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女神探》第153/199页
他旁边的皇后默然地盯着她,但端庄大方的脸上却没有显露出一分担忧,而尽是不满与警告。许诺知道,她已经做好了弃她于不顾的打算,所以只看了她一眼便迅速地从她身上收回了目光,因为她担心自己会承受不住她对自己的无情。
余光从厅堂中扫过时,她突然看到了默然在站在中间的一个人影,眸子不由蓦地一亮。
那是在原地候命的苏蔷,她垂首而立,双手轻轻放在小腹前,左手五指以不被人察觉的动静微微而动。
与她对立多年的许诺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将目光收回后又思酌了片刻,在柳贵妃再次开口催促她时低声开了口:“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梦到了许阳。”
她的话音刚落,本就寂静无声的厅堂愈加死寂了。
应该没有人料到她会这么快便承认自己梦到了许阳,包括柳贵妃。
毕竟一个后宫妃嫔竟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梦到过别的男人,不仅会名声大损,而且还会触怒龙颜,甚至还有可能从此被打入冷宫,此生再也无法翻身。
就连一直都喜怒不行于色的皇帝也脸色一沉,似是已然动了怒。
皇后闻言亦是大惊,她没有想到许诺竟会如此愚蠢,竟如此直截了当地承认了她梦到过自己年少时的竹马郎,不由眉目一紧,怒斥道:“许妃,既然记不清楚便不要胡言乱语,本宫知道秦画所言让你一时间心神不宁,那便等清醒了之后再认真思量,有些话……”
“有些话既然已经说出来了,那便再也收不回去了。”认为自己已然得逞的柳贵妃见不费吹灰之力便让她说出了实话,心中甚是好笑,但神色却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许妃妹妹,你出身卑微,本只是浣衣局的一名宫婢,皇上怜你惜你,才将你册封为妃,对你百般呵护爱惜,可你怎能如此不知廉耻,竟还对曾经将你抛弃的未婚夫婿念念不忘,甚至还在梦中也对他如此痴恋……”
许诺任由她义正辞严的斥责了自己一通后才泪眼盈盈地从坐榻上站了起来,慌忙跪在了地上,对皇帝磕头道:“皇上容禀,臣妾向来都对皇上忠贞不二一心一意,从未有其他念想,臣妾之所以会梦到许阳,是因为臣妾一直都恨他恼他,所以在失去我们的孩子后才会梦到他,梦到是他杀死了我那可怜的孩子……在臣妾的心中,他一直都有如恶魔,而臣妾又太过于惦念咱们的孩儿,总觉得他因死不瞑目而冤魂无处可栖,所以才会在梦中误以为他便是梅岭的那个刺客。皇上,臣妾梦到他,不是因为对他情意未断,而是因为他于臣妾而言是世间最可恼可恨的人啊……”
她声泪俱下字字泣血,甚是动情。
没想到她会如此变通,方才还对她怒目而视的皇后于一愣之后微一挑唇,一言不发地嘲讽柳贵妃的急功近利。
听进去了她合情又合理的自辩,皇帝又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心下又思及那个他多年才得了一个的孩子,心中亦是感伤,神色松缓了许多,命她身边的洪浮道:“还不将你家娘娘扶起来。”
洪浮应了一声,忙将跪在地上的许诺重新扶坐到了坐榻上。
看起来什么都做不了的苏蔷心中一松,暗自呼了一口气。
这是她在离宫前最后一次去见许诺时特意吩咐她的,那时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
毕竟虽然万福宫的宫人看起来上上下下不是皇后眼线便是被洪浮所控,但这世间没有什么人是完全且十分可靠的,被人收买或是胁迫的人总也有可能被其他人所控制,所以许诺梦到许阳的事情很可能迟早会被人知晓,若到时被人利用后再行补救,倒不如先行一步想好对策。
所以,她那时便嘱咐过许诺,倘若一旦被人尤其是柳贵妃当众质问她梦到了什么,一定不能撒谎,相反地,必须要毫无隐瞒地承认她梦到的人正是她以前的未婚夫婿。当然,既然是噩梦,那他在她的梦里并不是个好人,而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魔,比如杀了她腹中的孩子。
唯有如此,她接连梦到自己竹马郎的事情才不会沦为他人的把柄。
可苏蔷也十分庆幸此时她就在许诺能看到的地方,因为虽然她无法随意抬头去观察她的状态,但也能察觉到她似乎已经因秦画的一番话而迷失了心智,倘若自己无法给她以提示,只怕她刚才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当初的嘱咐了。
柳贵妃不料她会有此后招,愣了一愣,待她重新坐了回去后才怒上心头并很快有了应对之策:“哦?原来许妃妹妹梦到你曾经的未婚夫婿是因为恨他恼他,可我却不明白,你之前不是还亲口承认说于你而言,那个许阳不过是你的父兄,你们之间并无男女私情,可若是如此,他不过是没有娶你为妻而已,你为何会如此恨他?难道就是因为你对他有意而他却待你无情吗?”
方才还因惊惶而不知所措许诺见自己一出手便化险为夷,虽然仍然心神不宁,但终究还是恢复了一些理智与自信,此时看起来对她的挑拨离间并不以为意,不慌不乱地声音哽咽道:“回柳贵妃的话,我的确恨他恼他,但并非是因为他不愿娶我,而是因为我一向待他如兄如父,以为他也视我为至亲家人,可没想到他竟会为了娶妻而将我送到琉璃别宫,此举与抛弃家人又有何差别?我自小便已经被亲生父母抛弃了一次,每每想起便心如刀割,是他承诺我,会将我当做自己的亲妹妹,待我长大之后便请父母命取消我们的婚约,然后寻一户好的人家送我出嫁,可最后,他却因为害怕旁人会说三道四而帮他父母将我卖给别宫,你叫我如何不恨他如何不恼他?”
她天生清秀楚楚可怜,此时哭起来更是让人我见犹怜,更何况她所说的每一句都看似发自肺腑,听起来字字都像是锥心之痛,比方才的那番话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连一直沉默不言的向妃也叹了一声道:“唉,没想到许妃妹妹身世如此可怜,三番两次地被家人遗弃,着实不易。若换做是我,只怕也做不到不怨不恼,这也算是人之常情。还望皇上不要再因此事而责怪于她了,都说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许妃妹妹无端没了孩子,胡思乱想也是难免的,实在情有可原。”
第188章 竹马何在(十六)调包
静观其变的皇后见许诺应对自如, 便寻了时机适时地开口道:“柳贵妃,许妃已经将话说得十分清楚明白了,你为何还要对她一直咄咄逼人?你如此急迫,究竟想要逼着她承认什么?难道这就是你调查出来的真相吗?”
见皇帝虽然默然不言, 但也流露出了几分不虞之色,出师不利的柳贵妃沉吟片刻,微微发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 道:“皇后娘娘所言有理, 许妃与她少年时的未婚夫婿先是兄妹情深,后是仇深似海, 此中缘由说清楚后,想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臣妾并没有强人所难之意。只是之前臣妾为了调查梅岭一事, 曾宣召过万福宫的一名内侍, 对他所言颇为惊讶, 当时臣妾便怀疑许妃大概是被人算计了, 所以对她与她曾经的未婚夫婿的事情也格外关心了些。”
厅堂内安静非常, 只有她一人的声音清晰回响着。
皇后微一皱眉, 有些不耐道:“柳贵妃, 时辰不早了, 你有话就说, 何必一直在这里卖关子?”
“既然皇后娘娘已经等不及了,那臣妾就有话直说了。”回了皇后一句后,她突然对着皇上屈膝而跪, 言辞恳切而无辜,“臣妾之后所言,很可能会触怒龙颜,还请皇上切勿怪罪。”
皇上见她如此,也不忍心苛责于她,道:“方才朕已经恕你无罪,有什么话爱妃直言便是。”
柳贵妃谢了恩,却并未起身,而是继续跪在原地,抬眼对皇帝道:“启禀皇上,臣妾以为许妃妹妹方才所言并非空穴来风,她说自己在梦中梦到腹中骨肉是被她曾经的未婚夫婿许阳所害,是因为许阳一直是她此生最痛恨之人,所以才会将那日在梅岭上那刺客的恶行换到他的身上,但依臣妾所知,许妃妹妹的噩梦并非虚无而是事实,那个在梅岭害得她痛失骨肉的人应该正是许阳!”
她话音未落,厅堂中便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唏嘘,但每个人从表面上看起来虽然皆震惊不已,但却未曾有人惊叹出声。
对她的话最为惊愕的莫过于许诺了,她虽知柳贵妃之后的话定然会让她出其不意,但却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有如此诡异的论断。
皇后讶然半晌,反而轻笑出了声,认为她的话荒谬至极:“柳贵妃,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柳贵妃神色迟疑地道:“许阳是在两个多月前失踪的,梅岭的事虽然早了许久,但也并非不能证明他没有机会去梅岭行凶,而且许妃夜里喊他的名字也是在最近两个月的事,所以臣妾斗胆,不仅怀疑许阳便是梅岭上的刺客,而且还认为他就藏在宫城之中。”
“简直一派胡言!”皇后不知是喜还是怒,但最多的应该是觉得她的话匪夷所思,“后宫重地,怎会有外男轻易入内?你身为妃嫔,怎能说出这种胡话来?”
柳贵妃看起来似乎对自己的推测本就无多大把握,如今又被皇后斥责,愈加犹豫了起来,不由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皇帝:“皇上,臣妾自知方才所言实乃大逆不道,但臣妾却并非无凭无据信口胡言,若是皇上不希望臣妾再说下去,臣妾以后再也不提此事便是。”
皇上神色微沉,大有不怒自威之势,但却还是道:“爱妃这么说有何凭据?”
虽然只不过是一句问话,但柳贵妃却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欢喜的嫣然浅笑,但旋即又凝了神色,道:“皇上,请听臣妾仔细道来,若是所推有误,臣妾自愿受罚。”
见皇上也有意要追究到底,情愿放任她胡言乱语,皇后脸色微冷,问她道:“既然柳贵妃如此自信,那本宫问你,你说那个许阳就藏在宫中,那他究竟藏在何处啊?”
“这件事还得从宫中最近发生的一件命案说起。”柳贵妃站起了身来,转身看向苏蔷,问她道,“苏女史,不久前明镜局侦破了一桩命案,死者是一个内侍,被发现淹死在了水沟里,可有此事?”
一直默然候在一旁的苏蔷终于被人留意,细思片刻后颔首答道:“正如贵妃娘娘所言,明镜局的确接了这桩案子。”
柳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她道:“那苏女史可知死者是何人?死因为何?”
苏蔷答道:“回贵妃,死者是内侍省采买局的内侍金皖,他是因醉酒之后失足落入了水中而被淹死的。”
柳贵妃又向她走了两步,声音随着她的气势冷冽了几分:“本宫听说那具尸体被发现时已经被水泡得面目全非全身溃烂,连五官手脚都不好辨认,你们明镜局何以认定他便是内侍省的金皖?”
苏蔷仔细答道:“回娘娘,他身上有内侍省的腰牌,后经内侍省确认,那的确是采买局金皖的腰牌,而且他的死亡时间也与金皖失踪的时间相差无几,现场又有金皖出宫后在宫外私买的酒壶,是以明镜局才认定他就是内侍省最近唯一失踪的内侍金皖。”
柳贵妃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果然认证物证俱在,不过除此之外,你们可还做过别的事确认他的身份?”
默了一默后,苏蔷不解地问道:“不知贵妃指的是……”
“本宫听说,明镜局断案,通常会将死尸解剖以查明其死因,在那桩案子里,你们可有这种手段断定那个死者的死因吗?”柳贵妃沉吟着问道,“或者说,你们确定那个死者的的确确是失足落水后被淹死的吗?”
“这……”苏蔷如实答道,“回娘娘,毕竟内侍省的内侍近几个月来唯有金皖失踪,而且他素日里便爱贪杯,每每借着采买的差事出宫都会偷着带几壶酒回来,然后躲起来独自偷喝,是以他应该是想找个偏僻之所吃酒,但没想到因醉酒而失足跌落在了水沟中,这才酿成大祸,是以此案太过简单明了,死者的身份也很快被确定,所以据奴婢所知,那具尸体并没有被解剖。”
“应该?原来如此。”柳贵妃轻哼了一声,神色微肃,“难怪这世间的冤假错案如此之多,明镜局都未曾确定那死者的死因,便已经推定了他的身份,由此才推定他是失足淹死,岂非本末倒置?”
自知理亏的苏蔷听出了她的斥责之意,慌忙跪道:“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行了,柳贵妃,你问她这个做什么?”皇后抬手揉着眉心,面露疲惫,“本宫都要被你弄糊涂了,你究竟是要为许妃讨一个公道,还是教明镜局如何杜绝冤假错案?”
“回皇后娘娘,臣妾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臣妾寝宫的小格子前不久出宫回故乡为他母亲送丧时,遇到了一件怪事,而这件怪事若是被深究下来,与许妃的万福宫也脱不了干系。”柳贵妃侧头垂眼看了看苏蔷,道,“这件怪事,便是他在故乡遇到了自己的一个同乡,而这个同乡便是已经被明镜局断定死于溺水的金皖。”
闻着皆是一惊,就连对此事并不在意的皇后也自然而然地提起了精神。
“什么?”一愣之后,苏蔷因惊愕而一时忘了规矩,不由抬头望向柳贵妃,“贵妃娘娘方才说,金皖还活着?”
柳贵妃冷笑了一声,道:“没错,他还活着,而且过得很好,手里有银子,也不必再回宫,这个结果你们明镜局可曾查到了?”
苏蔷一脸迷茫无措:“可是,可是若金皖还活着,那个死在水沟里的内侍又会是谁?”
“这句话原是应该问你们明镜局的,没想到此时你竟来问本宫。”柳贵妃冷然道,“不过,这次你算是问对了人,因为在本宫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便立刻命人找到了被你们明镜局断定是金皖的那具尸身,然后请了一名仵作替他解剖,并查明了死因。结果是他并非是死于溺水,而是死于剧毒。也就是说,那个死者并不是被淹死的,而是被毒死的。”
虽然这个结果亦然让人意外,但也算合乎情理,毕竟既然那个死者不是金皖,那他身边出现的腰牌和酒壶就应该是被人刻意安排的,死因自然也并非出于意外,所以他被人谋杀也并不稀奇。
向妃感慨道:“许妃妹妹果然细心,只不过,纵然明镜局玩忽职守,妹妹大可让她们重审此案便是,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自己去查?”
一个身份尊贵的贵妃,却会为了一个死而复生的内侍去暗查一桩只是涉及到另一个内侍的命案,怎能不让人怀疑她的动机。
柳贵妃似乎早已料到她会被如此质问,道:“因为金皖亲口对小格子说,他之所以能在有生之年风风光光地重回故乡,全因宫中的一个贵人。那位贵人给了他一笔巨款,让他躲到天涯海角隐姓埋名,但他却因为记挂家人而借机回了一趟故乡,所以才偶遇了同乡小格子。后来,小格子出于好奇,曾问他究竟是哪位贵人帮他重获自由,但金皖却不敢多言,说是若自己胆敢透露一点风声,那位贵人就会要了他和他全家的性命。不过,金皖此人的确好酒,小格子只不过请他大喝了一通,他便借着酒劲将所有真相都对他全盘托出了,而小格子听后觉得事关重大,不敢怠慢,在他的母亲下葬后便及时返回了宫中,并将他从金皖口中听到的消息如实告知了臣妾,臣妾这才意识到自己必须要查明他假死的真相,而且必须是在私下暗暗查探,不可被人轻易察觉。”
众人听她说得极为神秘,不由都入了神,等她继续说下去。
柳贵妃接着道:“金皖告诉小格子,他之所以借着出宫采买的机会出去后不再回去,是因为宫里的一个贵人想要将一个人运送到宫里,而且还要那人长久地在宫中生活下去,所以他只管出宫,到了该回宫的时辰时自然会有人替他入宫,并且将他的身份抹去。他还说,他之前便已经替那位贵人做过同样的事,只不过之前来顶替他的人在宫里留的时间都很短,而这次却是要替他一辈子。”
虽然众人之前一直都被她的话所震慑,但这一次带给所有人的震惊却是前所未有也无以伦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