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年岁暖》第26/51页


  顾墨颜不知道自己默不吭声地站了多久,不知道老人不顾护士的劝阻哭喊了多久。这时候,叶淑凡终于出声了。她抬起头,那本来算是清丽的容颜如今已憔悴的那么不堪。她的嗓子是干的,她没有哭,她只是哑着嗓子说了句什么,声音小的几乎听不清。
  顾墨颜闭上眼。
  叶淑凡跌跌撞撞地向她的方向走来,顾墨颜无措地站在那里,像是接受审判一样,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被吊起。
  如果这场悲剧一定要有人负责,我多么希望这些罪名我能和你一起承担。
  叶淑凡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她的目光是散的,本来盘起的头发已经散落下来,看上去那么落魄和绝望,顾墨颜绷紧了身子。
  然后她一步一步地和她擦肩而过,半步都没有停。
  那一刻,好像千万根针刺进她心里,细细密密的疼。
  顾墨颜想,也好……幸好。
  她没看到她也是好的,她不怕接受任何一种眼神,她都理解并且照单全收。可是她害怕,她害怕假如那个女人看到自己的一瞬间有一丝丝控制不住的责怪和后悔,那么倔强又善良的人日后回想起来该有多痛苦和愧疚。
  这么多年她对她仁至义尽,毫无亏待,还没来得及报答,怎么能让她痛苦愧疚。
  顾墨颜转身离开。
  道歉其实很容易,嘴唇开开合合便是一句轻轻巧巧的“对不起”。可是有太多时候,道歉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好过,是一种自私的自我救赎。
  你有想过么?也许比起收到一声抱歉,那个人可能更希望永远不要看见你。
  不要再见了,不要再让我痛苦,不想一见到你就让我质疑一次当初的决定我有没有后悔,更不想有朝
  一日会有那样一个自己――在见到你的那一刻想着“如果从一开始没有你就好了。”
  所以她想跟她说“对不起”,可是她不能。
  ……
  顾墨颜一个人坐在路边,拿出手机,拨那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那时候正是夏天,她却觉得从心到浑身都冷。
  “墨颜?”
  可是……那么冷那么冷的感觉可以瞬间就被一个声音抚慰,筑起的防垒可以那么容易的就被两个字击溃。
  “我……”她一开口才发现视线模糊了大半,声音又干又涩。
  “嗯?怎么了?”远在另一个城市的冷宵华停下手中的动作,一下子便听出了她的不寻常。
  “哦没事儿。”顾墨颜冷静地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对面的话筒沉默了一会儿。“后……明天晚上。”
  顾墨颜说:“好,我等你。”最后却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一样声音颤抖着说:“你……尽量快点回来行么。”顿了顿却垂下头:“还是……不要了。你……你有事情忙的话忙完再回来吧。我没什么事……我就是……想你了而已。”
  “嗯……明天我一定回去,等着我。”
  “好。”
  然后冷宵华先挂了电话。
  顾墨颜站起来,默默地走到没人的角落里,然后坐在地上,慢慢地把头埋在膝盖里。
  没有人会怪她,也没有人怪她,哪怕是她自己,她也找不到可以责怪的地方。
  可是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的事,我们什么也没做错但是却不能置身事外,不能无辜清白。因为所有悲剧都是一环扣一环,少了任何一环它最后都不会发生,而你什么也没做就已经是那其中一环了。
  冷宵华挂了电话后立马就去找自己的教授。
  即将古稀之年的教授听完他说什么气得直拍桌子。“你是疯了吧你。这是多重要多难得的机会你知不知道,这么一个比赛多少人想参加都参加不了,然后你跟我说你明天要走?你是准备拿个半成品去参加?你以为你学中文的啊!还懂得留白!”
  冷宵华微微垂眼:“对不起,我会连夜赶完的。”
  教授气的肝儿疼:“你以为你绣花啊!还带赶的!你用我教你艺术是什么吗!它不是绣花!这是需要灵感的好吗!明明还有一周时间你不把握机会找灵感研究构图配色,你丫非要明天交稿!实在不行你拿回去画也行啊!你为啥啊你!你脑子是不是摔出炮了啊!?”
  冷宵华叹气:“教授,你再不让我画我就真的画不完了。”
  教授翻个白眼,一挥手示意――赶紧给老子滚。
  冷宵华想,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尽力拖到明天再走。如果不是要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摇摇头,再也不浪费时间地去赶工。
  顾墨颜回到孤儿院,每个人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让她早些休息。顾墨颜从善如流地笑了笑,便回房间睡觉了。
  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等到大家都睡着了,又偷偷地溜出来鬼使神差地又去了医院。
  她靠在和那个孩子病房同一层走廊的拐角处,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些安定的力量。她拿出手机紧紧地攥在手里,然后坐在地上。一夜未眠。
  直到她埋在黑暗中的脸上出现了第一道光,她还是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然后她突然听到什么人说话,反射性地想站起来,却因为腿酸又摔了回去。
  但是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跌跌撞撞地靠近,更靠近,然后她听到一个声音,那几乎成了她一生的梦魇。
  小孩子还没成熟的声线因为过度惊恐而没有一丝哭腔,却比任何哭泣都更能撕扯人心。
  那个声音说:“妈妈……我的腿呢?”
  那不是质问,没有责怪,那只是个简简单单的疑问,没有别的意思,却让每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说,说什么。
  说对不起,还是说你永远都不能再走了。
  是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不幸,甚至找不到可以恨的罪人。还是说,每个人都有罪。
  顾墨颜一步一步地向后挪,最后是控制不住地跑了起来,跑出了医院,像是逃亡一样。
  她不知道是什么在折磨着她,但是她感觉那么难受。
  她只是想离开那里,离开那么残忍的地方,就好像离开那里就能回到春暖花开的最初。但是她知道,不可能。
  她不知道要往哪跑,却还是一直在跑。
  直到跑得受不了,她握着拳头喘着气,坐在街边哭了起来。
  一个刚刚才开始发光发热的生命就这么被毁了,她却只能无条件地接受这么巨大的缺憾,甚至找不到可以恨的人。而这个残忍的意外,她见证了,更残忍的是,她参与了,尽管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能说服自己没有错,可是……逃不开这千丝万缕的因果关系。
  不怪她,却因为她。
  她抱紧双腿,缩成一团,心里酸涩的厉害。
  她没办法置身事外,却也没办法补偿。能做什么呢?事已至此。
  ……也许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到此为止吧。
  不要再让你看见我,不要让你有新的痛苦。
  日光渐渐隐没,顾墨颜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
  她从来没有这么痛苦过,她以为她命里最应该难过的事就是她刚被生下来就被抛弃的事实。可是这件
  事她从来没有在意过。
  她那时候以为是自己坚强,人生波折悲惨什么的影响也不过如此。
  后来她才明白,果真是太天真。
  她不在意是正常的,在那么多的爱里成长,她再为那种事伤心难过那是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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