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寥记》第51/55页


  阿照脑子一团乱麻,半晌不能动弹。
  ……
  林显进屋,见屏风那侧浴汤已备下,便自顾脱了衣裳洗澡。佟之瑶正坐在镜台前涂抹华清露,此物出自大食国,据称有舒痕淡疤的奇效,然而她用了两三年,却并不见疤痕消减,想必当初伤得太重,皮肉全翻出来,再金贵的东西也难起作用。
  她盯着镜子里那张可怕的脸,突然烦躁不堪,扔掉瓶子,起身往屏风后面走。
  林显泡在桶里,水是凉的。他这个人,一年四季只用冷水洗澡,寒冬腊月亦是如此。佟之瑶拿帕子给他擦拭肩膀,看着那身上遍布伤痕,如她面目全非的脸一般,心里方才稍稍舒服些。
  “见过心上人了,怎么不高兴?”
  林显没吭声。
  佟之瑶笑得温柔:“还是说,回来面对我,落差太大,所以笑不出来?”
  林显眉心拧成深深的川字,闭着眼睛,淡淡道:“没有,你别胡思乱想。”
  佟之瑶依旧麻木地笑着,问:“阿照还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你怎么没告诉她?”
  “刚见面,没来得及说。”
  “是吗?我看你根本不想说吧,反正现在樊七死了,你也没义务回溪山接那烂摊子,留在这里多好啊,陪着你的意儿……”
  林显突然起身,出了浴桶,从架上拿干帕子随手擦几下,披上衣衫:“我很累,先睡了。”
  说完绕过屏风,径直走到榻前,踢了鞋,翻身趴到里头。
  屋内一片寂静,灯烛摇曳着,发出微弱的光,窗外寒风簌簌,断续拍打着窗扇,不知过了多久,林显听见隐约啜泣,声音很轻,却像沉重的巨石抵在他心口,喘不了气的感觉又来了。
  他沉默许久,光脚下地,将佟之瑶拦腰抱起,抱到床上,克制道:“别哭了。”
  她伏在他肩头抽噎不止,眼泪把衣服沾湿:“我就是个累赘,一直拖累你,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真的不必……你回到她身边去吧,我不想再看你活得这么累……”
  林显抱了一会儿,眼底空茫茫,暗沉沉,无甚意趣,只微叹道:“别瞎想,我怎么可能弃你不顾呢,回溪山接任掌门也是我自己愿意的。”
  “那她呢?你不想跟她在一起了吗?”
  林显眼帘低垂,费了很大力气才说:“我只想再看看她,说几句话,别无所求。”
  佟之瑶说:“如果没有我,你们不会是这种结果。师兄,你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怪我?当初都是我逼你的……”
  “你也没拿刀架在我脖子上啊,”林显极淡地笑了笑:“我只好负责到底了。”
  “那她呢?你不用为她负责吗?”
  “她跟你不一样。”林显目光游离:“没有我,她照样过得很好。”
  佟之瑶紧抱住这个男人,虔诚地哀求:“师兄,我会对你好的,你别离开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怎么会?”林显转头望向窗外夜色,想起那次意儿和他吃酒,伶仃大醉,趴在他背上说:“阿显,你放心,我占你便宜,肯定会对你好的,否则就让姑妈打断我的腿。”
  他说:“你腿断了,还得我伺候,不划算。”
  意儿笑:“我这么漂亮,你不想伺候啊,那我找别人去。”
  “找谁?你找一个我弄死一个,信吗?”
  ……
  林显的笑意未至眼底已然散去,他把脆弱的泪人儿安抚好,熄了灯,像往常那般搂着佟之瑶睡去。
  ――
  意儿回到衙门,听丫鬟说傍晚宏煜派童旺过来请她,她不在,方才童旺又来一次,前脚刚走。
  “有什么事吗?”
  “没说,就让你去一趟。”
  意儿没放在心上,神态疲倦地更衣:“若那边再有人登门,说我已经睡下了。”
  丫鬟抬面露迟疑:“……是。”
  她这一个月和宏煜愈渐亲密,夜里吃不消,冷一冷也好。且今日与林显久别重逢,难免勾起许多往事,要说心如止水是自欺欺人,情绪纷杂,需要时间理清。
  至次日,在衙门见到宏煜,意儿拿着公文去签押房,时近正午,薄薄的日光落在长廊间,他搁下笔,按着肩膀扭动胳膊,随口跟她提了句:“待会儿一起吃饭。”
  意儿想也没想地拒绝:“不了,我和敏姐有约,还有事。”
  “晚上呢?”
  “晚上……再看吧。”
  宏煜“哦一声”,面色如常。
  傍晚散衙,回了内宅,他又派人传话,请她一同用饭,可意儿却推脱没有胃口,婉言相拒。
  没过一会儿,天暗下,灯亮起,宏煜倒是亲自过来了。
  “赵大人忙什么呢,”似笑非笑的声音:“请你屈尊吃一顿饭也这么难。”
  她正坐在窗下看书,见他来,忙命丫鬟倒茶。
  “没有忙什么,不过下午用了些点心,晚饭不想动了。”
  宏煜落座,略挑眉道:“我还以为旧情人回来,你便欢喜得茶饭不思了。”
  意儿笑笑:“那倒不至于。”
  他冷眼看着她,又问:“你昨夜回衙门睡的,还是歇在外头?”
  “自然回家睡。”
  “没跟林显重温旧梦吗?”
  “什么?”
  他笑:“老情人见面,干柴烈火,难道不想共度春宵?”
  意儿觉得荒谬,嘴角勾起:“别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张口闭口床笫之欢。”
  宏煜发出轻蔑的嗤笑:“男人不就那回事吗,我敢担保,再过几日他定会将你拐到床上去,你信不信?”
  意儿不以为然:“拐就拐,又不是没睡过。”
  宏煜没做声。
  意儿余光偷瞄他,心下微动,忽然想到什么,一双杏眼眯起,抿嘴一笑。
  宏煜见状也望住她,和颜悦色:“这么高兴啊,你们都聊了些什么,说来听听。”
  “没什么,不过叙旧。”意儿好似微醺那般沉醉在回忆里:“你不知道我们经历的事情,那时可好玩儿了。”
  宏煜似乎很感兴趣:“你讲给我听啊。”
  意儿抱住膝盖,身子前后微晃,细细道来,她与林显相识之初,常做男儿打扮,裹平胸口,粘小胡子,以书童的身份侍奉姑妈左右。
  彼时赵莹初任御史,巡按肃江,因得罪大员,几度险遭暗杀,恰逢林显游历在外,少年血性,嫉恶如仇,闻此风声,便自愿投入赵莹门下,做其护卫。
  起初他真把意儿当成弟弟,见这书童生得唇红齿白,身量单薄,因而常笑她没有男子气魄,一股子阴柔。
  意儿并不言语,照常的与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有次两人出去吃酒,沿街路过妓馆,她头一回出入烟花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姑娘,不知怎么还咽了口唾沫。林显随手拍她胸膛,提醒说:“温柔乡,英雄冢,管好的你命根子。”
  “……”意儿垂头直盯着自己的胸口,呼吸滞住,半晌后干咳一声,仓皇地问:“你,你就没逛过青楼?”
  他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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