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人家绕》第91/142页
曹英百忙之中抽空过来指点江石,道:“江小郎,好些大宗的买卖都早有主顾,新货与小宗买卖却可在码头出手,你看沿岸立着的几根表木,表木内尽可租简易的商铺探探风息,也不贵,一日百文钱。若不愿在码头买卖,也可将货寄存库中,我们船队在码头附近买屋舍,有看护恶犬,大可放心,你自家先行在城中寻好买家,回头寻一个脚力将货拉去便是。”
江石一一记下,又问船只几时返航。
曹英道:“如无意外十日后再走。”
江石谢过后,下船在码头四周逛了几圈,果是天子脚下,气象非凡,南北来客,异族他国人,两边商铺所卖之物更是包罗万种,令人目不暇接,他转了几圈,大是遗憾萁娘不能同来,心道:她这般爱热闹,又贪新奇,看了之后心中不知如何快乐。
微叹口气后,想着正事要紧,花了百文钱租了一个空地,司监人问了问卖的什么货,得知是干蕈后,翻出一根签子,指着东头道:“那处卖的干发物,你自去那卖。”
江石谢过,去船上理出两袋合蕈,一肩扛了,另一手又拎几样事物,一径来到东头空地,他左手边卖的虾皮,右手卖的海菜,左右二人见江石来,都投来目光,见是卖合蕈的,不与自己相撞,都松了神色,还顺势搭了把手。
江石随口搭了几句话,解开麻袋,将两袋合蕈摆了出来。那卖虾皮的只当他收拾妥当,正要拉扯几句闲话,惊见江石竟又摆出一个小泥炉与一个陶罐来,顿时出声取笑:“好个没见识的田舍汉,莫不是腹饥煮粥?告诉你知,这边百样的吃食,贱的十来文,贵的千文上两,浑不用这般费事。”
江石懒怠理会,自顾自地煽火生炉子,买了一桶水,将泡发好的一把合蕈倒进陶罐中,又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放了点酒进去。
卖虾皮的和卖海菜的看得目瞪口呆,尤不解意,直等得水开,合蕈借着酒味,酒味催发香气,缭缭绕绕飘散开来,在码头百味混杂之中,硬是又添上一味。
卖虾皮抽抽鼻子,一拍大腿,叹道:“小郎君,好想头,倒是个招客的好主意。”
江石冲他一拱手,只当接了他的夸赞。他带来的合蕈俱是佳品,这一炖煮,直勾得来往买客纷纷惊诧:哪处飘来的香味?
再有酒楼的采办在码头转悠,寻买鲜物,闻得香气,知是合蕈的香气,浓郁醇厚,不输贡品。这采办当机便知好物难得,寻着味就到了江石摊前,看他守着两袋合蕈,煽着炉火,那罐中正咕嘟翻滚发出一股股的香气,笑道:“小后生引得好客。”
江石起身道:“初来禹京,酒香也怕巷子深,不得不想个法子。”
采办笑道:“好法子,甚妙,甚好。”他老实不客气地抓了一把甲等的香菇,捏捏干爽,闻闻香气,看看颜色,溜一眼江石,“小后生晒得好合蕈,也厚道。”
江石道:“干物晒得干,虽少了份量,却存得住,不然就要出霉。”
采办摸摸胡子,道:“后生郎君,我是东顺酒楼的采办,你这合蕈价几何,又存得多少货?”
江石先才转了一圈,又得林行商的买价,便道:“此番货不多,甲等的拢共不过二百多斤,价作一两一斤,乙等的次之,价作七百文一斤。”
采办见他报的价不过多,不过少,没有多少进退的余地,知是实价,当下皱了皱眉,沉吟道:“我们东顺酒楼素来有佳名,也不欺你脸生,你这合蕈品相极佳,倒也值得这价,我也大可买下,只一点,你可别瞒了存货,另卖他人。”
江石略有吃惊,笑道:“不敢疑采办,二百多斤干合蕈,发后数为巨,酒楼之中如何用尽?就怕藏得久,香气发散,或虫咬过潮。”
采办的笑起来,略为得意道:“后生郎君果是个生客,一来禹京干燥,不惧生霉,二来我们东顺又岂止一家店,店中又请得好食手,大可用尽这些合蕈。”
既得买卖,岂有拒之之理,江石又是个爽快的,二人当下敲定了买卖,采办见江石只一人忙乎,干脆送佛到西,招呼一同来的小厮,遣一个帮江石守着铺子,遣另一个去扛货,一道去税场处过了秤。
这桩买卖江石得了二百三十多两银,刨去过、住两税的十多两,倒是所获颇丰。
第98章 寻香去也(上)
江石初来乍到就做成了一笔大买卖,让左右卖虾皮,卖海菜两眼发红,肚里泛酸,有心想学学江石的法子,支一个炉来煮锅虾皮汤、海菜羹的,奈何虾皮吃个咸鲜,海菜吃个爽口,哪里有味可以散发出去。
这二人对着江石酸酸溜溜地说了几句话,各自盼着财路过,顺带给自己一点袖边风,沾沾一二财运。
江石笑笑也不与这二人多言语,旧计重施,抓了把乙等的合蕈又熬起汤来,又将先前煮的合蕈盛出来,摆在一边好做比对。只是这回便无先前的运道,一二过来的问价的,嫌价高,讨价还价几番见江石不愿松口,不无可惜地走了。
码头处人来人往,一句话尚且传十传百,片刻便能传得人尽皆知,江石在那煮合蕈引客的法子便叫好些卖干货的学了去,纷纷架起风炉煮起汤羹来。一些同卖干蕈的,为博利将价压低,一些干货铺做得平民百姓买卖,不求上佳,只求尚可,自是乐得买廉价的干蕈。
江石无奈,他手上乙等的合蕈,也不过比甲等的略小些,香气却极浓郁,低价卖出未免可惜。他是个当机利断的,见码头处博价不过,当即收了摊,将合蕈寄在沈家仓库中,随身带了一二斤在身上,打算在城中寻摸买家。
曹英正与仓库把守说话,见到他便问起买卖来,得知这会的功夫,竟将合蕈卖与东顺酒楼,挠挠腮,扫了好几眼江石,直把江石看得心生不妙,问道:“二当家,可有不妥处?”
曹英笑道:“你这小子莫不是天生的运道?你不知,这东顺酒楼依附的是禹王,买卖做得极大,口碑又佳,虽依着禹王的势,却从不做欺客之事。你若是要价公道,东顺的采办定不会与你过多啰嗦。”
江石道:“确是如此。”他笑,“我还当都中人爽快大方。”
曹英啐了一口:“呸,利字当头,哪地的人都是斤斤计较抠索人,禹京人还比别处眼高、挑剔。你一气卖光了甲等货,倒把乙等的积在手中,可有什么计算?”
江石想了想,便道:“我先去城中转转,再不得,便去林行商口中的付家碰碰运道,占占同乡的便宜。”
曹英笑起来:“甚是,你快去。”他招来一个手下,道,“我让徐三跟着你,一人出门诸多不便,徐三往来禹京多次,别的不敢说,搭个手引个道却是可为。晚间你也不要另寻住处,我们有屋宅在这边,一道住下,晚间得闲也可吃酒吃肉凑个热闹痛快。”
江石揖手道:“我不与二当家客气,恭敬不如从命。”
曹英笑道:“这便罢,你且去城中多转转,寻不到主顾,多看看风光也是好的。”又不忘厉声喝骂徐三,“徐老三,你可别觑着江小郎岁小,引他吃花酒赌钱。”
徐三生得牛高马大,有些凶相,闻言叫屈道:“二当家,你可别冤我,我从来本份。”
曹英骂道:“狗屁,也不知是谁赌输了钱,被娘子拿着菜刀追打,满街乱躲。”
徐三讪笑几声,道:“二当家与我几分脸面。”
江石以徐三哥唤之,又道:“劳徐三哥一场,吃花酒赌钱这两样我是不碰的,吃酒却可奉陪。”
徐三大笑:“江小郎君爽快。”
徐三对禹京果然颇为熟悉,东西各市,南门北桥,说得头头是道,那些贵人聚居的富贵之地他不曾踏足,对集市商铺却是如数家珍,饼店酒楼,香粉胭脂铺,米油粮行,牛马箭鞍,衣衫鞋履……江石一路行去,留心当中的香铺,无有一家卖线香的,又问徐三哪家香铺货物齐全。
徐三见他竟一味看起来香粉香丸,很是诧异,又不是女娘,又不是雅士,怎竟拣了香来看。他不好多问,便道:“要说齐全的,没一家全的,名香全的是盈袖楼,普香全的是四季春,盈袖楼往来的的大都非富即贵,四季春多庶民商客。”
江石道:“那便先去盈袖楼看看。”
饶是徐三常在外头走动,到了雕栏红窗棂,一派富贵气象的盈袖楼前也不由心里直打鼓,贱足踏富贵地,他一个卖力气的实是发怵打怯,正要劝劝江石。却见江石手一背,施施然进了楼,浑不惧一身布衫惹来轻贱。
徐三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眼睁睁看着江石老神在在地在那转悠,也不知他要寻什么,冷着一张脸,皱着飞扬的眉,再看伙计趋上前来,怕是要赶他们出店,正提心吊胆间,谁知那伙计不知撞了什么邪,竟是满面端笑,对着江石不敢有丝毫轻慢。
徐三吃惊不小,立那呆若木鸡,又听香楼伙计微有迟疑地与江石道:“郎君,您带的这健奴,好似有些……”
江石忍笑,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徐三,道:“我们并非禹京人士,他初至天子脚下,难免少见多怪,不合时宜。”
伙计堆起笑脸,陪着应和,心中却道:我看你也不大合时宜,既要装贫,却又带着个健奴在身边,真是小看了我等的利眼,哈哈,你一进屋,我便知你是个乔装的高门小郎君。
第99章 寻香去也(下)
不合时宜的江石在盈袖楼一楼转了个遍,香材、香粉、香丸应有尽有,只没线香,江石暗叹一口气,又喜又愁,喜的是:这线香怕不是成了这天下的独一份;愁的是:其价无双,实在不是他与萁娘这等农家贫民独吃其价的。
香铺伙计看江石似是寻买什么,只没个中意的,心时也是大吃一惊:盈袖楼招待的四方贵客,店中更是名香齐备,何时令人失望而归。他小心道:“小郎君可有什么心仪的香品?一楼乃是我中土大地百样奇香;小郎君若是不得中意,还有二楼,皆是外族香料合的名香。”
徐三腿软,江石腿可不软,让伙计领路,嘴里胡谄道:“说起来,我要寻的香,只知其味,不知其名,在山中一个老道抚琴时焚的香,甚是淡雅。只这等牛鼻老道玄虚,不愿坦言相告。”
伙计笑道:“仙长方外高人,焚的香定是奇巧,许是他自家合的香,小郎君可辨得其中几味?”
江石答得颇为无赖,道:“辨得仿佛,似是而非。”
伙计量不准他到底什么来头,不敢得罪,腹内暗骂,面上还是不露一点声色,领了江石往二楼走。徐三坠在后头看得啧啧称奇,这些伙计生得一双富贵眼,惯来仗势作态的,没想到竟栽在江石身上?他心下一乐,也不在意被当作健奴,反倒小心地拉开一步,不与江石比肩。
三人走到楼梯拐角处,听得踢踏脚步声,江石和徐三抬头,双双吓了一跳,这盈袖楼中竟有一个小乞儿。
江石扭头看了看伙计,见他眉斜嘴歪,好似吞了什么脏物,咽不是,吐不是,伸头脖子龇着嘴。伙计这等有口难言的模样,江石便知这里面有鬼,再看小乞儿,虽一身又脏又臭的破烂衣裳,光着小腿,趿着破鞋,一手拿着一根竹杖,另一手端着一口破碗,碗中几个铜板半个发硬的馊馒头,脸上更是抹得脏污不堪,一头乱糟糟的乱发夹着几根干草,但细看,这乞儿手指细嫩,小腿露出一点净白,显是惯常娇养的。
小乞儿见有人上楼,恶形恶状将江石三人一拦,拿竹杖敲着地,头一歪,凶巴巴道:“给钱给钱,不给就讹你们打杀人命。”
小伙计恨不得吐一口血出来,愁眉苦脸地摸出一个铜钿,正要放进小乞儿的碗里,那小乞儿将手一缩,指着江石道:“你的不要,你一个小伙计,也和我一般,是个讨食的,我要他的。”
江石也是光棍,将手一背,道:“我穷得狠,无有银钱舍你。”
小乞儿眨了眨眼,歪着头将江石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看他一身素布短衣,嘻嘻一笑:“别哄我,没钱怎来盈袖楼?”
江石疑他出身不同寻常,不然店中伙计不会这般形容,随口道:“我是来开眼界的,怎么,莫不是盈袖楼是个欺贫地?”
一旁伙计连忙喊冤,道:“郎君莫要误会,盈袖楼素有美名,几时有欺民之举。”
小乞儿往地上一赖,腿一伸,耍赖道:“你不给我铜钿,我就不走,也不许你走。我上有老,下无小,家中老父年已七十,眼花体弱长年吃药;老娘年有六十,饿得脸上无肉走路打飘,你不与我银钱,就是害命。啊呀,我不活了。”
店铺伙计有苦难言,徐三惊得险没从楼梯口跌下去,江石更是哭笑不得,道:“我看你岁不过十,你说你娘亲年有六十,那她岂不是五十多才生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