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澜传》第49/70页


  云夫人看到归澜眼中浮动的感激之色,心里竟稍稍舒服了一些,张口反而是骂道:“贱奴不要得意,我是让你享受一下暖和的滋味,等晚上再罚你跪在雪地里吹风,你才能知道什么是冷。”
  归澜的心一沉,眸色暗淡下来,身体微微颤抖。
  云夫人继续不带半分感情地说道:“你以为当初我为什么许你习武?没有内力支撑,你怎么能持续不断承受更重的刑罚?你以为明月偷偷教你读书我不知道么,我没拦着是发现你知晓了事理会比无知奴隶更痛苦。你应该是恨我的,对不对?你不要再忍了,你为什么不反抗?你真就这样下贱,喜欢被人折磨么?”
  归澜颤声道:“下奴小时候根本不懂什么是反抗,再说奴隶怎能不遵从主人的命令?下奴只想不被主人抛弃,只想留在下奴在乎的人身边。”
  归澜以前从不敢在云夫人面前如此吐露心声,他现在不知道哪里来了勇气,一股脑都说出来。他不是喜欢被人折磨,他不是不知反抗,他怕反抗了逃走了再回不到他的亲人身边,再无法开解云夫人的心结。龙傲池的关怀体贴所带来的幸福之感,让他越发清醒地意识到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他太需要被爱,被他在乎的人关怀。
  归澜情绪波动,一时失态,不知不觉揪住了云夫人衣襟下摆,伸手想要搂抱着什么倾诉积压已久的委屈。
  云夫人神情恍惚,并没有察觉不妥,或许是默许了归澜的亲近举动,由着他的手抱紧她的腿。
  恰在此时,世子李明贺推门而入。
  李明贺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场面,惊呼道:“贱奴,你要做什么?”
  云夫人率先回过神,厌恶地一脚将归澜踹开。
  归澜也是慌忙之中松了手,由着云夫人将他踹翻,倒在地上无心挣扎。
  李明贺虽然对云夫人一向敬而远之,不过云夫人好歹是父王的宠妃怠慢不得,于是走上前在归澜身上又踹了两下将他踢到门边,关切道:“云夫人,那贱奴没有伤到您吧?他胆敢这样冒犯您,实在应该拖出去杀了。”
  云夫人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世子殿下,这贱奴已经是龙大将军名下的物件,我们无权处置。况且明月的病还需这贱奴的血肉做引子,你不是也有话要问他么?刚才那贱奴其实是紧张害怕哀求我而已,我们以大局为重,暂时不用计较了。”
  李明贺一听云夫人都不计较,他也就不用再多事追究什么,转而请示道:“云夫人,那我先将那贱奴带去问话了。”
  李明贺不曾习武,刚才不过是在云夫人面前装腔作势,踹归澜的两脚其实不重。归澜滚到门边挣扎了几下就爬了起来规规矩矩跪好。
  云夫人瞥见归澜没有大碍,就收回了视线,叮嘱李明贺道:“也好,不过晚上掌灯前,请殿下能将那贱奴送回来,不要耽误了明月吃药。”
  “好的。”李明贺应道,“那贱奴若是说实话,一切都好办。倘若敢有隐瞒,可能会吃些苦头。”
  云夫人于是又厉声对归澜训斥道:“贱奴,听到没有?世子殿下一会儿问话你都据实回答不得隐瞒,否则挨打受罚自讨苦吃。”
  归澜卑微地叩首应诺,起身跟着李明贺离去。
  走出温暖的房间,到了院子里,归澜才发现外边雪下得很大,就连廊下都积了厚厚一层,已经没过了他的赤脚。
  侍从体贴地为李明贺披上貂皮斗篷,还有人为他撑起了油纸伞遮挡风雪。李明贺脚下穿的是滚了银边垫高鞋底的牛皮厚靴,踩在积雪上鞋面都不湿,很是温暖舒适。
  归澜羡慕地看了几眼,艰难移动着冻僵的腿脚,瑟缩着被冷风吹透冰雪夹击的身体,试图将单薄的破衣裹紧。他禁不住回想起前两天龙傲池特意找人为他新做的厚实冬衣冬靴,他那会儿没觉得冷也不舍得穿,就一直放在柜子里,眼下可能该是穿的时候了。无来由地他的心里泛起酸涩,如果这次他无法通过试炼,贤王殿下不收他入门,龙傲池会否失望呢?龙傲池失望了,就不会对他像之前那样好了吧?也许往后的冬天他都要如此煎熬。他是不是应该早些放下过多的期盼,早些学会适应残酷的环境呢。
  归澜被侍从们粗暴推搡着进了一间四壁空空的厢房。他抬眼打量了一下,看到房梁上垂下一根麻绳,他立刻有所了悟。
  不待李明贺吩咐,就有侍从将归澜拽到绳子底下紧紧捆住双腕。又有人从另一端拉紧绳子,归澜的双臂就被高高吊起,直到他不得不垫起脚尖才能勉强触到地面。接着侍从们又用另一根粗糙的麻绳将归澜的双脚捆在一起,防止他一会儿受刑不住乱踢。归澜必须紧绷双腿踮着脚尖站立分担身体的重量,否则就会加剧手腕上拉拽撕扯之力,极为难熬。
  一般人只是这样被吊上一时半刻,就会撑不住,何况归澜手腕和腿上都有伤。李明贺想早点问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所以采用了自认为比较有效的方式,免得不疼不痒归澜不肯老实交代。他坐在椅子上品了一口侍从们递上来的香茶,好整以暇地问道:“归澜,我知道你骨头硬,不过也应该不是很喜欢熬刑挨罚。你只要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会放你下来。那边预备了热水吃食,你的回答让我满意,就都可以赏给你。”
  “下奴当知无不言。”归澜乖巧地应了一句,他感觉手腕和腿上刚刚包扎敷药的伤口已经裂开,如果一直被这样悬吊,恐怕会血流不止,严重损耗体力。所以他接下来应该尽量满足李明贺的好奇心,而且要找到机会试探一下关于澜王堂弟的事情。

  82十日煎熬(上)

  “归澜,龙大将军的亲信都有谁?”
  李明贺提前进京,澜王曾经暗中多次叮嘱,让他早点查清楚昭国几位重臣的亲信之人和特殊喜好,为了将来复国大计做好铺垫。他初来乍到,一时没有头绪,而且包括他在内所有随行人员都受到严格监控,他除了能零散收集到一些真假难辨的市井传闻,根本没有路子拿到澜王期待的准确情报。不过他想归澜也许能是个很好的突破口,毕竟归澜服侍龙傲池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多少能够了解到一些隐情。
  “下奴不知。”归澜回答的很干脆,语气里不知不觉带出几分奴隶不该有的硬朗。
  他当然知道李明贺的意图,但是澜王想要复国谈何容易?到时战火重燃在所难免,他不想百姓刚刚稳定的生活又要被破坏。若换成明月或云夫人这样问,他可能会犹豫一会儿再想委婉的说辞,但是面对李明贺,他懒得敷衍,更是绝不愿出卖龙傲池的隐秘。
  李明贺摆了摆手,有个侍从拿起沾了冰水的牛皮鞭站到归澜面前。李明贺最讨厌就是归澜这种明明看起来很温顺,其实骨子里藏着傲气的奴才,除了归澜的主人,旁人想对归澜指手画脚动粗可以,想让归澜心生畏惧敬服乖乖听命则非常难。于是他又冷冷问了一遍:“你说不说?是不是龙大将军不让你说?”
  归澜看了一眼那种普通的鞭子,脸上故意流露出几分虚假的恐惧之色,颤声回答道:“主人的确不许下奴乱讲府里的事情,否则她知道了会有严刑处置。不过下奴身份卑微什么也不知道……”
  李明贺听得不耐烦,心想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他也不用手软,于是吩咐道:“先打十鞭再问。”
  侍从挥鞭要打,李明贺却忽然喊停,亲自走到放刑具的木桶前,挑了一根带倒刺混了铁线的鞭子递出来,说道:“一般的鞭子打那奴隶估计都不觉得疼,用这根,打完了再泼盐水。”
  鞭鞭见血,十下打完,归澜后背的破衣已经碎裂不堪,被血水粘在翻卷的皮肉里。
  这样的刑责对于归澜而言真是十分普通,算不得什么,他只想保存体力少挨罚,所以装得疼痛难忍,呻吟不绝,哀求道:“世子殿下,下奴真的不知道,请您问别的,求您饶命。”
  有个侍从看了不忍,低声提醒李明贺道:“世子,这贱奴已经被废了武功,恐怕身体比不得在宫中那会儿,打得狠了万一……毕竟刚才云夫人说还需这贱奴的血肉为引医治郡主殿下。”
  李明贺最疼明月,想想也有几分心软,就换了比较容易的问题:“归澜,龙大将军府内是否真的没有姬妾?”
  “没有。”
  李明贺脸色少霁,又问道:“龙大将军只好男色么?除了你,还有几个男宠?”
  归澜似是犹豫思考,又好像是伤痛难忍,缓了一会儿才答道:“主人可能是只喜欢男人,至于是否有其他男宠,下奴不知。”
  “贱奴,你知道什么?你服侍龙大将军那么久,连他是否还有别的人都搞不清楚么?”李明贺以为归澜还是不肯服软,恼怒地责问,“是不是你受宠得意忘了本,自以为还是个人,居然也学会了为你的新主子保密?再打他十鞭,让他清醒清醒。”
  十鞭过后,归澜前胸衣襟也尽数碎裂,他垂了头闭上眼睛装晕。
  李明贺让人又泼了一桶盐水,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去板起归澜的头,大力掐着归澜的下颌厉声问道:“快点说实话,你才能少吃苦头。”
  归澜谨慎收敛起真性情,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无助的奴隶,虚弱道:“世子殿下,下奴刚入大将军府,就被拖去刑房关了几日,后来郡主殿下来,主人允许下奴可以白天服侍郡主殿下,晚上再侍奉主人。下奴不知为何总是惹主人不满,三天两头挨打受罚,戴着脚镣不便移动,就算醒着也不敢乱走。”
  “那天我陪着云夫人去大将军府,你不是在车马院么?就不会聪明一些从别人那里打探有用的消息?”李明贺虽然这样问,不过他也信了归澜所言,只是还不死心而已。
  归澜渐渐入戏,卑微地解释道:“下奴只是个物件,旁人除了吩咐下奴做事呼喝打骂,怎会理会下奴的言语?求世子殿下饶命,也许再多过些时日,下奴就能探得一些有用的消息。”
  李明贺终于是冷哼一声,不再怀疑,满心沮丧也没了兴致继续拷问其他,转身要走。
  归澜则想着单独与李明贺相处套问澜王复国的计划,于是压低声音道:“对了,世子殿下,下奴刚想起一件事,只能单独对您讲。”
  李明贺立刻会意,也怕府内被昭国人安插了眼线,就先将侍从们都赶了出去。他又回到归澜身边问道:“有什么话快说。”
  “世子殿下可否先答允,一会儿能将下奴放下来赏些吃食,许下奴在房内休息片刻?”归澜借机提出对自己有利的要求。
  李明贺心想归澜现在是龙傲池的男宠,活着比死了有用,他本来也是打算收拢归澜做事,不能只给教训,也要给这贱奴一些甜头。于是他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轻蔑地看着归澜说道:“你若能让我满意,我答应会保你这几日过得舒服一些。”
  “谢谢世子殿下。”归澜做足奴颜,忙不迭“坦白”道,“下奴记得有一次龙大将军喝醉酒,狂言道‘你们可知贤王丧妻为何一直不肯续弦?他竟说他是喜欢我的。还想让我帮他拿下那个位置,与我平分天下。’当时房内只有下奴服侍,远处的侍从们都不可能清楚,下奴也以为是听错了。”
  李明贺将信将疑道:“你的意思是,贤王殿下居然也好男色,要笼络龙大将军,还觊觎上位?”
  “下奴不懂大事,不敢妄言。”归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只是觉得主人与贤王殿下之间关系不太正常。下奴听主人的贴身婢女私下议论,说他们二人本是同门师兄弟。”
  归澜的话撩拨得李明贺心头邪念丛生。如果龙傲池与贤王师出同门走的近一些就很容易理解,他们两个一文一武是昭国栋梁功勋显赫,与年轻平庸的太子相比,贤王无疑是耀眼出色。如果贤王想夺嫡上位,利用各种手段,甚至是以情相许笼络本就好男色的龙傲池,更容易达到目的。不过一旦龙傲池愿意倾力相助归附贤王,贤王上位登基,怕是澜国复国更加无望。
  李明贺暗中盘算,最好是让龙傲池不那么坚定地跟从贤王,最好能挑起夺嫡之争又不让贤王胜出,只引发昭国内乱。这样澜国才有足够的机会谋得大计。贤王能以色诱以情许,龙傲池却未必会真死心塌地不移情别恋。凭归澜的姿色,若是肯用心,说不定能迷住龙傲池,让龙傲池对贤王的感情热情都消减一些。
  李明贺想到这些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聪慧机变,沾沾自喜地对归澜说道:“你想不想获得自由,摆脱被人欺凌的苦日子?”
  归澜观察李明贺的神色,猜他已经受了蛊惑开始想入非非,就顺着他流露出渴望的表情回答道:“下奴当然想。”
  “那你以后就要更用心讨好龙大将军,让他能独宠你为你着迷,你再想办法挑拨他疏远贤王。”李明贺侃侃而谈轻易许诺道,“只要你能做到这点,他日复国后,就算我父王或云夫人不肯,我继承皇位也将赦你自由赏你金银。”
  归澜完全不是做戏,而是真的很质疑道:“世子与澜王殿下以及皇族贵戚都将迁居昭国都城,复国谈何容易?下奴怕是等不到那天就已经死了。”
  李明贺恼恨地甩了归澜一耳光,愤愤道:“贱奴,你懂什么?我们不在澜地,自有人可以替我们办事。你若不肯听我的劝,才会死的更快。反正你都已经是龙大将军的玩物,为什么不拼命讨好,过得舒服一些?”
  “下奴明白。”归澜的语气里仍有犹豫和不解,试探道,“世子殿下,下奴其实也觉得澜地定然是有人不服,可远隔千里,人心易变,夜长梦多。”
  李明贺骄傲道:“以我父王的威信,自有大批忠义之士甘愿效忠追随,为复国不懈努力。你这贱奴不必想太多,只需乖乖做好份内之事就可以了,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其实李明贺心肠不算太坏,也很容易自满,听了归澜刚才说的那些“隐秘”,雄心勃勃打算好好谋划,配合着澜王做大事。他不愿再与无知奴隶废话,不过离开之前吩咐人将归澜放下来,赏了热水吃食,将其留在这间空房里休息,等晚上再送他回云夫人那里。就连李明贺也知道云夫人手段狠辣,怕早送归澜回去又要受罚。
  归澜感激跪谢,心里踏实许多。从李明贺的言语反应来看,怕是澜王复国已经有了成型的计划已经开始操作,否则李明贺不会那样自信地吹嘘。而且澜地内应该留了一批死士,但还需要进一步确认,究竟是否澜王堂弟,还是另有其他势力潜伏。
  等着人走光了,归澜也不客气,运功调息止血,喝了热水吃足了东西。他不会傻到幻想云夫人一会儿还能有好心情再给他吃喝。他清楚记得云夫人说晚上会罚他跪在院子里,他不吃饱喝足提前积攒体力,怕是熬不到明天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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