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寥记》第15/55页


  意儿回身搁下刀子:“你不是熟读《刑名全录》吗,怎会不知此法?”
  “《刑名全录》我倒背如流,根本没有这一条!”黄奎跪向宏煜:“大人可将此书找来,卑职要与赵县丞当面对峙!”
  意儿一本正经劝道:“你的书里没有,那是因为你偷懒了。今年初,修订本《刑名全录》镂版印行,其中不仅新添了数条尸检方法,还将从前错漏的地方加以修正,书坊有卖的,你身为仵作,也该与时俱进才对。”
  黄奎大怒:“《刑名全录》乃御史赵莹呕心沥血之作,各州县衙门奉为狱讼宝典,你何德何能竟敢信口雌黄污蔑它有错漏……”
  天呐,什么污蔑?意儿皱起眉头莫名其妙:“赵莹乃我姑母,她修改文章时我便在一旁研墨,我不清楚难道你清楚?”
  那黄奎惶然愣住,张嘴呆望着她,一副见鬼的模样。
  “行了,”宏煜心中了然:“秦捕头,把仵作带下去。”说着又抬手指了指意儿:“你尽快将检验格目交上来。”
  “是。”
  人走了,意儿继续埋头干活儿,做完尸检,安置好巧珠的遗体,接着便带书吏回廨内开具验状,填写验尸格目。
  梁玦抽空过来,一进门就笑:“赵县丞,没想到你还藏了一手,我也忘了赵莹大人是仵作出身,如今衙内上下都在议论验房一事,过不了今晚,恐怕你的名声就要传遍全城了。”
  意儿头也没抬,道:“我的名声已经够坏了,只求他们传些好的,放我一马。”
  梁玦拿扇子拍拍手掌:“放心放心,这次是好的,顶多说你身为女子与尸体打交道,以后嫁不出去罢了。”
  “……”意儿幽幽瞪一眼,没兴趣谈论这个话题,却问:“宏大人准备何日审理此案?”
  “明日过堂,届时再将黄奎一并拟罪。”
  意儿挑眉:“黄奎招了?这么快?”
  梁玦闻言双眼一亮:“怎么,你似乎早已认定罗贵夫妇诬告,黄奎参与作假?”
  意儿轻轻笑道:“这种借尸讹诈、仵作受贿弄假的案子并不少见。”
  “你就这么肯定?”
  她点头:“要么为财,要么为仇,绝无第三种可能。”
  梁玦细细瞅她,笑道:“黄奎倒是没招,他只认失职之罪,说自己技不如人,别的一概不知。但宏知县与你想法一致,推断他舞弊,明日过堂再细审。”
  意儿听着没做声。
  梁玦歪头打量:“先前在验房,你何以如此肯定巧珠的伤为死后伤?若那一刀割下去,有血流出,你如何收场?”
  意儿慢慢吸气,挺直背脊活动酸痛的胳膊,微叹道:“很简单,第一,黄奎的举动不合常理,我早就对他起疑,加之从前见过类似的案子,很容易推断出这个结果。第二,宏知县来验房前,我已在那伤痕处划过一刀,知道是死后伤,自然胸有成竹。”
  梁玦用带笑的目光端详她:“赵大人,从今往后我可不敢小瞧你了。”
  意儿挑眉“哦”一声:“原来你从前一直瞧不起我啊?”
  “没有没有,”梁玦忙摆手撇清自己:“都是宏煜,他……那个……”
  意儿眨眨眼,煞有介事地点头:“原来是这样。”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似乎已把此仇记下,等着今后算账。
  梁玦见她是个得理不饶人的,着实暗暗高兴,满心期待她去找宏煜的麻烦,两团烈火相撞,可有好戏看了。
  午时悄然而过,窗外日光明媚,白晃晃的一片,寂静铺满窗台,梁玦走后,意儿完成检验正背人形图,又整理好尸格,厚厚的几份,拿往签押房去。


第15章
  宏煜先前已将案件交承发房挂号,让他们写牌票送往李府,命李若池次日巳时初刻到衙门投文听审。这会儿书吏拿着蓝靛花边的牌票过来给他签字。
  意儿进门时他们正忙,她把文书放在案前,正要离开,宏煜出声叫住:“你等等,我还有事问。”
  她没说话,走到椅子前坐下。
  承发房的人还没走,曹主簿又进来交代钱谷事宜,直说了大半晌,意儿在细细杂杂的低语声中头脑发胀,昏昏欲睡。
  好累呀……
  “赵县丞。”
  不知何时人都退下了,剩他们两个,宏煜默不作声将她呈上的尸格看过,工整准确,细致详细,他心中非常满意,更有几分赞赏,但怕她自傲,没打算说出口。
  “黄奎怕是废了。”宏煜用茶盖别开水中浮叶,若有所思道:“衙门不能没有仵作,你觉得应该再招一个,还是你自己胜任?”
  意儿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垂眸想了想,回道:“下官愿意亲力亲为。”
  “哦?”他惊讶于答案来得如此爽快:“你不介意?”
  她道:“既然大人放心将刑名一事交给我,我自当尽心竭力,不负你所托。”
  宏煜悠然一笑,点点头:“很好。”说着看看窗外天色,放下茶盏起身:“时候不早了,忙这一整日也该歇歇,走吧,回内宅换身衣裳,我们去醉梦楼吃饭。”
  意儿一时没动,也没那个心情,她想到此人一直瞧不起自己,向来冷言冷语,而今日不过见她能办案子,又接下尸检的活儿,便换了这副态度,实在可笑得很。
  “多谢大人美意,但我想回去歇着,就不陪你用饭了。”
  宏煜见她脸色不好,语气同样冷淡,不由打量几眼,倒觉得奇怪。
  意儿心里也奇怪,她先前听梁玦说宏煜瞧不起她,当时并没什么滋味,谁知见了面,心烦难掩,假笑也笑不出来。
  又闷闷地想,难道我需要上司笼络才会做好那些分内之事吗?我是那种人吗?他还当真小瞧了她。
  这时宏煜已绕过书桌走了出来,意儿便也站起身,准备离开签押房。
  突然眼前黑麻麻的一片。
  头脑晕眩,心跳慌慌,四肢发凉。
  不行了……她忘记自己从早到现在没有吃过一顿饭,又是勘查又是尸检,一整日紧绷,身心俱疲,实在累得够呛,这会儿起猛了,白着脸就往前倒。
  宏煜被她撞个正着,眉一皱,低头见此人闭眼枕在自己肩上,两只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裳,一副可怜的模样,他问:“你干什么?”
  意儿虚得说不出话,整个人天旋地转。
  宏煜脸上客气地笑着,笑得疏离,凑近些,低声道:“赵意儿,别跟我耍花招,我不吃你这套。”
  “别动……”她喘息奄奄:“我头很晕。”
  宏煜冷眼瞥着,毫不犹豫抽出自己的胳膊,提脚就走。
  意儿瞬间像被抛入云端,双腿浮软,趔趄两步往后倒下,“啪嗒”一响,椅子险被撞翻。
  宏煜闻声回头,见她面无血色,双唇惨白,额头冒着细密冷汗,手掌发抖撑在地面,胸膛脆弱起伏。
  他大步折回,屈膝蹲在她跟前,伸手去探额头:“怎么了?”
  意儿本就难受,刚被那样推开,摔倒在地,心中涌入强烈的委屈和愤怒,此刻用尽力气拍掉他的手:“走开,不用你管!”
  宏煜顿住,手掌僵在半空,双眼沉沉盯着她,当下没说话,明显有一二分恼怒浮现,但被八.九分别的情绪盖过,他倾身将人横抱起来,转头直往外走。
  意儿被一层一层虚汗渗透,狼狈无助间闻到清浅的沉香味,他们靠得太近。
  童旺站在廊下,见他主子抱着赵意儿出来,张嘴呆住。
  “去请郎中来內衙医治。”宏煜经过,留下一句吩咐。
  童旺愣愣望着那背影,两个穿着官服的人抱在一起,画面好生诡异。
  穿过一道宅门,日光错落在树影里,意儿睁不开眼,摇摇颤颤,晕得厉害,她下意识抱住宏煜的脖子,手指揪住颈后的衣料,以求平稳。
  “别晃,”她又恨又难受:“我想吐。”
  宏煜面无表情瞥了眼:“忍着。”他毫无同情心:“你敢吐到我身上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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