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锦(双重生)》第2/127页


  洛阳宋氏并非名门望族,祖上原是大字不识的兵户,不过当年宋老太爷,也就是宋星遥的曾祖父曾是大安朝太/祖皇帝身边专管饮食的伙夫,跟着他四下征战,替太/祖挡过一刀。后来天下大定,大安朝始建,太/祖皇帝论功行赏大犒三军,宋老太爷因那一刀受封为正五品的开国县子,食邑五百户。
  不过老太爷心无大志,受封后很快便告老还乡,定居洛阳,做了个闲散子爵,于社稷再无建树,又因是异姓王爵,爵位轮到宋星遥她祖父继承时又降爵承袭成开国县男。不过好在她祖父有些远见,趁着自己在世,顶着末流爵位讨了朝廷荫封,给长子宋岳文谋了个洛阳折冲府军械库的司库差使支撑家门。
  果然,宋星遥祖父过世之后,朝廷收回爵位,只留食邑三百户算是补偿,不过所幸宋岳文虽不擅与人交际,却对军械造器有些天赋,在军械库熬了数年改良过不少军械,均有奇效。去岁因着一张改良神机弩得了兵部尚书的青睐,开春他就收到京中调令,要调他入兵部司库。
  这么算来,宋星遥勉强算个没落贵族小姐,但比起久居长安身处权贵中心的林家,宋家三代加起来的份量都不够与其相提并论,宋星遥完全不知自己是如何成为林家嫡长子――那个谪仙一样的男人的妻子的。记忆太过混乱,每每思及此事,她脑中总会闪过无数陌生面容,充斥着支离破碎的画面,她的头就如绷紧的弦,一触便断般刺疼难忍。
  “头又疼了?”刘妈妈上前扶住她,又令丫鬟接去她手中油纸伞。
  “我没事。”宋星遥深吸几口气,把脑中所思尽数抛开,唇角漾起笑意。
  她现下情绪虽定,但每每有心想要捋清杂乱的记忆都会头疼难忍,如今只是找到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勉强控制:只要不回忆,头就不会疼,她也就还是十五岁的宋星遥。然而不想归不想,偶尔触景生情,记忆还会失控,就像刚才片刻间闪过的零星记忆,已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不过不论如何,父母如今尚还平安,不像杂乱记忆所呈现的结局那般凄凉,这足已让她安慰。
  ――――
  送走父母,宋星遥小跑回屋,蹬掉鞋子趴上床。对于自己不必去长安这事她长长松了口气,虽然舍不得父母兄长,也记挂长姐,但她对长安的忧惧却远胜前二者。
  在床上趴了片刻,她忽又跳下床走到妆奁前,怔怔盯着铜镜里的人。
  虽说卧床十多天,但镜中的自己看着倒还康健。额上的伤只剩浅淡的疤痕,除了脸色苍白些许,她的脸庞依旧还是少女的丰润盈泽,微微笑开时,唇边漾开两个梨涡,盛满喜悦。她捏捏脸颊,觉得脸上还是有些肉才撑得起来,十五岁的她并非羸弱女子,和记忆里枯瘦到近乎刻薄的女人更是大厢径庭。
  脑海里似乎又有零星画面闯入,她忽然转身问道:“今天什么日子?”
  正在收拾房间的婢女莺香“噗呲”一笑,回她:“三月初五呀,郎君他们启程去长安的日子,娘子你不是才刚送的他们?”
  宋星遥慢慢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支开窗,望着楼下的小庭院默不作声。
  三月初五,似乎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那一日长安阳光正好,曲江池畔春色如宴,风光无限,初入长安的她在池畔遇着个人,被他迷了双眸。
  可如今她身在洛阳,未踏长安,再无记忆里这场惊鸿一瞥的春日盛宴。
  如果故事从开始就错过,没了这场相逢,那些在噩梦中看到的事大抵不会再发生吧。
  此生,与君不逢。
  ――――
  三月中旬,长安城淅淅沥沥了数日的雨水渐止,阳光难得探头,曲江池畔春光无限,长安百姓皆游兴大发纷至踏来,连人带景皆成为曲江池畔的一幅热闹宴春图。
  一辆马车停在行道旁的树荫下,马车平平无奇,车窗挂着幅卷了一半的湘竹帘,隐约可见里面端坐的男人。
  他似乎正在等人。
  日头渐高,转眼已是正午。一匹马从远处奔来,停在车前,马背上跳下个佩剑侍卫,站在车窗前抱拳道:“公子,时辰不早,若再不赴宴,恐圣人降罪。”
  车里男人不语,只将竹帘又拉起些,头往窗外微探,目光落向行道远处。
  侍卫看得分明,疑惑问道:“公子,恕卑职多嘴,您已接连数日徘徊在此,可是要等哪家贵人?”
  “罢了,我不曾等谁,回吧。”男人的声音与竹帘同时落下,他的面容隐匿帘后,只余一丝悦耳男音,隐约夹着半声叹息。
  三月初五,该是他与她初遇之日,他依旧忆而来,却未逢旧人。守株待兔多日,她仍没出现。
  看来这一世正有些未知的变故慢慢开启,搅乱本该了若指掌的未来。
  侍卫闻言翻身上马,随行在马车一旁,不妨竹帘之后又传来男人声音:“徐安,派人查查宋家人为何还未抵京。”
  “宋家人?”徐安疑惑――哪户宋家人?
  “陪都开国县男宋家的长房宋岳文,开春兵部已出调令命其入库部出任主事一职,主管甲械,现在应该抵京才对。”男人难得解释得详细。
  徐安恍然大悟,难怪他没听过宋家,原来不是长安人,可转念一想他又不免好奇:库部主事这芝麻绿豆大小的官,自家主子为何上了心?再者主子近日方才归京,开春之时他尚在终南山修行,又怎会对京中官员动向了若指掌,连兵部开春发的调令都清清楚,当真是手眼通天?
  这些问题,他不能问,车内的人也不会给他答案。
  马车渐渐远去,碾碎一路阳光。
  ――――
  宋星遥又在老宅静养数日,精神渐佳,只是因着先前淘气受伤的事还被祖母禁足,已好些时日没踏出小园。今日宋四娘子生辰,她被特许过去贺寿。难得能出去,宋星遥一早就起来,换妥衣裳后坐在妆奁前由着莺香替自己梳头。
  头发堪堪梳好,莺香正挑了几支珠钗出来让她选,宋星遥忽感小腹下头一阵急潮汹涌。她屁股坐不住了,忙捂住小腹,旋即意识到发生了何事:癸水来了。
  这癸水来得毫无征兆,也不知几时发作的,待宋星遥站起,那热浪已濡湿裙裤。接下去屋中一阵人仰马翻,又是更衣,又是要水,闹腾半天宋星遥才泡进热汤沐浴。
  温热的水漫过胸口,她的头被热气熏得暖融昏沉,双手入水在小腹处打圈揉着,仿佛是经年累月形成的习惯,用这样的动作来缓解身体上的某种痛楚。零星片段又闪过脑海,她忽然道:“不疼了?”
  “什么?”莺香不解。
  “月信不疼。”宋星遥下意识开口,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提及这个。
  莺香笑回:“娘子从小身体就壮实,自十三岁来天癸时起就未因月信而苦,比别家娘子幸运许多呢。”
  世间女子多受月信之苦,每逢月信来潮,十有**总要受些苦楚,除开行动不便之外,腰腹酸涨疼痛者大有人在,但宋星遥的月信一直很顺利,从没因此疼过,甚至来潮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所以这回癸水迟到数日她也没有察觉。
  宋星遥听了莺香之语,揉弄小腹的手不由一顿,脑中记起的却是另一番往事。许是因为热水的关系,她头疼得没那么明显,随之浮现的却是另一种痛苦。
  腹痛如绞,宛如针刺,她蜷缩在榻疼到打滚,冷汗湿透重衣,寒意从骨头里蔓延出来,泛滥至四肢百骸,即便是三伏天屋里烧了炭火,也压不下那股冷意……那是她?
  二十岁以后的她,每逢月信来潮,便要经受此苦,一年十二个月,月月痛苦。
  可是为何呢?她明明身体康健,从无此困扰。
  宋星遥没有答案,记忆忽然又开始错乱,脑中接连又闪过零星画面,头又开始疼,她不自觉垂首,双臂搭上浴桶边缘,手指用力抠进桶壁。
  “娘子,怎么了?”莺香察觉她的异状,忙丢开木瓢,一边急道,一边伸手抚上她肩头。
  宋星遥眯眼斜睇,瞧着女人纤白素手伸来,眼见要抚到自己光洁圆润的肩头上,她忽想起什么,倏地一把钳住那人手腕,狠狠一拽。莺香惊叫出声,险些被她拉进沐桶中。
  她想起了一小节往事。
  有人曾端来一碗又一碗药,骗她饮下。


第3章 清霄(虫)
  腹中刀剐剑削的痛,宋星遥想起便浑身颤栗。
  月信之痛,只有经历过的女人,才知道是何等滋味。
  她嫁林宴为妻七年无所出,并非因她不能生养,而是府中有人不愿她生下林宴血脉,便在她饮食里悄悄下了避子之药。她虽不怨自己没给林宴生过一儿半女,事实上最终闹到和离,她甚至庆幸自己在林家了无牵挂,但是那避子药药性大寒,久服后不仅让人无法生养,还败坏她的身体,害得她每月受足刀剐针刺之痛,想来可恨至极。
  但那药是谁下的?她的婆母?林宴的妹妹?亦或是林宴本人?
  她却无法深究,她甚至不知自己为何嫁进林家――每每思及“林宴”此人,头便会剧痛不止。
  “娘子也真是的,自个儿的小日子都记不清,昨个儿才换的衣裤,又该拿去洗了。”说话声打断宋星遥的思绪,她的另一个丫鬟燕檀正抱着脏污的亵裤与襦裙蹙眉抱怨。
  莺香被宋星遥甩开后有些惴惴不安,闻言沉道:“身为娘子的贴身丫鬟,记着娘子的信期本是你我职责,如今忘了,是你我失职,你还好意思抱怨?”
  “这怎能怨我?娘子伤重卧床,里里外外多少活,我哪顾得上?况且她的信期原不在这两天,日子推迟了。”燕檀不甘示弱地替自己分辨道。虽然都是宋星遥的贴身侍女,但亲疏差别,莺香比她更得主子欢心,故只负责宋星遥贴身事务,旁的杂务,譬如清洗脏污亵裤这类活计,外人做不得,也只能交给她。她昨天才洗了一桶宋星遥的贴身衣物,今日又要洗,自有些气恼。
  宋星遥已经穿好衣裳,见二人斗嘴,劝了声:“行了,都别说了,我知道你们辛苦。”语毕她出了净房,倒也不急着去宋四娘那贺寿,歪倚在窗边的锦榻上,懒洋洋地望着两个丫鬟。
  燕檀、莺香二人都是宋星遥十岁时孙氏亲自挑进府给她做贴身婢女的,跟随她的时间一样久,但平心而论,她更喜欢莺香。燕檀为人虽然机灵,可心眼小如尖针又伶牙俐齿,从不忍让,有时连她这主子都呛,平日在府里没少得罪人;莺香性子温和,处事周全稳妥,最合她的脾性,是以宋星遥难免偏心,私下里待莺香更亲厚,也正因此叫燕檀嫉妒吃味,平日没少与莺香拌嘴。
  再加上莺香救过她的性命,她记得的――十二岁那年宋家走水,莺香为了救她出火场,险些丢了自己性命。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偏宠有理,视莺香如心腹,不论有什么心事,都说予莺香知晓,莺香也从未叫她失望过,帮衬了她许多事。
  所以,那一碗一碗由莺香端来的汤药,她才喝得毫无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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