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人家绕》第131/142页


  江石一愣,想想少时光景,再提及胸品的那些戾气不知不觉都已散去,他柔声道:“萁娘,如今我很快活,再不在意他人的厌弃与谤言。”他已长大成人,他已顶天立地,他能为人挡得风霜,也能为己抵得风沙。“三家村,很不错,依山傍水,焉知不是桃源。”
  阿萁捂着自己的双颊,看着江石的眉眼,听着他的话语,看他的眉眼如星如剑,听他的话语如茶如酒,整个人都有些痴了。
  他们生于斯,长于斯,此地有种种不足,然,他们能将此地变成心许之地。
  江石将阿萁送回施家,这才自行返家,小细娘送去香坊看院,江娘子嫌家中冷清,江大便又托人拿了一只幼犬,因是公犬,江泯取名十八郎,圆头扁肚短腿,也不知江娘子怎生喂得,十八郎圆扁的肚子几要拖到地上,在院中来去奔跑,倒似在那翻滚一般。
  江娘子略有些忧愁,看江石回来,展颜笑道:“可算回来,从栖州回来也是一日也不得闲,少年人脚健便误了养补,还是要多多歇息。”
  江石将匣子递给江娘子,道:“阿娘,这是两船药材的所得,我度摸这是长久行记。施伯嬢挑的吉日在十二十八,已近年底,还烦娘亲操持。”
  江娘子笑起来:“婚嫁琐事,不用你们来操心。”她打开匣子,愣了愣,“这么多……”
  江石道:“娘亲几时和阿爹去将村后边这块地都买下,要是一边的山包可卖,不如也买下来,我们另起屋宅。”
  江娘子叹道:“大郎,你有展翅之心,难道要长居村中?”
  江石笑道:“坐拥田庄也是美事一件。”他想了想,又道,“萁娘也爱在村中居,再者,娘亲……也不愿别居。”
  江娘子眼中泪意盈盈,半日方道:“大郎有心了。”
  江石道:“我知娘亲后怕,不过,时过境迁,过往之事不去理会,贪村中静闲才想长居方是正理,若是避世,儿子觉得大可不避。阿泯那边,仇先生的学识再教不得他,还要另觅良师。”
  江娘子垂眸,动容道:“大郎说得是,是为娘谬了。”


第153章 为子孙计
  越近年底施家越加忙碌,香坊也是连轴转,好不容易攒下的小万把线香被各寺分抢一空,两家香行又催阿萁制些好的小细香在店铺出售。
  施老娘与陈氏却为阿萁与江石的定亲张忙,农家这边婚事简陋,两家通了气,提亲、合八字都拢在一处,纳彩、请期也拢一处,有些人家,连着迎亲与请期接在一处,为得不过省俭些银钱,少办两桌酒席。
  按理,施老娘积年老人,又操持过施进的婚事,前头还有阿叶的定亲,轮到阿萁应该驾轻就熟,但家中不似往日,再不好四亲六眷凑一处对付着过。
  沈家要请,蒋家会来,还有宜州两大香行的店主人。婆媳二人大为头疼,家中新砌的屋宅,院子宽阔,桌椅自是张罗得开,只忧酒茶简薄失了礼数。
  江石又要做怪,他一心撺掇着将婚事定在明岁,在家中将黄历翻了个底朝天,看来看去,倒是阿叶与卫煦的婚期是上上吉,便想与卫家凑一过迎亲。
  卫煦倒是愿意,另有别样的热闹,只是:“你也忒心急了些。”
  江石叹道:“任由伯嬢做主,不知会被捅到几年后,我如何不急。”
  卫煦心有戚戚,他与阿叶的婚事施老娘一手促成,自不会多加为难,除却他老丈人臭着脸,满心不肯嫁女,吉日都就近挑。可阿萁却不同,施老娘偏她,施家又离不得她,以施老娘一贯行事,还真不好说。
  江石恨不得仰天长叹,娶亲不易啊,江大和江娘子被他烦得只能厚着脸皮跟施老娘磨嘴皮子。施老娘一时没了主意,却没有松口,倒是陈氏看阿萁和江石进进出出的,天天心惊胆战,恨不得他二人早日成婚。
  连着里正想着几家交好,私下也递话不如让他二人早些成婚。村中惯来如此,未出嫁的小娘子碍于名声,鲜少有这般在外头走动,易招来口舌是非。嫁为人妻,碍于家中生计,在外走动却是人之常情,如桃溪沿街卖水、卖香饮、卖吃食、卖花、卖果子的,无人有多话。
  施老娘哪里不知里头的道理,只她一来舍不得嫁孙女,二来又忧心家中的事,自己已老,陈氏扶不起来,唉,真是两头不接啊。她左思右想没个决断,索性直问阿萁,道:“萁娘,江家与咱家探个话影,请期请在与你阿姊同天,你看如何?”
  阿萁吓了一大跳,事关终身大事,饶她脸皮不薄,也有些开不了口,愿不愿的,好像都有些不对。
  施老娘哼了一声,道:“你本是个泼辣不见文静的,正经事倒斯文起来?我们只私底下相量。你也知道,问你爹只会愁眉苦脸跟挖了他心尖肉似的,真个定在明岁,一挖,还要挖掉两块肉去,你阿爹怕得心绞痛;问你娘,她倒恨不得早些把你扫地出门,省得你成日跟江小子进进出出,惹了一地的风言风语。”
  阿萁轻捏了一下自己的耳尖,她一忙碌,便没有以前那般快忌讳,江石又懒怠村人口目的,二人委实张扬了些:“那,嬢嬢是什么心意?”
  施老娘翻着眼皮:“我什么心意?我恨你不是男儿郎,我恨江石不能当上门婿,他本是过继的,再上别家门,你江伯父江伯娘非得让人戳脊梁骨。”又将声压低,几不可闻道,“我只私底说说,你闭牢嘴,阿泯这孩子,一有传言是你伯娘带来的,二有风语本是你是江伯父亲子,我看前头是真。那小儿郎生得神仙模样,怕是有来历的。”
  阿萁面色不变,只不好背后多言,笑谑道:“纵不是亲的,江伯娘还年轻呢,再生一个使得。”
  施老娘撇撇嘴,有些难以启齿,却又不吐不快,声越发低了,道:“我看你伯娘不像是能生养的。”
  阿萁好笑道:“嬢嬢说什么呢,那阿泯如何来的?”
  施老娘敛起毒辣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阿萁一眼,阿萁被看得毛骨悚然,又惊又疑,舌尖发麻。
  “嬢嬢活了这么多年,不知看过多少事,见过多少人,一个女娘有没有产过子,还是能看出一二来的。阿泯许天生的,许石头里蹦出来的,许水边捞的,只不是你伯娘生的。她嫁与你江伯父这些年,二人腻腻歪歪,子息上却再无动静,怕是不能够。”
  阿萁直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忙道:“嬢嬢,不论真假,只作不知。”
  施老娘道:“还用你来多嘴,我难道不知晓吗?以后到底是你婆母,这才与你一说,也叫你知道,要不是碍着这么点,叫你在家中才合我的心意。唉!事难遂人心,老婆子我到底贪心了,捡了芝麻又想要瓜,实是家中如今光景好,不知足了。换前头,随你们出门还是招婿,家中只这么一瓢子汤,便宜不了谁去。你能干,挣了万贯家财,我却小气了,胆细了,生怕到手的出事了。”
  阿萁乐得撇开江娘子的事,笑着接口道:“光脚的素来不怕穿鞋的,自家如今也穿得新鞋,嬢嬢不舍得在河边走,那是人之常情。”
  施老娘叹口气,伸手摸摸阿萁的脸,些许内疚,道,“萁娘啊,手心手背都是肉,手背肉薄,手心肉厚,拿烫碗不得手心去挨着?你能干,指望得上,嬢嬢就盼着你再顾着家里些。”
  阿萁见她发愁为难,道:“其实,我也不想太早离家呢,在家千般好,在外万般难,为人妻哪有为人女舒适自在。”
  “可又说傻话了,这是女人家的命,除了尼姑哪有不为人妻的,连道姑都嫁人呢……”
  阿萁听施老娘扯到出家人身上去,顿笑出声。
  施老娘也笑起来:“你是个有运道的,江家是个好人家。”她不知怎的,又下了决断,道,“我原想着出嫁的女儿泼出门的水,再不好顾念着家中,这两头好,反倒两头不得好,我就想着多留你在家中做两年牛马。”
  阿萁道:“做牛马就做年马,你孙女生得一把力气呢。”
  施老娘呵了一声:“嬢嬢虽是个偏拐的,也不至于逮着你一头牛下使力,又拉车又犁田的。我老糊涂了,子媳尚在,倒使唤着孙女儿,太寒碜。”
  “还是明岁将你嫁了去,你这祸害由得江石操心劳忧去。”她微叹一声,昏昏的老眼沉了沉,道,“香坊你一手操持的,嬢嬢厚颜,七三分,那七分作嫁妆你带了去,余的三分留给家中。以后你四妹长成招了婿,你看他们机灵可靠,就拉拔拉拔他们,教教他们怎么安生立命,也叫施家得个长长久久。若他们不使得,那三成仍旧归拢于你,你折算成银钱贴补给施家后代子孙。”
  阿萁怎也没料到施老娘做出这等安排,道:“父母在,无私财,纵香坊是我操持的,还是家中产业,哪里能这般分派。嬢嬢要给我嫁妆,我不惭也收着,却不好得七成,连着剩下的三成也由我调配。”
  施老娘轻啐一声:“放屁,放你爹娘手中,你还让不让你爹娘安睡?你爹娘浑不顶事的。你懂什么?”她一咬牙,托底道,“上门婿岂有好招的?贫家招上门婿,不是残就是缺,富家招上门婿,不定就是中山狼,届时家底都姓了别家。女生外向,你四娘还小,焉知以后的光景,我不得防着那臭丫头胳膊肘外拐去?万一她生了偏歪心,尽与枕边人,你爹娘一个直一个弱,可能护得施家?”
  “你阿姊心是善的,做事也只你娘略强些,能将她自己的日子过得和满,便是她的造化,叫她如你这般扛事,那是为难她。”
  “豆娘……一来还小,二来……二来啊,我看她的性子,坏也不至于,只满心眼里都是自己,别人有她没有,她心中就要生出怨气,自己不去扒拉只知贪着手要,不给她又委屈。眼皮子浅,只图眼前的好。叫她担这事,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哪还落得好在家中,非得尽拿了去,还怨我这老婆子偏心。”
  阿萁道:“那不至于,豆娘虽有些不足,好好教导未必不能改过来,并非寡情薄义之人。”
  施老娘大不以为然,没好声气道:“她是要捏大头,不愿拿小头,哪有这等好事。”
  阿萁笑道:“还小呢,我托沈婶婶寻个老嬷嬷,请家来好好教教豆娘。”
  施老娘摇摇头:“这人有共患难不能同享福的,有同享福不能共患难的,哪求得个个一条心啊?你打眼看看村里头,有几家是齐心的?总是少数。”
  阿萁索性敞开明说:“嬢嬢既定了主意让四妹招婿,又让我带走香坊的七成,那阿姊和阿豆呢?”
  施老娘不愿多说,推道:“你是姊妹又不是爹娘,哪轮得你来操心,你还不如做件衣裳,不指望你绣嫁衣,贴身的衣裳鞋袜总要做身给大郎?”
  阿萁趋到施老娘前头撒娇:“啊呀,嬢嬢一并安排好,您老也说阿爹阿娘没主意。”
  施老娘还要推:“你阿姊婚定,当初拟的草帖子,名姓、聘礼、嫁妆都写得一清二楚的,还能变卦去?”
  阿萁讨好笑道:“今时不同往日,起初拟的草帖子陪个百贯嫁妆都是多的,眼下再拿出百贯嫁女,岂不是失了我的脸面?”
  施老娘竖起眉,骂道:“放屁,这里头哪里有你的事,还失你的脸面?”哼了一声道,“拟好的再不好改的,明面上的嫁妆仍旧老样,私下补贴些银钱给阿叶,说到底什么都不如真金白银好使。”
  阿萁小人之心作崇,小声道:“这,没过明路,要是阿姊婚事上有个不好,是不是不好分算啊?”
  施老娘气得拿起阿萁的手,狠狠地敲了几记她的掌心,痛得阿萁直吸气。施老娘还骂道:“打死你这个没好话的,哪有盼着这些不好的?你也不说点好的来,和和睦睦、长长久久?”
  阿萁吹着掌心,偷抬眼笑道:“我这不是先小人后君子嘛。”
  施老娘道:“那便再补张帖子,你要是还嫌寒酸,你自添妆去。”抚抚胸口,唉声叹气,“造孽才修下这你个孽障,被你带得偏歪了。”
  阿萁忙替施老娘抚着心口,哄道:“是是是,都是孙女儿的错,啊呀,真是该死,怎就摊上我了这等祸头子,该罚该罚。那不如豆娘那也先拟个章程出来?”
  施老娘似笑非笑,讥讽孙女:“你看你,有时精似鬼,憨时倒似你爹,你妹妹最好光鲜,私下贴她银钱,看不见显不出,如何挣脸面?”
  阿萁嘿嘿笑两声,道:“无妨无妨,明着也给脸面,私下也补贴好处。”
  施老娘这回连头也疼了,连声唉哟,赶人道:“你快快些出去,跟你说话寿都少几载。”高声冲门外唤道,“五儿,五儿,将萁丫头打将出去。”
  五儿牛似得顶过门板,蹬蹬进来,搭着脸,扁着嘴,连连摇手:“打不得打不得,我手重,打坏可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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