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烟总有花》第86/115页


  他是这样讲的:“宁宁,该走的总是要走的,活下去的人要好好活下去。不要让伤心蒙蔽了你的眼睛,阻碍了你的前程,你要过好你的生活,不要让爱你的人在另一个世界里担心你。”
  外公还生怕她听不懂,吃力地再问:“你懂了吗?”
  她拼命点头,没有哭泣。
  时维在一个月前,在他亲人的陪伴下,拖着虚弱的身体搭乘班机回了美国。
  那天她去剪短了自己的头发,走出理发店的那一刻,外头开始下起了大雨,她站在理发店的屋檐下,发了一条短信。
  “我剪短了我的头发,再长长的时候,你一定要回来。”
  她的眼泪落在手机的发送键上,把短信发送出去。她的眼泪继续扑簌簌落下.和雨一样无法停歇。很快有一条短信回复过来。
  时维留给她最后的话是:“不要哭,阳光会在风雨后,等你的头发再次长起来的时候,我会回来。”
  蓝宁在外公的病床前,没有哭,她抓住外公的手,握在掌心,牢牢地,她向外公保证:“外公,蓝宁大学已经毕业了,以后会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将来会结婚生孩子,做一个标准的现代中国女性。”
  外公笑了,安然闭上双目。
  蓝宁的眼泪,最终没有让外公看到。
  她在那一天低头坐茌病房外头,祈求时光倒流,亲人回归,念了好多句“阿弥陀佛”。
  但时光不会倒流,反而前进得让她绝望。
  她当时坐在外公的病房外,医院长廊阴暗,窗户小小,临敖分布。头顶那边有一面小窗户,正是夕阳西下,但还会有零散的阳光洒落,给予人间这一天最后的温暖。
  的的确确,这阳光让蓝宁看到明明是离去时刻,却满载盛情。
  她捂住了面孔,眼泪流出去,阳光却从指缝间钴了进来。
  温暖和冰凉,融合在一起。虽然她品尝到眼泪涩成,但那一点温暖足够她重新站起来,擦干面上的泪,走出这边长廊的阴霾,重新身披阳光,今日情境相似,蓝宁坐下的这处也有一扇窗。外面的阳光很烈,里面的医生护士进进出出,步伐都很急,她的心不得落定。
  王凤握住了她的手,和她相依偎坐在一边,两人背后凝出细细一层汗。
  庄惠毕竟还是带着关都来了,她朝王凤点点头,看到了蓝宁,迟疑一下,也点一个头。
  蓝宁摸了摸关都的头,小姑娘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蓝宁苦笑,这孩子许久不见,竟没了以前见到的活泼,整个人蔫头耷脑,眼神还有一点仓皇。见到大人嗫嚅地唤了声好,便躲在母亲的背后不再做声。
  也许庄惠的选择不是一个好妻子,却是一个好母亲,要孩子小小年纪承担这样大的心理压力,于心不忍,于情可理解。
  她朝庄惠笑了笑。
  三奶奶立等在病房外头,里面的医生护士全部退出来,有一位同她耳语几句,她唤了庄惠过去。
  “太爷爷想见都都。”
  庄惠拉着关都的手进了病房。
  又等了许久,关都红着眼睛抽泣着,跟着她的妈妈出来。一抬头,突然往前奔过去,扑到前头个人的怀里,直嚷:“小叔叔小叔叔,太爷爷他――呜呜呜――”
  蓝宁立起来,叫了一声“关止”,却发觉声音塞在喉咙里头,根本发不出来。
  但关止好像听到了,将视线调到她的身上。他的眼神,从来没有像如今天这样哀伤,恸住她的心。
  关止抱起孩子,哄着:“太爷爷只是要睡觉了,都都别哭。”
  但是关都越哭越伤心,又勾起另一层伤心:“我想爸爸,我想爸爸。”
  庄惠也走了出来,眼圈泛红,她醒了一醒鼻子,对关止、蓝宁和王凤说:“爷爷要你们进去。”
  关止放下关都,头一个进了病房里。
  这是这些天蓝宁头一回这么近地看到关山。
  从第一次看到关山,她以为这位老人永远会精力充沛,威严压人,他不苟言笑,也不多话,让人不得亲近。
  可是如今的他双目紧闭,鼻息微弱,干裂的唇费力地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动了一下。
  生命的残酷在于无论你曾如何地意气风发百折不挠,终有朝一日它会摧毁掉承载生命的身体,使其屈服,使其灭亡,让人不忍猝睹这残酷过程。
  蓝宁把头低下。
  这样情形,她不忍去看。
  关止轻轻跪在床头,伸出双手握住了老人枯瘦的手。
  关山又动了动眼皮子,费力睁开了眼睛。
  只有他这一双眼睛,还有余威,传达出他的笑意。
  关止唤:“爷爷,我来了。”
  关山艰难地开了口:“好。”他喘出一口气,又闭了一闭眼睛,积存一点气力,才能继续把话谨下去。
  “关止,你没有做错,爷爷很骄傲。”
  关止向爷爷微笑:“我没出息。”
  关山低低“哼”。了一声:“瞎扯。”他的眼光停在了蓝宁身上,格外慈爱,是蓝宁首次看到的。
  她慌忙也跪到了他的病床前。
  “我以前不明白,这几天想明白了。”他对孩子们微笑,“你们做得很好,幸亏做得很好。坚持下去。”
  关止把爷爷的手放在心口,虔诚答道:“是。”
  “关止,爷爷以后不会再逼你做你不愿做的事了,不过爷爷也从来逼不了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对不对?”关山顿了一顿,脸上突生了一些豪情,“当年谁也逼不了我去做我不愿做的事。”他用尽气力握紧关止的手,“好!好!好『”
  关止只是握着关山的手,不愿意放开。
  蓝宁把手覆在了关止的肩头。
  关山艰难地抬了抬头,看住的是立在后头的王凤,他用大力,对王凤说了一句:“关止妈妈,辛苦你了。”
  王凤泪如雨下。
  这句话耗费不少体力,让关山颓然躺倒,双颊凹陷的脸上一片苍白。
  他的声音又低下来,讲:“蓝宁,爷爷有话跟你讲。”眼睛看了看王凤和关止,他们明白,默默退了出去。
  蓝宁紧张地伏在病床边,认真注视着脸色苍白的关山。
  关山扯开干涸的嘴唇,想要和蔼地笑笺,但是发出的声音实在微弱。
  他说:‘你嫁给关止快一年了,爷爷从来没送过什么东西给你。现在也送不了什么东西给你了,爷爷给你一句话――”
  说到这里,他声音愈加地轻,蓝宁只得将耳朵凑近关山的嘴唇,才能听清楚他在讲什么。
  只是一句话,不太长,也不算短,却是重如千斤压在蓝宁心坎上头。
  她心情愈加重地步出了病房。
  邵雪瓯随即进了门。
  蓝宁为他们关上门的时候,看见邵雪瓯在关山病床前蹲了下来,轻轻叫了一声:“老关!”
  关山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邵雪瓯听好了,赶紧从床头柜里找了一只杯子出来,又拆了一包棉签,在杯子里倒了水,把棉签浸润在水里再拿出来,挨在关山那两片惨白的,好似秋天枯叶般的嘴唇边。
  一滴一滴清水流进垂危的关山口中,蓝宁的眼泪也一滴一滴流下来。
  关止杵在窗前,抬头望窗外明月,月光冰凉,如同冰霜一样罩在他的身上。
  蓝宁心头一酸,定睛看,关止眼里好似蕴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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