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人家绕》第124/142页


  阿萁透过蒙胧的白纱看着沈娘子,道:“往常我都没想这些。”
  沈娘子亲手理了理她衣襟,微道:“你是香坊主事,难免有这些买卖上的往来,总要学着一二。”
  阿萁抽了抽鼻子,自觉自己一直颇受老天厚待,总遇贵人搭手,每逢不解这之事,总有人提点解惑。等得她装扮妥当,沈拓过来打量了几眼,复笑道:“倒便宜了江石这臭小子,哈哈。”
  沈娘子嗔他一眼:“胡说,明明是一对相配的小儿女儿。”
  阿萁看了眼穿衣镜中自己的身影,幂篱从头遮到脚,挡个严实,不以为风情,反倒笑道:“我看江阿兄见了我都不定识得我。”
  沈拓这下大笑出声,道:“他又不是蠢物,连自己的小娘子都认不出?我要是你爹,怕是要把他出门去。”
  一旁鳐鳐听到爹这个字,过来一把抱住沈拓的大腿,仰着头喊道:“爹,爹,爹……”
  沈拓捞起女儿,有些酸溜溜地,说道:“鳐鳐就这般大便好,大了无趣得紧。”
  沈娘子笑斥道:“那你养去,十年八载就这丁点大,莫非就有趣。”
  沈拓颠了颠鳐鳐逗她:“鳐鳐要是长到施阿姊这般大,就要扔下阿爹在家中了。”
  鳐鳐愣了愣,一把搂住沈拓的脖了,将脸贴到沈拓脸上,委屈道:“爹爹不扔,爹爹不扔。”
  沈拓大乐,夸道:“果然是阿爹的好女儿。”
  沈娘子将鳐鳐抱回去塞给奶娘,道:“你快去办正经事要紧。”
  阿萁笑道:“我阿爹也是这般,总当我们不过四五之龄呢。”
  沈拓听后笑得颇有些意味深长,道:“江石不错,尽可托付终身。”
  阿萁心头一动,两眼一亮,问道:“沈叔叔有江阿兄的消息?”
  沈拓道:“我知得也不多,只知他在栖州如鱼得水,收了好些药材,这小子又是个胆大心凶,轻易不肯收手。”
  阿萁略略放心,笑道:“江阿兄早就想去栖州,不过被香坊的事绊住了。他虽胆大,不会失了分寸。”
  沈拓戏谑:“这便护上了。”
  阿萁边笑边红了脸,道:“哪里,信他而已。”
  沈拓见她这模样,不再打趣,带了仆役管家一起动身去码头。桃溪码头地方不大,却是熙熙攘攘热闹无比,沈家在这边独大,往来的帮闲、脚力、食铺、茶寮、行贩皆视沈家为首,一见沈拓来,招呼的,让茶的,让酒声此起彼伏。
  阿萁目不暇接,跟着沈拓到一处临江食肆坐下,捡了二楼靠窗雅坐,推窗便见江面船只往来,江风徐徐扑面,沈家船队正在不远处收帆,船手立在船头打着手势喊着号子,让前头小船避让,等得将要泊岸,一帮纤夫拉了纤身将大船拖入码头一船停靠。
  一众船手挂下绳梯,架好跳板,稍候,一个衣冠齐整领头模样的郎君率先上岸来,身后跟着赤胳水手,在水边摆上供桌,食铺伙计早拎着食盒迎上前,摆好整鸡整鱼一刀水煮白肉,满上几杯水酒,那领头郎君洒一杯敬谢河神,扬声道:“沈氏顺字号船队,出入皆安,酬河水汤汤,佑我一帆风顺。”
  阿萁往常不曾看到祭河,不由连连拍手。
  沈拓看船上事了,笑道:“季长随他们该下船了,我们去看看。”
  阿萁放下撩起的幂篱面纱,跟着沈拓一路到踏板边上,众船手见沈拓忙拱手喊:“大当家。”都是粗鲁贼胚,看沈拓带着了一个小娘子身边,挤眉弄眼互飞眼色。
  沈拓冷笑,一脚将一个眉毛抖得快要飞出去的精壮踹进水中,道:“这是我侄女儿,收起你等龌龊心思。”那壮汉被踹入水中也不生气,挠挠头,赔了声罪,嬉皮笑脸地一个仰身,钻进水中不见了声影。
  其余诸人见了,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踩水似得溜了。阿萁笑了笑,也没将这些船手的无礼之举放在心上,这些人惯来荤腥不忌的,最不会的便是文质彬彬举止有度。
  又略等得片刻,季长随一手拿白净的手帕捂住着嘴鼻,一手提着衣袍一角,瓮声瓮气催着前头的曹英赶紧下船,道:“这好歹也是你们沈家的地盘,也不拾掇得干净齐整些,这百味杂陈的,险熏得我一跟斗翻进水中。”
  曹英又是委屈又是无奈,道:“长随,码头如何收拾,禹京天子所在,那码头也是怪味熏鼻的。”
  季长随整张脸酸皱在一块,愈加嫌弃,道:“都怪那些胡子身携各种臭味,唉,不得其解啊。”
  曹英笑道:“长随,你的鼻子怕是不与常人同,西域香料价比黄金,人人追捧,只你嫌臭的。”
  季长随横他一眼,道:“你懂什么,那些胡人全不懂婉转文雅,恨不能搁几斤香料在身上,迎风三尺熏人嘴鼻,全不知香之道,隐隐约约,似有若无才是最高境界。”
  曹英道:“不尽然不尽然,这码头臭鱼烂虾,隐隐约约那就是没有,到时,长随不见香,只见臭味。”
  季长随恨恨翻着白眼:“夏虫不可语冰。”
  曹英又笑道:“我看楼卫坦然得狠,半点不曾抱怨码头味杂。”
  季长随长叹,往后头瞟了一眼,道:“他懂甚?许是杀人杀多了,人血闻多了哪里还辨得香臭。”
  那楼卫闻言,微微启了下薄唇,竟也没反驳。
  曹英却是狠狠地噎了一下,这楼卫生得俊美异常,又沉默寡言,与季长随话不投机,不是在船舱中打坐就是在船板上练功,还是曹英唯恐怠慢,时不时拉他吃酒。楼卫见邀,也不相拒,自在与他对饮,比季长随更好相处。曹英虽长得凶神恶煞,家中还做棺材生意,少时也好个打架斗殴,杀人却从未有之,浑没想到身后这个少年郎君是个杀人不眨之徒。
  楼卫看曹英神色怪异,辩解道:“长随误会,楼某还是能辨香臭的,码头虽百味夹杂,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尸臭,我闻着倒也还好。”
  曹英胸口护心毛差点倒竖,看沈拓站在岸,大大松了一口气,杀人一事还是他表弟能与楼卫说得到一块。心下又悚然:也不知悯王遣了他来为得什么事?思来想去,桃溪小拇指头大的地方,素来平和,哪里用得着杀人灭口的。
  阿萁不识楼卫,虽知他是悯王之人,仍旧先行唤了季长随。季长随见了她,眼里多了几分笑意。引楼卫道:“他是悯王身边护卫,姓楼,行七郎,你唤他楼七楼卫皆可。”
  阿萁一礼:“施家女见过楼卫。”
  楼卫抱着长刀,点头道:“我在侯府见过你。”
  阿萁想了想,怎也想不起几时在季侯府见过楼侍卫,季长随笑起来:“他攀屋上顶的,他见得你,你却看不见他。”又将阿萁行头相了一相,道:“唉哟,总算有些小娘子家的体面,不似在京中见你时,唯恐怕你把街集当作田埂撒野疯跑。”继而又挑剔,“我看你这装扮,定是沈娘子的手笔,雅致是有了几分,就是欠了些富丽。”
  沈拓横眼:“哪里不好,萁娘还是小娘子,满头珠翠岂能入目。”
  季长随道:“如京都中时兴花冠,有如百花攒拥,不知如何鲜妍。”
  沈拓笑道:“那岂非就是花娘手中的花篮。”
  季长随摇头叹息:“枉你堂堂男子汉,只知一味护着你家娘子,真是英雄气短。”他怒其不争,失了与沈拓争辩的兴致,转而跟阿萁,“施小娘子,香坊眼下如何啊,侯爷打发我来,看看可有提手之处。”
  阿萁一喜,光明正大告状,道:“长随真是及时雨,香坊出了点事,我前些时日正好托了沈叔叔去信给悯王与侯爷,可巧长随与楼卫随船来了桃溪。”
  季长随吃惊:“出了何事?”
  阿萁道:“有人出万金要买我的香引呢。”
  季长随听后冷笑:“什么人吃了熊心豹胆的,欺到悯王头上?莫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


第144章 力降十会(一)
  季长随真是个刁猾的,他明明是侯府中人,眼下却披着王府的皮耀武扬威,言语里丝毫不带出侯府枝末。
  阿萁归途时偷偷看了季长随好几眼,暗想:自己和季长随真是同路人啊,我要借侯府与王府之势,长随借悯王之势,都是扯他人的虎皮,壮自己的声气。她又偷偷看了楼卫一眼,这人面沉言寡,眼见季长随狐假虎威连眉毛都不动弹一下,大许是并不在意思。
  沈娘子早备好香汤、酒席、雅舍,季长随与楼卫一行小十人,一到沈家,季长随便嫌身上腌臜,与楼卫去沐浴更衣,洗去一身风尘这才坐下饮了一口酒,舒服地长出一气,道:“人一添岁数,便减了精神气,这长迢水路,可要我半条命。”
  沈拓遣斟了一杯酒给他,道:“我看长随倒半点不见疲乏。”再敬一杯酒给楼卫,“楼卫更是神采奕奕。”
  季长随笑道:“他有武艺在身,几天不睡也跟夜猫子一般精神,我全身没二两力气,如何与他相比。”
  阿萁在旁笑道:“婶婶让厨下吊了一罐好汤,最合消乏解疲。”
  季长随更添满足,道:“秋收冬藏,是该进些补益之物养气补身。”横一眼楼卫,“少年郎君火气十足,你就自在饮酒去罢。”
  楼卫执杯,看着澄清的杯中物,皱皱眉,嫌季长随聒噪,欲待相驳,又觉得浪费唇舌辜负杯中美酒,干脆随他呱呱乱叫,只当没有听见。
  季长随吃几筷子菜,关心问道:“施小娘子,你细细说说你那香引之事。”
  阿萁道:“长随与楼卫远来,不如先吃酒菜,再好好歇上一歇,香引的事暂放一边。”
  “诶!”季长随摆摆手,道,“沈家的宴席寡淡的很,又无丝竹又无歌舞的,边吃边说也好打发打发时辰。”
  楼卫虽不喜歌舞助兴,宴中也不喜多话,但香引事关悯王脸面,他自然关心,也道:“说来听听。”
  阿萁见此,也不再推言,将香材与蒋家之事都细细说了一遍。
  沈拓顺势问道:“长随与楼卫又是为何而来?可是都中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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