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寥记》第2/55页


  宋敏笑:“她虽是商家小姐,然这几年跟着御史大人在外辗转,也吃过苦的,只是不放在心上罢了。”
  阿照接话:“既然家里有钱,去年秋闱,她怎么不顺道回去看看?”
  宋敏默了会儿:“你还不知道,她当年是和家里闹开了的。”话至于此,忽而打住,再没了下文。
  次日意儿去礼部参加恩荣宴,参与考试的所有执事官员一同赴宴,礼部尚书代皇帝出席,席间有教坊司奏乐,好不热闹。
  诸进士四人一桌,开怀畅饮,意儿吃着酒,听周遭所谈之事,无非几日后的朝考馆选。
  “若能考中,选为翰林院庶吉士,今后的仕途便能通顺些,若不中,还不知怎么个去处。”
  “譬如甲辰年的殿试第四名,赵庭梧大人,入翰林习学,不待散馆便授了翰林编修,一路晋升,如今官至大理寺少卿,而与他同榜的非翰林出身的那些个,如今还在各州县衙门慢慢熬着呢。”
  有人道:“那赵大人会试前曾在长公主府中做过三年幕宾,有长公主做靠山,扶摇直上,岂是旁人能比的?”
  当晚意儿回去,犹自思忖许久,同宋敏说:“过几日朝考,我并无把握选入翰林,要么留在京中某部当差,要么外放州县衙门,依我自己的愿意,最好不要留在京城。但若外放,做个正印官,掌一县之政令,我却……有几分胆怯。若做个佐贰官,我又不愿受那夹缝气。”她单手撑额,用簪子轻挑灯烛:“到底不比在姑妈身边,今后都得靠自己了。”
  宋敏瞧她伤神的模样,好笑道:“总算有你烦恼的时候。”
  意儿轻叹:“人家同你谈心,你还取笑我。”
  宋敏颔首:“不敢不敢。其实御史大人命我随行,正是为你排忧解难的,你只管施展抱负,无需担忧其他。”
  意儿默了半晌,莞尔哼道:“那倒也是,凭我的聪明才干,定能立一番事业,到时让父亲好好瞧瞧,他看不上的女儿,如今比他儿子还强。”
  宋敏垂眸不语。
  释菜礼后不久便是朝考,意儿果然成绩不佳,未能选中。又几日后,三月底,朝廷授官的诏书下来,她被封了从七品的县丞,外放清安府平奚县,十日内启程。
  意儿去吏部领了告敕和官服,回到客栈,让阿照准备行囊,这几日便上路。
  阿照犯难:“此去平奚,半月路程,恐怕盘费不够。”
  意儿不知在想什么,又听阿照道:“我听闻那杜康借了上千两京债,打点各部关系,要不咱们也……”
  意儿咋舌:“上千两?他不过封了七品知县,年俸五十两,拿什么还?”
  宋敏打了打扇子:“二小姐忘了还有常例呢,哪个当官的是靠薪俸过活的?再者韶亭地方富庶,素来是个肥缺,去年被流放的张礼,曾在韶亭县做通判,不过半年便搜刮了八千两雪花银。”
  意儿冷笑:“杜康若有那心思,只管等死吧。”
  说着忽然想起什么,找出她姑妈前日寄来的信,揣入袖中,转而告诉阿照:“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
  “取银子。”
  “啊?”
  她不待阿照细问,出门下楼,离开客栈,穿过两条大街,来到一座府宅门前。
  四五个看门的家丁打量她:“小姑娘找谁?”
  “我找赵庭梧,烦请通传一声。”
  那几人笑:“好大的口气,竟敢直呼我们老爷的名字。”
  意儿想了想:“周升可在?找他也行。”
  家丁面面相觑,暗自嘀咕:“这姑娘像是新科的进士,前几日放榜我曾见过。”
  “区区一个进士,我们老爷未必有空见她。”
  “怕不是周管家的亲戚?”
  于是又问:“这位姑娘,你姓甚名谁,可带了名帖?”
  “我姓赵。”
  “你也姓赵?可与我家大人沾亲?”
  意儿说:“他自小在我家长大,我管他叫四叔,你说算不算亲?”


第2章
  周升衣袂带风,急忙从西角门出来,远远看见一个青衫女子站在石狮子旁,鹅蛋脸,美人尖,妩媚杏眼,他仔细认了认,心下跳得发沉,两步上前,忙笑着躬身:“二小姐,果真是您。”
  意儿也打量他:“多年不见,你当上管家了,真有出息。”
  周升笑:“都是四爷抬举小的。”说着引她入宅,穿过游廊,花园,来到一间厅房。
  “四叔在吗?”
  “在的,方才散值回来,这会儿正同几位大人议事,请二小姐在偏厅稍等。”
  她落座,丫鬟奉茶,周升赔笑几句便出去了。
  时近傍晚,厅堂暗暗的,窗外院子里种着绿竹,风吹过飒飒作响,黄昏暮光摇曳,四周愈发幽静。意儿听见隔壁隐约有说话声,手里端着茶盏,不觉地慢慢愣住。
  原来他们在谈今科试子冒籍应试一案。
  自古科举对考生都有身份限制,本朝规定触犯法律者与倡优皂隶及其子孙三代不得报考。谁知今年会试放榜那日突然有人告发考生夏堪原是优伶之子,为了取得参考资格,他父亲将他过继给一位身世清白的远房亲戚,这才入了县学,后又参加乡试、会试,竟还中了进士。
  皇帝将此案交给刑部查办,照以往的律例,无非革除功名,发回原籍,再将涉案官员治罪。岂料那刑部左侍郎却心生同情,觉得因一人之身祸及三代,实令仁人君子不忍,遂恳请皇上开豁为良,让他们的子孙可以应试。(1)
  当日在朝上,赵庭梧质问侍郎:“朝廷开科取士,为国家选拔人才,今日若许那倡优之子考取功名,明日他为官主事,到了公堂上,被人指出他父亲是戏子,母亲是妓.女,何以威镇民庶?”
  左侍郎哑口无言。意儿事后闻得,心想公堂之上,自然以法服人,又何惧攀扯其他?
  后听宋敏说,刑部和都察院素来与长公主不睦,吏部和大理寺却是长公主的臂膀,那夏堪在此暗涌之下也不知能否完存。
  正犹自出神,隔壁渐渐没了动静,天色已暗,深宅幽寂,灯影中一个三十二三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穿一件青黑色圆领袍,戴小冠,修长脸,薄情相,倒比从前更俊些。
  周升跟在一旁:“问清楚了,那丫鬟是衡哥儿房里的,今早给哥儿梳头,扯痛了,被随手打了几下,她便赌气投井……幸亏救得及时。”
  赵庭梧脸色极沉:“衡哥儿呢?”
  “在您书房跪着。”
  赵庭梧冷道:“下流猖狂的东西,定是素日里刻薄惯了,一会儿把他给我绑来,在院子里狠打一顿。”
  周升垂首不语。
  意儿见他走近,放下茶盏起身,本要拱手,却改作万福礼,微微低下头:“四叔。”
  赵庭梧默了片刻:“意儿。”他说:“早打算派人去请你,只是最近有事耽搁了。”
  她知道他说客套话,也不在意,笑了笑,奉上书函:“姑妈前日来信,里面夹了一封,是给四叔的。”
  赵庭梧看她两眼,点点头,嘴边似有嘲讽之意:“若非如此,二小姐今日也不会登门吧。”
  意儿双眸微动,笑说:“按理本该一早来府上拜见,但侄女此番赴京应试,若榜上无名,岂有脸面擅造?如今授了官,才敢来见四叔。”
  赵庭梧轻哼:“你倒愈发会说话了。”
  他自顾开了封头,取出内函,意儿不自在地干咳一声,心想着该如何开口,说那件要紧的事。
  当年父亲给她订亲,她计划从家里逃走,私下存了二、三百两银子,放在赵庭梧那儿收着,可不知怎么他突然被赶出了赵府,猝不及防,连个面也没见着。这么些年不来往,若非手头紧,她也不愿相见。好在姑妈来函,正巧借此缘由,不至于唐突。
  此刻,赵庭梧看完信,只说:“大姐倒肯疼你。前几日你哥哥也托人捎信,另附上二千两银票,让我转交。今日你来,便不用我多跑一趟了。”
  意儿讶异:“我哥?”那个蠢货?
  他润了口茶,示意周升去拿银子。厅堂里点了灯,亮澄澄的,赵庭梧不喜焚香,这会儿却隐隐闻到一股子花蕊之气,知道是意儿身上传来的,他抬眸看了眼,端起茶,又吃了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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