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侠心》第7/100页


  纪瑶屏冷峻的脸上倏然现出一丝笑容,点点头道:“能够与敌同亡,总比眼睁睁被杀好,昭洵,这次你终算勉强及格了。”
  纪昭洵俊美的脸上也有一丝笑意,他不是得意,而是因为十八年来第一次见到母亲点头,有了笑容,如沐春辉,感觉实在太难得了。
  却见纪瑶屏此刻目光注视纪福道:“纪福,今天你把这里收拾一下吧,今天晚上我们应该回家了!”
  回家,这不是家吗?自生以来,长居荒谷的纪昭洵顿时惊愕得瞪大大眼睛,道:“娘,回什么家?难道我们还有另外一个家?”
  纪瑶屏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此地两幢茅屋能算家么,唉!萍逐流水,藤附老树,万物都有一处长久的归宿,人岂能无一处屋子生老病死?”
  说到最后,脸上呈现一片惨淡。
  纪昭洵叹道:“娘,你说的话我都不懂,为什么你一直不肯告诉我身世的经过,我知道,我们纪家一定有深仇大恨!”
  纪瑶屏长叹一声道:“孩子,你现在不用多问,今天晚上你就可以全部知道了。”
  一旁的纪福却惶然道:“主母,少爷年纪太轻。功力未臻大成,主母不觉得,决定得太早一些?”
  纪瑶屏秀眸又一瞪,道:“十八年了,还能说早?我倒觉得太迟了,纪福,你说过武功非一蹴可成,等昭洵功力大成,要等到什么时候?”
  纪福一凛,呐呐道:“但是……”
  “不用但是”纪瑶屏坚决地接口道:“我不能等,也不愿再等,你收拾一下,准备香烛,不用多说,我决定的事不会反悔的!”
  说着已起身一拂衣袖向茅屋走去,纪福叹息一声,摇摇头也佝偻着腰离开了,只剩下纪昭洵一个人,呆呆地发愣!
  他今天才知道自己另外有个老家,然而使他不懂的是:既决定回家,现在不一样正好走么,为什么要等到晚上?
  一天很快的过去,然而在这一天中,纪昭洵始终闷闷沉思着这两个问题,连带也想起了自己迷离的身世。
  就在薄暮时分。迷离的纪昭洵跟着母亲及家仆,一行四人离开了十八年来居住的荒谷,向山外走去。
  等到这四人出了终南山,到达纪家庄前时,天色已经大黑,仅有天际一弯新月,撤下一片惨淡的银光。
  月光照着昔日巍峨显赫的纪家庄,只见一片荒凉,如同鬼域。
  不错,经过十八年前那场剧变,倒了“剑掌双绝”纪正宗那把大红伞,纪家庄早巳名实皆亡了。
  尽管庄门口那座昔年象征威武的石牌楼仍然矗立在远行人的眼里,但历经风霜的石牌楼门二根石柱已是龟纹纵横,摇摇欲倒了。
  漆黑的庄门更是一片灰暗,墙角蛛网尘封,哪还找得出当年半丝喧赫景象。
  纪昭洵这时暗暗惊讶着这座老家怎么漆黑一片,死气沉沉,而纪瑶屏却面对故居,回忆往昔,心头辛酸地长叹着。
  只见纪福扭开已发锈的门锁,提着香烛篮子的碧玉先走了进去,首先扑入鼻中的,是一股久无人住的霉湿之气。
  过了下人前房,拱廊中狐鼠横行,昔日黄沙广场中,已长出没径艾嵩,荒凉得连鬼影子都没有。
  等到进人大厅,里面更加阴沉黑暗,令人悚栗。
  纪福首先打亮了火熠子,黑暗中亮起一蓬昏黄的火光,只见碧玉已放下了篮子,在高踞的长案上插了一对日烛,点燃了香枝,交给了纪瑶屏。
  这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的纪昭洵可以清楚地看到长案出灵牌双列,只见母亲恭敬地把香枝插在香炉中,跪下去行了三跪九叩大礼,霍然站起身来在案旁站定,喝道:“孩子,跪下别起来!”
  已经随着行过跪礼的纪昭洵一怔,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惊疑地望着母亲,只见母亲神色凄厉地冷冷说道:“孩子,你知道仇人是谁么?‘’纪昭洵摇摇头。
  “你就会懂的,因为纪家阖家的深恨大仇,就是你的父亲,懂了么,你说你能恨父亲么?”
  纪昭洵惊愕得不知怎么回答,不由望着桌上灵位,呐呐问道:“娘!那么桌上的灵位又是谁?”
  “是你外公,他们都是被你父亲所害!”
  纪瑶屏说到这里,倏然对站在另一旁的纪福道:“纪福,那段经过你来告诉他吧!”
  纪福呐呐道:“是,主母,但其中是否?……”
  纪瑶屏哼了一声道:“一切照实说,不必瞒他,早晚要知道,还不如让他先清楚,免得让他将来说我们欺骗了他。”
  纪福一声长叹,未言已先流泪,他叫了一声少爷,接着一面拭泪,一面把十八年前那段惨变的起因始末,用悲沉的语气,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跪在地上的纪昭洵听着听着,星眸也开始迷蒙了,他想不到自己竟有这么一个悲惨的身世。
  及听完纪福的诉述,不禁泪水滂沱,痛哭失声,叫道:“娘,你说,孩儿应该怎么办?”
  纪瑶屏冷冷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当然会告诉你该怎么办,不过娘得先问你,你父亲该不该杀?”
  “娘!”纪昭洵收敛泣声,泪流满面说道:“该杀,孩儿也可以没有这么一个父亲,娘,他究竟是……”
  “是你生父对不对,哼,孩子,你放心,纲常不可废,我做母亲的决不会叫你去杀父!”
  “那么娘心头十八年的深恨……”
  “娘当然有娘的办法,唉!十数年来,我始终找不到那狼心狗肺的影子,现在要靠你了……”
  “娘是说……”
  “听着!”纪瑶屏语声一厉道:“第一,你必须立刻进入江湖,把杨逸尘找出来,你不必杀他,把他抓回来,我要活的,这点你总不会感到为难吧!”
  纪昭洵咬着牙应了一声是。
  “第二点,彻底覆灭三湘杨家。”纪瑶屏说着一声悲叹,又道:“娘知道你目前功力,不可能办到这一点,就是能不能抓活的杨逸尘回来,对你来说,也超过了能力,不过,江湖中尽多奇人异士,为了达到目的,你不妨再下一番苦功,娘会等着看你的消息。”
  纪昭洵含着满眶眼泪,连连点头。
  “好了,娘只有这点吩咐,纪福,现在你就陪着昭洵上路吧,他没有江湖阅历,在外一切得仗你了!”
  纪福急忙垂首应道:“老奴自当尽心尽力,但是主母,现在已经太晚了,不如明晨动身!”
  话未完,纪瑶屏已凄厉一笑,打断纪福语声,说:“纪福,我们为什么要晚上回来,你不懂我的意思么!
  大白天,终南四周百里,谁不认识你纪福,你难道忘记咱们母子已没有脸见人了么?“
  说到这里,惨笑一声又道:“你可知道我纪瑶屏昔年的‘玉观音’名号现在已经被别人改成什么?哈哈哈,改成了‘骚观音’……哈哈哈‘骚观音’,你认为这个绰号好听不好听?”
  纪福眼见纪瑶屏凄惨的神色,听着凄惨的笑声,顿时惊住了,惶然道:“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呃!少爷,你就起来我们一起动身吧!”
  纪昭洵缓缓起立,心中被母亲这番话刺得如被割一般疼痛,他觉得自己的处境,简直无法忍受。
  本以为一出江湖,就可以仗剑一吐豪气,可是想不到有这么一个悲惨耻辱的身份――私生子,竟然见不得人。
  可是这是与生俱来的,不得忍又能奈何,他脸上浮起痛苦的神色,向母亲拜了下去,幽幽而沉重地道:“孩儿走了,母亲珍重。”
  纪瑶屏这时才平复下心底的惨痛,恢复了平昔的冷漠,道:“娘自会当心,孩子,记得,抓回你父亲的时候,就是你出头之日,对你,我会有妥善的安排,娘不会叫你当一辈子不能见人的人。”
  她这几句话说得既温柔而又悲惨,使得纪昭洵不禁又是一阵激动,痛哭失声喊了一声娘。
  于是就在这惨淡低沉的气氛中,纪昭洵随着老仆纪福走出了荒凉败落的纪家庄,纪瑶屏在碧玉陪伴下送子出门,站在门口,目注儿子老仆身影消失在黑暗的春夜中。
  十八年来,她找不到杨逸尘的影子,可是杨逸尘却留下这么一个影子。
  她对纪昭洵,有着一般母亲的心,但纪昭洵的外观轮廓又太像她昔日那个狼心狗肺的恋人,使她一与儿子对面,就产生的怨恨的阴影。
  于是她在爱心外,又产生了矛盾的恨意,可是现在,随着儿子的离开,她心头又一阵空虚惆怅。
  月光压着门帘高墙,铺下了一片阴影,阴影却压在倚门而立,神容苍白复杂的纪瑶屏身上,心沉如铅的纪瑶屏忽然茫然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仰天喃喃道:“我含辛茹苦,厚颜苟生,十八年来是为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为的是这么一个儿子,得到的却是一个不可测的命运。
  唉!苍凉的夜风,似乎也为这位绮年玉貌的纪瑶屏,在悲哀,在叹息……
  第 二 章 山回路转不见亲
  空洞寂寞的夜色中,响起一阵轻而单调的足步声。
  纪昭洵与老仆默默地踏着满地惨淡的月光,默默地开始征尘,短短的一个时辰,使他仿佛感到换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以前黄金般的童年中,他虽然并没有欢乐,但至少在梦中,还能一次又一次地编织着未来瑰丽的远景,还能幻想以后仗剑傲啸,匹马纵横的男儿岁月。
  可是就在刚才一个时辰中,幻想破碎了,连梦都消逝了,消逝着无法再拾回来,也没有勇气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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