的病怎样了呢?
爸摆摆手:“不要紧,咖啡很好,裴紫煮的咖啡不错!你别忙了,坐坐吧!”
我坐下来:“二哥呢?怎么样?”
父亲说:“还好!”父亲的声音显得非常遥远。
“妈怎么样?身体还好吗?”记不得几年了,每次和爸爸单独谈话,似乎都是这样的开场白,似乎父亲和我之间除了二哥和妈妈的身体,就没有其他可以谈了一样。
“还好,天天做事,不知道疲倦。”
“你呢?还好吧?” 看着两鬓已经半白、脸色晦暗的父亲,一种莫名的担心涌上心头,这几年父亲老得非常快,甚至有些颓唐了,记忆中的父亲不是这样的。
“还好。只是越来越老了。越老越觉得亲情可贵,所以来看看你。”
“是啊!”面对父亲的感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应和。
“你现在还体验不到。年少的人,总是盼着离开家,远走高飞,我也有过年少的时候,现在呢?老了,就反过来了,常常想着回老家去,回到那些从小就熟悉的人和事物中间去。”父亲往沙发里靠了靠,低着头,摩挲着沙发扶手。
我只是想过我自己老家在南通,想家了就回去看看,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会永远在那里,他们坚实地在那里,在我的老家,或者,他们就是我的老家。很少想过父亲,他也有自己的老家需要“回去”,有自己的孤独和无奈需要到“老家”去卸却。可是,他如果回老家去,那么我呢?我的老家又会在哪里?它就不存在了。我看着父亲:“爸,你是说山西老家吗?打从1972年你把爷爷和奶奶接出来以后,山西老家除了大姑不是没什么人了吗?”
“是啊!一晃40年了,你祖父、祖母也不在了,什么都没有了!不过我还是想回去看看?人总要回老家看看的吧!虽然亲戚不多,可是那些田埂、麦垛、枫杨、包谷地,都还在的吧,快到60岁的人,就要往来路上走了。”
“要么,我有空的时候陪你去!”我不用脑子地回应道。老实说,我也真的很想去看看,看看祖父、祖母、父亲生活过的地方,我从来没有去过那里,但是,我知道我的的确确从那里来的。
“再看吧,要凑你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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