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烈酒》第67/428页


  他会不会就像那几名被射杀的同伴一样。
  蹲太久小腿发麻,暴露的脖颈、面颊和脚踝传来尖锐骚痛,不一会太阳穴升腾起一股轻微眩晕。
  遂浒一带特有的蚊虫在叮咬时会注入稍许类似于麻醉的微量毒素,野外待久了,叮多了,会影响视力。
  但姜昀祺完全无动于衷,如同警觉狩猎的小豹子,一双眼紧紧盯着远处开开合合的白色营地。
  是他被救那时待的简陋病房。
  拇指按压腹下伤口,更强一波的切肤之痛彻底盖过蚊虫毒素。
  姜昀祺嘴唇惨白,见不到裴辙的焦急让他眼前不断闪过同伴倒地的画面……
  尸体最后运去了哪里?
  姜昀祺曾经亲眼见过野兽咀嚼尸体――这个念头一起,全身神经像是被数万尖针齐齐刺透,肩膀痉挛似的抖了抖,连带着一侧手臂,如坠冰窟的彻骨寒意再次将他包拢。
  几分钟后,一个熟悉的人影慢慢出现在眼前。
  望见孙嘉嵘的一刻,姜昀祺瞳孔瞬间紧缩,脑海掀起剧烈的求生本能。
  ――那他应该就在附近。
  孙嘉嵘赤裸上身,左右张望,雪白绷带从腋下当胸绑过,右胸偏下位置一大滩血迹。
  姜昀祺仔细观察孙嘉嵘走路姿势和胸腹呼吸频率,目前来看,恢复得还算不错。
  孙嘉嵘似乎在躲着什么人。
  踱步出病房后,他朝着姜昀祺埋伏位置走来,一边从裤兜掏出烟盒,低头衔出一支烟,另一只手拇指娴熟拨开打火机,小簇蓝焰闻风静止燃烧,几秒后,烟头冒出一缕摇摇晃晃。
  遂浒湿气重,点烟不是很容易,抽了几口,烟纸氤潮,刚点的火很快熄灭。
  孙嘉嵘低低骂了句。
  姜昀祺没听懂。
  但他看到了裴辙。
  “你在干什么?”
  裴辙从孙嘉嵘背后走来,一身军装的严正模样。像是猜出孙嘉嵘在做什么,大跨步走来时脸色不是很好。
  孙嘉嵘低头急慌慌将烟扔掉,军靴使劲朝下碾了碾,直到泥土完全覆盖,才稍稍抬头状似随意远眺,语气有些飘:“没、没啊……”
  在孙嘉嵘说话的间隙,裴辙脚步微顿,没有继续向前。
  姜昀祺没想到他发现了自己,依旧屏息等待。
  “嘉嵘。你过来。”裴辙警惕道,身躯戒备,一手按住后腰。
  孙嘉嵘回头,对上裴辙眼神的瞬间直接摸枪,很快也反应过来,后槽牙露出,低吼:“艹!谁?!给老子出来!艹――”
  附近巡逻的军士很快包围过来。
  军靴震动,扣栓上匣的枪械声此起彼伏。
  姜昀祺忽然不害怕了。
  他想起一小时前姜正河对他说的话。
  “他对你没有戒心。”
  ――哗啦!
  姜昀祺猛地将头浸入早就灌满了的水池。
  刚才宋姨来问,不得已,他打开水龙头,借着持续不断的水声掩盖自己的惊慌失措。
  回到家后,他沉浸在短暂的平和温馨里,以为自己进入了避风港。其实他忘了,只要那扇门开着,记忆就会如同最深的梦魇,拖着他一步步走向最不敢面对的绝望。
  之后他干了什么?
  冰冷的水灌进鼻腔,倒流进咽喉,刺激得他闷咳不止。周身骨骼血肉像是被钝刀一遍又一遍地刺进捅出,一开始不见血,只有阵阵钝痛,到后来,血肉模糊,肝肠寸断。
  眼里不断有东西涌出。
  姜昀祺在水中闷声大哭。
  他举手投降。
  他来到裴辙面前,说是自己想回来的,还说巧克力都吃完了,他想要裴辙再给他一些。
  孙嘉嵘骂他白眼狼,说他是不是藏着什么阴谋诡计。姜昀祺矢口否认。
  裴辙确实对他没有戒心。
  他那么小,伤口还没好,脸色比纸还要白,肩膀瘦得能看到骨头突棱,又差点被同伴欺凌至死。
  裴辙将他带了回去。
  姜昀祺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裴辙没有第一时间搜自己的身。
  其实只要前后仔细看看他,裴辙会发现匕首就在他的侧腰带下。
  后来,当着裴辙和孙嘉嵘的面,他第一次吃到了巧克力糖。
  柔滑甜腻的巧克力在舌尖滚过,沾了他满牙,张口全是黑糊糊的。
  姜昀祺两手捧着包装袋,低头默不作声吃完一整包。
  裴辙一直坐在对面看着他。
  其间,孙嘉嵘火急火燎问他:“你把他当什么了?裴辙你要干嘛?他不干净!你看他眼睛!他――”孙嘉嵘压低嗓音,一边怒瞪姜昀祺,一边警告裴辙:“万一是姜正河派来的?他可比那些弄得半死的孩子强!万一――”
  “你叫什么?”
  裴辙截断孙嘉嵘的话,笑着对他说,伸出手擦了擦姜昀祺嘴角。
  姜昀祺抬头去看裴辙,但很快就低下头。
  他不知道其实自己已经伪装得很好,但这一点不自信的举动恰恰暴露了心底的预谋。
  他忘不了裴辙的眼神。
  那时的他以为裴辙是在犹豫,犹豫孙嘉嵘的话,揣测姜正河的企图――其实他没看懂。
  隔着记忆一端,姜昀祺望进裴辙眼底――
  朝夕相处的人此刻以一种复杂不忍的眼神直视自己。
  他在给自己机会。姜昀祺悲哀想,从始至终,裴辙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孙嘉嵘皱眉盯着一直不说话的姜昀祺,厉声喝问:“说话!叫什么!”
  姜昀祺依旧不吭声。
  不是没有名字,只是动乱太久,他都忘了自己原本的名字,而姜正河的编号似乎更好记。
  “算了。”裴辙没有继续问。
  接下来裴辙又看了他很久。久到姜昀祺坐立难安,藏着的匕首紧紧硌着肋骨,生生疼。
  “你想离开这里吗?”
  裴辙刚问出这句,孙嘉嵘转头难以置信,“裴辙你疯了……他是姜家的人!”
  裴辙没有理会孙嘉嵘,即使孙嘉嵘气得快揪他领子,原地转了两圈,伤口几乎崩血,孙嘉嵘也没想好怎么骂裴辙,最后只得道:“我去找闻措!他正好来了!我让他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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