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夏流年纪事》第2/290页



  第二章:初见那个他

  奶奶撕心裂肺地哭了好长一段时间,直至大约哭干了眼泪,才从地上爬起来,声音嘶哑命令我,“你过来。”
  我嗖嗖地抖,身体记住了她对我的暴力,我想过去,可是一点儿也站不起来。
  奶奶见我瑟缩不动,自己走过来,一把拉起我。
  “啊……”,无法克制的呼痛声冲破了我的喉咙,全身好像断成几截似的疼,倒像把奶奶吓住了,拉住我手腕的老茧手不自觉松开,我失去了牵引的力,身子顿时痛抽地扑到地板上。
  “很痛吗?”奶奶的语气有些急迫。
  我想告诉她不用担心,我没事,可是临到出口,又是一阵哼哼唧唧。
  奶奶不再多问,她抓着我俩只胳膊,把我拖到床边,让我一半身子爬在床沿上。
  “你等着,我去拿药油。”
  说完,门关上了,一室重回寂静。
  在舅舅家虽然过得不舒坦,但终归没有人打过我,奶奶这种发泄怨怒的打法,我吃不消。
  我身上痛得不得了,小木偶人被我压在身下,怪硌人的,别提多难受,我吃力地略支起身体,抽出偶人,放到一边去。
  偶人残破,身体和脑袋分了家,不过,没关系,这个偶人是可以拆卸的,只要不是乱拧硬拉,有心破坏,它怎样都不会坏。
  不自觉,我轻轻哼起了经常唱的儿歌《泥娃娃》:“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也有那眼睛,眼睛不说话……她是个假娃娃,不是个真娃娃。她没有亲爱的妈妈,也没有爸爸……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我做她妈妈,我做她爸爸,永远爱着她……”
  我瞅着地板上的偶人小脑袋,对它笑笑:小可怜,你别伤心,我等会儿让你好好的。
  奶奶不会再破坏偶人,我安定地等着奶奶进房给我擦药。
  至于重读一年级的事……
  听到奶奶的恸哭,我就改变了主意,爸妈的事,铁定伤了她的心,她只有我一个孙女,我要是还不听话,她内心恐怕更加难过。
  唉,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没有多久奶奶回来了,她用药油给我擦身,疼得我呲牙咧嘴,呼哧呼哧乱吸气。
  “用力搓,好得快。”奶奶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声音依旧冷硬,但是,语气和缓不少。
  我胡乱哼了两声,然后开口说:“奶奶,我听话的,读一年级就一年级吧。”
  霎时,我感觉背后擦药的手一顿,似乎被什么凝住一般,过老半天,才听她喃声说:“倒是一个乖孩子,东子,她比你听妈的话……”
  东子,是我爸的小名。
  乍一听,无不心酸……
  吃过中午饭,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就被奶奶叫起来,说是要我去陪首长爷爷的孙子说话、解闷,又交代了一些谈话应该注意的内容,比如:不能提到他的父母。
  尽管我全身疼得慌,但我还是勉强自己起床,略微梳洗一番,跟着奶奶上二楼。
  初进大院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并不是所有房子都是独院两层楼的,首长爷爷的房子是独院三层楼。
  第三层楼只有一、二层楼的一半还小,仅是一个多添的阁楼而已,但是,站楼下,向上往去的时候,感觉出奇的好。平平无奇的爬山虎爬满了房子两侧,多出的小阁楼只有一个单独的窗户,窗户的玻璃面反射夏日阳光,看上去有如绿宝塔顶端的亮石头,充满了神秘的光。
  我着迷似地望着阁楼窗户,假如不是奶奶开门让我进屋,我相信自己还会一直傻傻看下去的,
  出乎我的意料,房子内部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么回事,和它不起眼的外表差距好大。
  一色的红木地板极有气势地铺就,老房子的光线并不十分充足,仿佛滤过似的,多少有点阴阴的沉昏,照着厚重古拙的门框、窗框和家具,像刷了一层历史的陈光,迫人而压抑,这是十多年之后,我长大成人,再回首,省视当年初入程家楼房的感觉。
  那时的我还不懂那份历史厚重的背后所代表的价值,只是单纯对上了年代的东西怀着敬畏的心理,连带走路也会不自觉放缓步伐,屏住呼吸,生怕下一刻的什么时候,某个暗暗的角落突然窜出点什么。
  行走楼梯之间,房子内,庄重迫人的气息,如丝如缕浸漫,恰似一张看不见的布,将幼小的我裹紧,使得我的心悄然拉紧。
  冥冥之中,莫不是有一双眼注视我呢?
  我不敢四处乱看,紧随着奶奶的脚步,到了阁楼。
  奶奶牵起我的手,一手推开门,将我带了进去……
  自那之后,一经多年,午夜梦回,我起身而坐,望向窗外不眠的星空,悠悠回味那一扇门推开的第一次见面,常常在想,那一次的推门,究竟是我进入了他的生命之中,还是他进入了我的生命之中呢?
  也或许,本来就无所谓谁进入谁的生命吧,只当是彼此交错的一场宿命相识,最后,终归要淡然随风逝去。
  门开刹那,我的思绪有片刻呆滞。
  一个小男孩儿,腿打着厚厚的石膏,靠坐在床上,他穿着浅蓝的睡衣,低头,聚精会神看着一本书,听到开门的声音,他头一抬,就不偏不倚望了过来。
  我的脑海里不期然蹦出以前不知哪里看过的一句话:那眉目间极是漂亮。
  除此之外,原谅我年纪小,再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说明他的容貌。
  他给我的感觉,像妈妈曾经给我看过的一幅《圣女和天使》的仿画,而且他的肤色是那么的白,像我见过的古装偶人身上穿的顶好的白素生绢,具有透明的质感。
  时至下午,阁楼一方斜斜的光半照在他的被子上,将卡通图案的被子染成明黄色泽,反倒把他的面容衬得异常清晰。
  这样的人不能久看,心里会生出点惭愧,好像自己不能见人似的,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肤色,又摸摸脸,越感觉自己的羞惭,于是,我渐渐挪步,移到奶奶的背后,只露出一只眼睛瞅他。
  距离近了,才发觉他的眼梢微微上挑,大概年纪小,他的眼梢上挑还不是很明显,不过,我敢打赌日后他的眼睛必是百分之百夺人注意力的,别问我为什么打赌,这就是一种直觉。
  他对奶奶笑了笑,然后,歪头望着我,审视一般,“方奶奶,你身后的姐姐是谁?是你找来和我玩儿的吗?”
  奶奶将我拉到前面,抚抚他的头发,“是啊,可青喜不喜欢?不喜欢的话,方奶奶再给你找一个姐姐或者哥哥陪你玩。”
  乌乌的瞳仁纯亮极了,他瞅我两眼,然后,对奶奶纯然一笑,“方奶奶,就这个姐姐吧。”
  床头有一个空杯子,奶奶由热水瓶里给他倒水,试试水温,递到他手上,“渴了吧,喝点水。”
  他接过杯子,喝了两口,眨眨眼,期待地问:“爷爷什么时候回来?”
  “离封闭会议结束,大概还有一两天吧。”
  听奶奶这么说,他的脸上的神采瞬间萎靡下去,引得奶奶叨叨地劝慰好半天。
  眼前一幕,我突然有些愤怒,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我的去留仅仅是人家口头的一句话。
  奶奶见到这个叫程可青的小男孩,表情才是真正有内到外的和蔼慈爱,我懵懵懂懂地明白,我不是她的孙女,或许在她心里,这个叫程可青的孩子才是她的亲人。
  原来,没有人在乎过我……
  “方奶奶,姐姐叫什么名字?”
  “她叫夏楠楠……”
  “是不是奶奶经常念叨的楠楠姐?”他仿佛是不经意回想地问。
  奶奶顷刻间支支吾吾,好像被什么搞得措手不及似的,“嗯……这个……是……嗯……唉……是那孩子……”
  他泯然一笑,乌乌的瞳仁透出清润的光泽,他对我招招手,“楠楠姐,你到这儿来,我腿有伤不能动呢。”
  我心里正憋气,为没有人在乎我而憋气,他的动作给我感觉像呼喝小狗样的,我不是小狗,所以,我不会过去的。
  我装傻充愣,梗在原地不动弹,像没听见话似的。
  大概奶奶知道我使气性子,见我不动,她在我背后暗暗掐了一把,害我差点儿跳起来。
  “楠楠姐,你怎么了?”他好奇地望着我。
  我身上还有伤,被奶奶掐一把,我全身犯哆嗦,看来我不顺着他们的心意是不成的,奶奶肯定会治我。
  我暗自捏捏拳头,全身绷紧,抵制身体的抽痛,硬挤出一个笑容,坐到他的床前,“没什么,刚才走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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