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宵唱遍岂是歌》第2/81页


  “所以……我才说完璧归苏……”
  他轻笑着,点点头。
  鹂儿转回身后才偷偷出了一口长气,轻快地回家去。
  这么迟,老爹还没什么关系,只怕娘亲那一通猛训是逃不过的了,还有一向喜欢大惊小怪的哥哥,动辄眼泪汪汪的李妈肯定又要哭着埋怨自己没有尽到带好小姐的责任了。
  鹂儿想着,小跑起来。夜路漫长,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咚咚作响,她有些害怕了。城廓远望的时候,鹂儿才想起来虽然因为过节城门关得晚,可到这个时候必定已经关上了。她呆站了一会儿,抱着万一的希望又向前跑去。老天保佑,千万不能把她一个人关在城外,若是一夜不归,家里人不知得急成什么样。
  有马蹄声从后面传来,鹂儿的第一反应就是遇上了抢匪,她暗呼一声跑得更快。着急间松开了手中肥大的裙摆,却又一脚踩上去,往碎石路上就扑倒。
  衣帛破空声后,是一阵天翻地覆,有双坚硬的手臂揽住她的腰,与她一同在路面上翻滚着,落入了路边的衰草棵。喘息稍定,她才惊觉抱着她的正是刚才那位青衫公子。
  鹂儿的心里百感交集,却又空白一片。难道……难道月神真的有那么灵验,她的那盏荷花灯,真的漂过了土地庙?用力一咬嘴唇,鹂儿痛得咧开了嘴。青衫公子不解其意,忙道:“哪里摔着了?”
  “没有没有。”鹂儿忙推开他爬了起来,拍打着衣服上的草屑时才想起来他背上的伤。那样深重的伤,哪里经得起这样一摔。
  “你的腰……”
  他了然一笑,摇摇头:“没什么,不碍事的。”
  “不行不行,我看看。”鹂儿抓住他的衣襟,又想起总不能这样撩开一个男人的衣服,悻悻地又只好放手。青衫公子柔声道:“我没事。不过你只怕进不了城了。”
  鹂儿扭脸看看黑沉沉的城墙,哀叹道:“完了完了,这下最少一个月出不了门了。”她看看他,又道:“我是不是,也连累你进不了城?”
  他笑道:“月河景致太好,是我自己流连忘归,怪不得你。”
  “那我们俩可怎么办?要在这里吹一夜的风了。”
  青衫公子犹豫着说道:“天亮还早,要不……咱们一同回河边灯铺去,好歹还有个火盆。”
  鹂儿瞪大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甜甜地哎了一声。
  马只有一匹,人却有两个。当他坐在马上,把她拉进鞍前的时候,鹂儿对月神娘娘再也没有一丝怀疑。自己梦想的,不就是这样一个怀抱?还有他说话时柔软的声线,身上好闻的清香,那双明亮的眼睛,完完全全是她从懂事起就渴望的。
  莫不是我前世做的好事太多,今生注定有这样的好运气?
  反正他在背后看不见,鹂儿胡思乱想着,笑开成了一朵花,全然忘了去想他何时得来的这匹马。

  第 2 章

  元宵之夜的惨案震惊了整个归宛城,二十二人丧生火海,数十间民房烧毁,原本清静漂亮的五柳街一夜之间化成废墟。
  黄鹂儿扑倒在看不出原来模样的自家房前,伤心得一声也哭不出来。父亲,母亲,哥哥,李妈,苏姐姐。最最亲的亲人们,没有一个逃出这场大难。五柳街上只有些许幸存者相携着号哭悲泣,黄鹂儿十根手指抓在地下,攥了满掌的灰烬。
  到底是为什么?不是说的善有善报?为什么善良的家人会遭遇这样的不幸?为什么又要撇下她一个人,为什么不干脆带着她一起去死?
  “爹,娘……”
  泪水一滴又一滴落进泥土里,转眼之间渗了进去。
  他仍着青衫,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那个瘦弱的身影。心里不知是该跟她一起哭,还是该笑这无常的缘法。谁能想得到,月河边这个小丫头,竟然是黄家的人,要怪只怪他行事太匆忙,没有把黄家所有的情况摸清楚。想来烧死在屋里的年轻女孩,必定就是回来报信的那个苏姑娘。就是这么巧,这只小小的黄鹂儿,就逃出了生天。
  现在,又该拿她怎么办?
  他拧起浓眉。原本离开京城到归宛来的时候,就对皇叔这个命令十分不解,眼下父皇的灵柩还停放在太庙里,皇位之争尘埃未定,这个颇不寻常的举动,让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黄,鹂,儿……”
  他念着她的名字。她笑的声音,果然跟黄鹂鸟的鸣唱一样好听。
  只是我该把你怎么办?振翅难飞的黄鹂儿,是该亲手把你扼死,还是偷偷地,让你飞上云霄?
  财物全部被烧光,官府出了点赈济银子,城里的百姓也捐助了不少,可办丧事还是不够。多亏了这位殷公子慷慨解囊,才顺顺当当地买了块向阳坡的坟地,把亲人们埋葬在一起。
  房子不提了,黄鹂儿怀里揣着衙门补办的一张地契,萎萎地找到了天源客栈。殷公子听说黄姑娘一大早就到客栈来找他,不知为的什么事,梳洗以后走下楼来。
  穿着孝衣不好进客栈,黄鹂儿站在客栈门口一棵树下头,缩着头靠在树干上,看见殷公子,才慢慢站直身,行了个礼,然后把地契掏出来。
  “这个……多谢公子的善心,那么多银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上,我就剩……就剩这一小块地还值点钱,公子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殷公子没想到她是来干这个的,当然拒绝:“姑娘说笑了,一点散碎银子而已,不必放在心上。地契姑娘还是收起来吧,日后谋生用得着。”
  黄鹂儿眼圈一红:“公子请收下,我们素昧平生,怎么能欠公子这样大的人情?公子要是不收,鹂儿这一辈子都会过得不安生。”
  殷公子摇摇头笑:“姑娘折杀在下了!这……如果姑娘执意要还在下的情,那不如这样吧,我看姑娘在归宛郡也举目无亲,孤弱女子存生不易,姑娘若是不嫌弃,在下在京城微有薄产,养活一两个下人还是不成问题的。姑娘……意下如何?”
  “啊,这个……”
  “不急,在下在归宛城还要停留一天,姑娘若是觉得可行,明天早上仍旧这个时候过来,好不好?”
  黄鹂儿长这么大就没离开过妈,第二天当她拎着个小包袱,跟殷公子一同坐在马车里北上驶出归宛城门的时候,忍不住又落下眼泪。想哭又不好意思哭,偷眼看看殷公子,正靠在车壁上假寐,她这才取出手帕,用力拭净眼睛。
  卫国幅圆辽阔,归宛是西南小城,离京城钜川千里之遥,殷公子每日在车里巧言开解黄鹂儿,七八天后她的脸上才又有了点儿活泛的生气。黄鹂儿不是个笨姑娘,殷姓是卫国皇族的姓氏,看他的衣着打扮也肯定不是凡人,日后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主子,吃喝穿用全指望着他呢,怎么能不给主子留下个好印象?
  至于月河之畔元宵之夜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她暗暗叹一口气,别傻了黄鹂儿,人家是什么人?你又算什么?梦可以做,但是不可以当真啊!
  一路途经豳州、砀州、代州、渚州。第十天上,进了青州境内。青州地势险要,到州郡逼阳城需要翻过有名的栖云山。
  “以前听说过栖云山吗?”殷公子知道黄鹂儿心里难过,总是有意无意地逗她多说些话。黄鹂儿点点头:“听说过。”
  “来过吗?”
  她摇摇头。
  这些天黄鹂儿瘦了许多,下巴本来就尖,现在更是尖得可怜,摇头的时候,几茎头发扫过苍白的颧骨,她抬起手,把它们又别到耳朵后面。
  自己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殷公子不作声地打量她,要说相貌,不算上等,品性也不温良婉淑,相处这些天,自己还真是想从她身上发现些过人之处来,好为自己的失常举动找到理由。兄弟三个里头,他的狠辣名声早已经远扬,不过一个西南小城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罢了,她有什么好!
  她到底有什么好!
  殷公子沉声一笑,轻出口气,抬手半挑起车帘:“没来过就好好看看,栖云是座好山。咱们回京之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一趟呢!”
  黄鹂儿心里微沉,是啊,离开故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归宛。
  只听嘎叭一声脆响,整个车厢突然向左侧倾倒,辕架压在马身上,马儿咴鸣着也向左侧身,马车剧烈抖动着,眼看偏离了山路的中央,向左边的斜坡歪过去。
  随从们暗叫不好,刚把兵器拔在手中,十数条黑影便从路两侧的树丛深草里鬼魅般闪了出来,整齐有序地分向三名侍卫和马车攻去。黄鹂儿手死命拉着车里固定住的桌子腿,身子和头不由自主地东磕西碰,嘴里头吓得啊啊大叫。殷公子左手握着车壁上的突起,右手执剑,倚在车门处向外看,猛地一剑刺出去,隔门刺中一名黑衣人。
  用力拔回来的剑,刃身上满是血,黄鹂儿错眼间看到,吓得眼冒金星,还没来得及叫唤,殷公子将她往怀里一拉,让开的地方,正冒出一柄自车厢外头刺入的剑尖,雪亮亮地,颤动不已。车外有惨叫声,辨不清谁是随从谁是来犯者,只是围拢在马车周围的黑衣人越来越多,车夫是随从里武功最高的,此刻自保不及,无暇拨辕驭马,马儿一个失蹄踩出路基外,车身一阵格吱巨响,翻倒在了斜坡上。
  此处正是栖云山山路最陡峭的地方,斜坡尽处便是深涧,马儿早已经折断四蹄,被不停下滑翻滚的马车拖住,哀哀号叫着也往下滑。车里的两个人也不知道碰撞了多少次,车身总算被一块大石头卡住,恰欲堕未堕地挂在涧边。
  殷公子一直把黄鹂儿护在怀里,她只是撞得全身痛,未伤及筋骨,他只觉得左腿胫骨处剧痛,情知不妙,勉力拖着她,想爬出车厢。
  黑衣人追了过来,桀桀怪笑着,挥刀斩断车辕,黄鹂儿只觉得惊恐莫名,强烈的坠落感让她忍不住尖叫着抱紧怀里所有能抱住的一切,不停地向下落,落,落,仿佛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仿佛这种强大、无法抵抗的恐怖感觉,就是死亡的感觉。
  涧边崖壁上的黑衣人们静静看着马车车厢跌入翻腾的水面,许久才在很远的地方露一露头,然后又沉下去,被栖云山上的怒水,携向生命的尽头。

  第 3 章

  黄鹂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她趴在浅滩上用力吐尽肚子里的河水,喘息着翻身躺倒,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从那么高的地方跌落,居然没有淹死!
  猛地想起殷公子,她跳起来,看到离她不远的地方马车的残骸,和伏在水里半沉半浮的深色身影,慌忙跑过去揪住双肩的衣服往岸上拖。好容易上了岸,她累得几乎虚脱,再看殷公子,双眼紧闭双唇紧咬,摸摸鼻端没有一丝气。黄鹂儿吓得一跤坐倒,哇哇哭着捶打他:“殷公子,殷公子,你怎么啦,你可别吓我!”
  她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救溺水的人,总之又是掐又是捏又是推又是按,一点用都没有。
  突然想起哥哥黄鹰儿以前说过的一个办法,要救溺水的人,需得以口将气渡入他腹中,帮着他恢复呼吸。情急之下根本想不到害羞这一说,黄鹂儿把嘴一抺,掰着殷公子的嘴就用力吹气。你别说还真是个好法子,吹了十几口气,又推按了一番,殷公子猛咳一声,呛出一大口水来,悠悠醒转。
  “公子,殷公子!”黄鹂儿忙扶起他,在他背上用力拍,帮着吐出更多的河水。殷公子长喘几口气,青紫的脸色好看许多,他抬眼看看揽着他的黄鹂儿,扯动嘴角想笑:“好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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