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经》第53/365页
徐惠点点头,心思重重。
松涛院一片压抑。
石青被罚禁闭一月,此时迎出来的是水墨和丹画。
徐立前身边的丫鬟书童取名都很文雅,很明显地昭示着他的喜好。这些都是小处,徐夫人也没有明确地责令不许。
“公子正醒着。”水墨眼中有泪,施礼道:“还望两位小姐能够开解公子一二。他醒之后,滴水未进。”
仗责之时,徐立前又痛又怒又羞又恼又绝望,咬牙忍耐到最后,才昏迷过去。
徐惠眼睛又红了。
徐玫心中自责,亦不好受。不过,她的目光很快就坚毅起来,踏进房门,看见面容苍白的徐立前正站在屋子中间,不禁怔了一下。
也是。
徐夫人狠心仗责徐立前,是希望徐立前记住教训,并不是为了彻底废了他。所以,徐立前皮肉肯定溃烂受苦,但他身怀武功,身子骨肯定无损,清醒之后,能站起来,并不意外。
“大兄,你……”徐惠眼泪涟涟,哽咽难言。
“多少年了,都没见你哭,怎么今日又落泪了。”徐立前看向徐惠,温声道:“惠儿,我今日让娘亲失望至极,你天资聪颖又一直肯勤奋努力……今后,娘亲那里,要靠你了。”
声音温和,言语却有颓然灰败之意。
果然,众目睽睽之下的一顿板子,皮开肉绽不算什么,但精气神却要散了!
徐惠猛然摇头:“我只是想帮你,不想要别的……”
徐立前露出微笑:“那你就当在帮我。你知道,我志向根本不在从商。”
徐惠还是猛然摇头,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徐玫走到徐立前面前,抬头看他,眼中有泪光,眼泪却没有落下来,神色难过地问道:“大兄都不肯看我一眼,是责怪我当时没有拉住你吗?”
徐立前苍白的面颊涌上一阵潮红,很是难堪,苦笑叹息:“怎么会……那是我自己选的。”当时之情,他已经存果决之心,根本不是徐玫能够劝的住的。
徐玫面色凄苦,眼中迷蒙,失落地道:“我还以为,大家都会迁怒我……”
“是不是娘她责怪你了?”面对自己娇嫩如花骨朵一般的妹妹,他只能黯然自伤收敛一些,关切问道。
徐玫摇摇头:“娘她没有怎么怪我,也没有迁怒胡公子。”
徐立前一口县学就被徐家人直接带了回来。他此时才有空想到了胡不为,想着他因为夹带被抓而错过了这一年开场……不知道胡兄现在如何了?
胡兄还能期待来年,但自己却……此生再无希望了。
“娘亲很自责。”徐玫低声道:“不该当众责罚大兄的。”
徐立前怔了一下,随即摇头自嘲:“她那样的人,怎么会自责?”
“不是,大兄,你错了。”徐玫轻声道:“一个人,怎么会时时刻刻都淡漠?娘亲心中肯定有无法说出来的痛苦和执念,所以才会偶尔失控爆发出来……但大兄你是她寄予厚望的亲生子啊。这天下许多母亲奉行棍棒教子,但从前没有哪位母亲是真将儿子给打死打废的!”
“道理都一样。”徐玫轻声道:“娘她肯定后悔了,只是从来都不会说软话……大兄,这一点你还不了解吗?”
“是啊,大兄,娘刚才让我们来看你来着。”徐惠忙附和道。
徐立前抿着唇,没有说话,目光落在窗外,看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思。
徐惠看向徐玫,希望她能再说些什么。
徐玫咬了咬唇,对水墨几人道:“你们先出去,我有些话,想对大兄说。”
水墨几人看了看徐立前,见他没有反应,低着头行礼退了出去。
徐玫走到徐立前身边,咬牙道:“大兄,你自诩聪明,没想到竟然这么傻!”
徐立前身体晃了晃,没有说话。
徐玫低声道:“你今年十三,虚岁都算十五了,娘亲她能再这么管着你几年?她不是一直想让你继承她的事业吗?那你如她的愿继承了就是!以你的能力,稍微用点心,不用三五年,你就有能力全部接管这徐家!而娘亲见你成才,肯定愿意放手,让你放开手脚去做!”
“到那时候,你再想做什么,不就能够做什么了!”徐玫有些大逆不道,低声道:“只要大兄你足够强大了,娘亲也乐的养老清闲!”
也就是说,徐立前真的掌握了家族产业,架空了徐夫人,她又能奈何!到那时候,徐立前完全可以人前孝顺,人后我行我素,相干什么就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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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 出妄言
在自己实力弱小的时候去反抗强权,那是傻子作为!愚蠢至极!
这一番低语,实在对徐夫人有些不敬之心。徐惠听后不禁有些呆滞,而徐立前也不禁看向了徐玫,像是觉得不可思议。
徐玫低声道:“十三岁科举与二十三岁科举,十年之差,对于大兄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为何一定非要惹怒娘亲让人徒增笑话呢?若说大兄你是因为喜好诗文华章的缘故,那古往今来,大学问家、大诗文,有几人是因为金榜题名而应证自身的?我所知道的,大多数都是不屑于在上面浪费时间的。大兄,你自己想想,是不是如此?”
这一番说的很是在理。
徐惠向徐玫投了一个赞赏的眼色,对徐立前道:“是啊,大兄,你看,父亲他就没什么功名,不也是人人称颂的名士?胡不为要科举是要以科举为进身之阶,他的目的是做官……大兄你总不该也想着做那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官爷吧?”
徐立前下意识摇头,他当然不想做官。
徐家有家训,徐氏子孙,不得为官。他也不喜欢当官,难免要逢迎交际。
他就是想要做些什么,方不妄为人一世。
这么一想,徐立前也有些醒悟出来:是啊,自己为什么要参加科举呢?完全没有非去不可的道理啊?难道真的向胡不为所言,为了证明自己给徐夫人看?但自己明知,徐夫人会不喜他应试……
那自己演出这一场,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当时冲动……徐立前心头有些不是滋味:科举应试,死板无趣,又有辱斯文,多少名宿大家都不屑下场……而他竟然竟然视其为神圣之地,两厢对比,他果然是毛头小子见识浅薄了。
徐立前心思几转,又是迷茫,又是怅然。
徐玫见徐立前被这一番话触动,有了思索,再次谨慎开口,道:“大兄,我知道,你大约是被胡不为触动了悲天悯人的情怀,不想只是当个利我的商人……其实,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也知道,一个人无论他有什么样的抱负,都必须自身强大掌握有权柄才是。胡不为他日身居高位,掌握官府,当然能做许多事;而若是大兄你若是能拥有万万钱财,发挥金银之力,也一样能做很多很多事情!”
“当年皇上压榨我徐家,不就是因为,一国皇室,缺了银子也一样要虚弱下去,处处被掣肘吗?”徐玫轻声道:“胡不为他要进入户部掌握权柄,不就是想要挽救这大夏岌岌可危的经济吗?说到底,还是银钱财富。”
“而我徐家,最不缺的,就是财富。”徐玫道:“现在财富是由娘亲掌握……但他日,掌握这庞大无比之财富的,换成大兄你呢?”
徐玫此时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让徐立前再燃信念,不要颓废放弃。也不要不管不顾地与徐夫人继续对立下去,让这对母子之间,再添裂痕。
是啊,有些话虽然惊悚,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相信徐立前和徐惠都不会将她这一番言论宣扬出去。
徐惠看着仅仅比自己矮一点点的徐玫,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像是有些不认识这个妹妹了。不过,只要能劝动徐立前,徐惠便觉得怎么都好。她有些紧张地盯着徐立前的神色变化,不再关注徐玫。
徐玫却伸手将徐惠拉了拉,向徐立前欠身,道:“大兄,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们先走了。”
徐惠抗拒了一下,才被徐玫拉走了。
出了松涛苑,徐惠望着渐渐阴沉下来的天色,俏脸再次愁苦起来,问徐玫道:“你说,大兄他会再振作起来吗?”她突然想起来,又看向徐玫,皱眉道:“徐玫,你既然能想到这么多说辞,为什么不早劝大兄?就是昨天能拦下大兄,就不会有今天这局面了!”
面对徐惠迁怒,徐玫也没有觉得恼――
她自己也在责怪自己,为什么不早早规劝徐立前。不管是不是有大用,但万一就有些用呢?
“我昨天没拦住大兄,是想着他回来后被娘责骂,受些挫折,印象深刻些,才更能听进去话,然后才能用心想一想。”徐玫低声难受地道:“我没想到,娘她这一次罚的这么狠,完全忘了后果。”
徐惠无言,仔细想想刚才徐玫劝徐立前的话,皱眉道:“徐玫你说,那胡不为到底是有意误导,还是无意之失?”
“我只知道,胡不为少年英才,精研四书五经,有心一路过关晋身,以十七之龄得进士之身,出仕为官……他一个拥有这般智慧之人,难道会不清楚我与大兄说的那些道理?”
“我还知道,真正的朋友,是不该让朋友与其亲人产生矛盾隔阂的!徐家不能出仕为官,他明明知道,为何还要帮助大兄报名科举?难道仅仅是为了让大兄有所经历不落遗憾吗?”徐玫一边说,一边轻轻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