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人家绕》第134/142页


  施老娘便又说起香坊的事,阿萁有些诧异,以为施老娘岁大说漏了,谁知施老娘使了个眼色叫她收声:“香坊是萁娘一手办,里头又有江石的操持,真个论起来,江家要占一半去,是姓江的臭小子犯呆鹅病,才落到了自家。万一较真,我们不占理。只是,萁娘姓施,没得好处都与她,我做主到豆娘或萁娘成家起,每年白分她三成利。”
  阿叶担忧地握着阿萁的手,她觉得妹妹有些受委屈。
  阿豆却有些吃惊,香坊竟不留在家中,她愿意是愿意,只有些忿忿,又说不上来为何忿忿。一忽儿觉得香坊合该是阿萁的,一忽儿又觉得香坊合该是家里的。
  施老娘又开口道:“知足些,早两年家中过节才有大肉呢。到你们婚配,还有十余年呐。”
  阿豆一个激灵,神思又拉了回来,费劲地搬搬手指,好似也没差,遂又高兴起来。
  施老娘将她们各人神色尽收眼底,心里着实有些安慰,农家,为着十吊钱兄弟反目,姊妹结仇,乃至打死人命的都有,自家也算有心胸了。
  家中事议定,施老娘招了阿萁,牢牢扶住她的手,走到僻静处,这才道:“萁娘,嬢嬢后想了想,这才周全,省得你招怨怼。将后你得了我的嘱咐,量她们歪了根,不拿出这三成,她们不会自思自家不好,只会怨你多事,纵得了,言在前,她们也以为你不过代管,该她们的,心中也未必念你的好。咱们先掩下不说,她们不好,得不到这三成,怨不到你身上,要是得了这三成,是天上掉饼,反承你的好。”
  阿萁陪着施老娘走过长长的回廊,新漆的廊柱,还能嗅得清漆味。她看到西移的日头投下柱影,一道又一道。施老娘的背又驼了些,连着步子都不似早两年稳健。
  “嬢嬢到底偏了我。”
  施老娘笑了,又似没笑,轻道:“哪里是偏了你。”


第156章 三生有约
  晨光新透轩窗,阿叶揉揉指尖,揉得两手綿软温烫,这才重拿起针线,何娘坐在她身边,小心地帮她劈着线,时不时地添炭添茶。
  “大娘子不必这么捉忙,二娘子出嫁在明岁金秋,算算还有百来日,尽可赶得急。”何娘笑道。
  阿叶摇摇头,道:“要是有余暇,我再帮二妹绣几个荷囊,她不耐烦做针线,总不好身上连根线头都是外买的。”
  何娘道:“荷囊值得多少功夫,十日便得好几个。”她劝道,“大娘子年轻,当心坏了眼睛,又不是指着针线过活。不拈一点针线落人口舌,却也不必这般日夜用心的。”
  阿叶温浅一笑,道:“何姨不知我家中早些景况,虽不指着针线过活,却也占着小头。”她摸着胭脂被面上绣着的百子图,“家中全托了二妹的福。”
  何娘笑道:“你们姊妹情义深厚,大娘子有心好事,也当爱惜自己,若真个为着一床百子被累倒了,不是招得二娘子心里不安。”
  阿叶顿了顿手:“何至于累倒,先前我做针线还连带着洗衣烧饭,也不见劳累。”她轻声细语道,“前几日嬢嬢说我嫁妆简薄,又添补了好些银钱给我,二妹托妹夫打听良田,要买来给我添妆,我实不知该怎么回报。黄白二物,本就贪了二妹的,总不好使着二妹的银钱给她添人情,这这……羞也羞死,如何使得。”
  她红着脸,支吾道:“要是我已出嫁,从夫家回来添妆,就算外头买的,情义上说不过去,情理上倒还使得。可……可我和二妹同日出嫁,就算卫郎有心,也使不上了力。”
  何娘欣喜,夸道:“大娘子说得甚是,正是这个理。姊妹之间再不见外,也要有来有往,一个只管给,一个只管接,不是长久之计。这般你念我,我念你,才是彼此的心意。”
  阿叶得了何娘夸赞,愈发羞涩了,道:“我也是自己瞎琢磨的。我身无长物,也只针线上略有所长,绣一床百子被盼着二妹嫁后福寿平安、多子多福。”
  何娘连连点头:“我的好娘子,百子被再好不过。只不用太慌急,百子百子,一天绣二子,两月也绣得了。”
  阿叶将手放在炭盘上烤了烤,慢声道:“何姨的话,我记下,实是过得舒泰,万事不用操心的,便有些迷了道。”
  何娘子笑:“大娘子记下便是,缓和着来,累了便出去转转。”
  阿叶“嗯”了一声,又操心起来,道:“二妹明岁成婚时日紧了些,也不知妹夫家里可能修好新屋,冬闲时还能招来闲工,等得开春春忙,各人要忙田地,怕不好请人。”
  何娘子道:“诶,只要花用得银钱,哪里请不到人的,桃溪好多帮工脚力。”
  阿叶略有抱怨,微愠道:“妹人也忒急了些。”
  何娘子笑起来:“少年郎君,本又相识,早些成婚才好呢,索性离得近,相邻住着抬抬脚的功夫就到了。”
  阿叶一想也是,也放开来,笑道:“我只舍不得妹妹嫁予他人。”
  门外阿萁本过来找阿叶说话的,无意听了这话,有些难为情。家里人都嫌婚期紧,连着江娘子都怕太赶不周全,只江石火急火燎得恨不得今日定下明日成婚。
  小钿儿蹑手蹑脚从外头进来,嘴里鼓鼓囊囊的,似是含着饴糖,看到阿萁,两眼一亮,小跑着过来,踮脚凑到她耳边:“小娘子,江郎君拿糖哄我,叫我来问你有没有闲暇去外头呢。”
  阿萁奇怪:“他在外头鬼鬼祟祟得做什么?”
  小钿儿捂嘴笑:“小娘子,你们离着定亲也就几日,老太太怕不吉利,不许江郎君来家找你。”
  阿萁更奇怪了:“不是说婚前不好碰面,定亲也这般?”
  小钿儿睁大眼,道:“我也不懂这里边的规矩,反正老太太说不许,那就不许。”
  阿萁左右四顾,道:“我嬢嬢在家还是在前头香坊?”
  小钿儿摇摇头,悄悄道:“我去前头看看?”
  “快去快去。”阿萁赶她。施家屋宅虽与香坊相连,谢山老人却又将香坊另隔出来,不算香坊后头仍有三进,一侧又开一道门以便出入。小钿儿快手快脚地跑去香坊,又快手快脚地跑回来,喘着气,道,“老太太在前头呢。”
  阿萁一眨眼,拉了小钿儿从侧门溜了出去,果见江石提着一个提篮等在那,两人连着几日不曾见面,大有三秋别意相思。
  江石从篮子中抽出了一支糖葫芦,给小钿儿,笑道:“小钿儿留在家中回话如何?省得伯嬢找不到萁娘心里焦急。”
  小钿儿有些怵江石,难得见他笑得亲切,更添几分犹豫,两只眼睛在糖葫芦上连转了好几圈,愣是不敢接,期期艾艾道:“可……可……是,老太太吩咐了,不许你们独处。”
  江石恐喝道:“你哄了你家小娘子出来,本就是帮凶,为人最忌墙头草,既得罪我又得罪伯嬢。”
  小钿儿吓得脸都变了,她家小娘子的夫婿好似有些无耻不讲理。
  阿萁没好气地瞪眼江石,夺过他手中的糖葫芦塞给小钿儿,道:“你先家去,我不走远,家里要是有事找我,你再到……”她转向江石。
  江石不太甘愿道:“山溪。”
  阿萁便接道:“你再到山溪处找我,如何?”又笑着安慰,“你放心,我们玩惯了,嬢嬢也是会责罚的。”
  小钿儿无法,只好接了糖葫芦,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江石叹道:“你多个丫头片子,行事实在不便。”他边抱怨边又从提篮中拿出一根糖葫芦给阿萁。
  阿萁接过咬了一口,糖衣甜脆红果酸软,很是可口,说笑道:“小钿儿哪里不好,专防登徒子作怪。”
  江石挑眉,笑道:“既是登徒子,少不得要做不法事。”
  阿萁坠在他后头,“咦”了一声:“果要做不法事?不是说去山溪那,怎拐去村后码头?”
  江石沉声:“你莫不是以为我说假?小二娘伶牙俐齿,卖了去才好。”
  阿萁脆声笑:“卖去哪,卖桃源去?”
  江石回眸,笑而不答,阿萁旁敲侧击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抛开念头,随着他上船,坐在船上掀开提篮,满满一篮了糕点鲜果,酥咸甜糥杂样夹半,难为他拎了这一满篮。
  阿萁坐在船头,也不知江石闷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两岸都是相熟的风景,从小看到大的深翠浅浅绿,冬日苍绿里又添几分枯凉,实没什么看头。眼见船去得越发远,隐隐有远离三家村的架式。
  “江阿兄,去哪处?”阿萁看看西斜的日头,有些坐立不住,开口问道。
  江石这才道:“去山溪处。”
  阿萁不解:“如何去?”
  江石道:“你不知山溪溪水通到浅河滩,那浅河滩又连着江水,虽不能通船,顺着水路却能到浅滩水深处。”
  阿萁笑起来:“浅浅滩荒兮兮的,全是乱石子,冬日水又冷,你怎起了心思去那处看景。这船还要绕过几座山方能进去河滩的水路,我估摸日头,天都要黑了。我不去,我怕阿爹阿娘和嬢嬢担忧。”
  江石仍不紧不慢地撑着船,道:“你放心,我问过岳丈的,只嬢嬢不太肯依,我才诳你出来。”
  阿萁一来好奇心起,二来爹娘既已经知晓,便不用多加顾忌,安安生生地坐在船头从篮子里翻出咸酥放在嘴中,又叹道:“可惜天寒,不然山林中花开鸟鸣的,更热闹些。”冬日有什么,几声寒鸦,几处狐泣,叫得人心里发慌。
  江石还是笑笑不言语,船篙点过水面,水声依依。穿水路,水路长长,绕青山,青山绵绵。也不知他怎撑得船,只觉水岸边一重山复一重山,眼见天将昏,斜晕溶金,那进山的水路在一片残阳里跃入眼帘,携着漾漾余晖穿进群山之中。
  阿萁看得出了神,低声与江石叹道:“虽夹岸无落英,都古木老林,却也别有深幽。”
  江石取过船灯,叫阿萁点燃,林深光暗,昏黄的渔火坠在船头左右轻摇,好似萤火在那飞舞,偶有不畏寒的小虫寻着火光飞来,扑进灯中,发出嗤得一声轻响。
  阿萁拢好斗篷,干脆将灯提在手中,船上水中一丈之地便有暖暖温光,她回头,手中的那点倒映江石的双眸,也似微火般得温暖,驱去深冬的寒意。
  “快到了。”江石忽道。
  到了何处?阿萁有些发呆,也不知何时小船已出了狭窄水道,两岸古木退尽,前方忽又开阔,再往前应该就到了山凹中浅水潭。她揉了揉眼睛,前方依稀似有星光,以为自己错看,便将灯移开来,远方阔朗处,确有点点微光,只是隔得远,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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