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剑》第2/107页


  天阴沉沉的,雪片夹着冰屑,不由分说地从天上掉下来,风不大,却是沁到骨子里的寒。这样天气,若不是有什么非办不可的事,决没人愿意出门的。

  偏偏介花弧就有这样非办不可的事。

  他是罗天堡的堡主,天高皇帝远,西域这边无人拘管。罗天堡主在当地人心中地位比皇帝还要高上几分。这一日他在外面处理完几样事务,眼见雪下得大,天近黄昏,离罗天堡尚有一段距离,便带了十几个随从,来到附近为畹城内最大的一家客栈歇息一宿。

  这家客栈又兼酒楼,那老板见得是他,连忙的上前用心招待,将这一行人的座位安排到一个大火炉旁边,端茶送水跑前跑后的极是周到,便是无事,也要寻一两件事出来做做,以示自己对这位堡主的格外殷勤。

  介花弧平日里这些见得惯了,也不在意。自端了一碗酒,方要饮下,却闻侧近一阵喧哗之声,不由微皱眉头,向那边看去。

  原来这火炉一边本坐了个青衣人,手里拿了碗热酒要喝不喝的出神,那老板连叫了两次,要他换个位置。那青衣人却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有意为之,端着酒就和没事人一样。介花弧手下几个随从看不下去,对他大声呵斥。

  这么一嚷,那青衣人总算注意到了,他却不理那几个随从,抬头便向介花弧那边望去。恰逢介花弧也在看他,两下对视,介花弧见那青衣人头上戴了一顶极大斗笠,遮住了大半个脸,看不清面容,唯见他衣着颇为单薄简陋,落下的石青衣袖中露出一截削瘦手腕,腕骨突出,似个少年模样。身上也无兵器,只手上戴了一副极薄的灰色手套,不知为何一直未曾除去,却也是半旧之物。

  他素非悲天悯人之辈,看了一眼,见那青衣人并无特异之处,也就移回目光,自去饮酒。

  那青衣人也看了介花弧一眼,见他三十多岁年纪,双眉斜飞入鬓,一脸的冷漠自矜,气派非同寻常。他虽不知介花弧身份,却也想到这人定是此地一个非同小可的人物,不愿多事,自拿酒换了位置。

  那青衣人换的位置,是个靠窗之处。他穿的本来不多,这里风又大,只端了碗热酒颠来倒去的暖手,却也起不得多少作用。

  这一边介花弧慢慢用着酒菜,心中却念着回堡后要处理的几件事情。

  外面的雪,却是越下越大了。

  窗外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在客栈门前停下,随即门帘一挑,众人眼前一亮,却是极出色漂亮的一个年轻人,二十岁左右年纪,服饰华贵,腰间佩一把杏黄色宝剑,剑鞘上镶一颗龙眼大的珍珠,光芒润泽,极是显眼。

  这年轻人向里面一走,一店的人都在看他。他也不在意众人目光,自顾寻找座位,只是这时店内座位大多已满,只那青衣人桌边尚有两个位置,便笑道:“这位朋友,搭个座如何?”

  那青衣人微一点头,那年轻人方要坐下,忽然见到那青衣人手上一双灰色手套,心念一动,一伸手便抽出了腰间宝剑,喝道:“原来你竟躲在这里!”挥剑便向那青衣人头上削去。

  这一下变生突然,谁也没想到这年轻人竟然忽下杀手。眼见他手中锋芒如电,那青衣人不避不闪,便要丧生在剑锋之下。

  介花弧自这人进来之后,便一直注视着这边情形,为畹城是他治下,决无当着他这个堡主面前杀人的道理,一扬手,一支牙箸脱手飞出。

  这些动作说来虽缓,其实不过瞬间之事,那年轻人一剑挥下,忽见眼前青影一闪,并未见那青衣人如何动作,便是鬼魅也无他这般无声无息,却是已闪到三尺之外,手中竟还端着那只酒碗,里面的酒水分毫未洒。

  那青衣人虽躲过了这一剑,却未想到介花弧这边的牙箸,那一支牙箸本是冲着剑锋而来,风声尖锐,力道着实不小,他这一躲却正迎了上去,百忙中把头一低,那支牙箸避过要害,恰恰把他头上斗笠打落在地。

  那年轻人一剑落空,又惊又怒,方要补上一剑,一抬头却见那青衣人头上斗笠落下,苍白面容上一双漆黑眸子烁烁闪耀,一时愣住了:“啊,不是……”

  明亮灯火照映之下,愈发显得那青衣人神情十分憔悴,一望即知是个长期漂泊在外的江湖人,年约二十六七岁左右,容貌颇为疲惫削瘦,唯眉目之间尚存清厉之气,依稀可想见少年时几分秀气轮廓。

  众人起初见那青衣人身形,原当他是个少年。此刻他一起身,又显出真实面目,皆是有些惊讶。其中最吃惊的,还是方才那个当头一剑劈下的年轻人。

  “对不住,我……我认错了……”他武功虽不错,却殊少江湖经验。方才那一剑实是鲁莽之极,若不是那青衣人轻功高明,极有可能命送当场。他自己也知这岂是一句道歉便可了事?

  眼见店内众人个个眼睁睁看向自己,那青衣人却是神色平淡,若无其事一般,年轻人愈发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于他,再忍不住,大叫一声,直奔出店去。

  这年轻人忽然而来,忽然而去,店内众人自是议论不休。

  介花弧低声叫过身边一个随从,嘱咐了几句,那随从便即悄悄出门,跟随那年轻人足迹而去。

  从那年轻人武功佩剑上,他已大约猜出此人身份,心道这个人居然来了西域,其中必有缘故。

  另一边那青衣人放下酒碗,招手叫小二出来,意欲结账离开。

  自他现出真实面目,介花弧便一直留意于他,便叫过身边一个总管模样的中年人,是他的一个重要心腹洛子宁,淡淡道:“留下他。”

  罗天堡暗里控制西域几十年,势力如许,招揽人才亦是其稳固根本的重要原因之一。

  洛子宁跟随他多年,一听此言自明其意,便笑着走到那青衣人面前,道:“这位朋友,外面风雪极大,若无急事,何不留下来歇息一宿,明日再走呢。”

  那青衣人抬头看他一眼,“你家主人要留我?”声音不高,略有些克制压抑,却听不出是那一处的口音。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知为何,洛子宁竟有一种冰雪落地之感。

  这青衣人说话,锐利直接,不加丝毫掩饰客气。

  洛子宁也只好笑笑,正要再说些什么,那青衣人却又道:“替我谢过你家主人,只是,”他微一顿,“不必了。”

当前:第2/107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