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人家绕》第96/142页


  沈娘子道:“叔叔不如先将事查得清楚,这里头究竟是什么缘故,不然,不问黑白冒然而为,非是善举。”
  陈管事连连点头:“嫂嫂说得有理,我再遣人去细细查探一番。”
  沈娘子起身福了一礼:“有劳叔叔了,我妇道人家长于内宅,外头诸事全托赖叔叔操心。”
  陈管事哈哈一笑:“嫂嫂过谦了。”他拱拱手,“嫂嫂先招待小客人,等哥哥回来,嫂嫂再治一席好酒。”
  沈娘子笑道:“我知你馋了酥虾,放心,这时节再不缺的。”
  陈管事又是一笑,心满意足告辞,留下阿萁眨着眼似是懂似是不懂,今日所听所闻之事,本与她隔着万水千山浑不相干,忽得却是结结实实砸在脸当中,直砸得她眼冒金星。
  沈娘子怜她年小,笑问:“可是吓着?”
  阿萁点头,默了一息,道:“我和阿兄卖汤时也遇着一位姓付的郎君,身伴也有亲戚相伴,说不定就是娘子口中人。”
  沈娘子问了问形容,道:“那买汤正是付小郎君。”
  阿萁一刹时不解舌尖杂味,有点结巴道:“他家就这般……遭了……事?”
  沈娘子叹道:“世事艰难不易。”她回头笑问,“萁娘,偏居一隅虽说清贫平淡,却也安稳淡然;外面浮华万千,却也风雨霜雪。你喜欢哪种?”
  阿萁一抿唇,道:“娘子,我还是想看看外头风光,我倒不嫌粗茶淡饭,但我嫌从生到死,只知寸点事物。难得投胎做了人,怎也要多看看,多见见,多试试,万一下辈子成了一只虫,朝生暮死的,想看也不得看。”
  沈娘子轻笑出声,道:“喜欢就好,看看人世这万千,才不负此生。”
  阿萁两颊绯红,她话出口才怕沈娘子以为她是被富贵迷了眼,一心汲汲营营,为财为名辛劳忙碌之人。
  沈娘子笑着道:“萁娘说的方是真话。未尝百味,何谈清水甘甜胜却人间无数。”
  阿萁只觉沈娘子无一句话不是说到自己心坎里,拿一双黑眸看着沈娘子,看着看着不自觉发笑,惹得沈娘子心中又添一分喜爱。
  难得闲话时,付家事却是一丝阴霾,凭白添上一道黑灰,惹得人不能大开心怀,这桩官司实是有些莫明,私下猜测揣度,却是越猜越糊涂。
  直至沈家船队靠岸,两边合对,方知这里头的弯弯道道。
  原来,徐家人是个擅钻专营的,得知付家这么一个外来户,挣得几个臭铜钿,不过路边草芥,竟是与天借胆,得罪太子岳家,简直如臭虫蚂蚱一般惹人生厌。徐家本就厌嫌商户,又有心讨好闻家,修书一封,由官驿信鸽一站一站传信,吩咐徐明府查查徐家有甚龌龊处。
  徐明府接了家中的信,他这个桃溪明府本就做得无趣。桃溪的政绩,全让季蔚琇刮了个底朝天,哪还有什么花头留给继任头?说句不好听的,桃溪县衙的牢里,连贼偷的都少。本就富庶之地,季蔚琇又是挖河,又是开码头,又是通商船,又是固堤植柳……来桃溪为官,只要做好本份便好,任满四年,捞些孝敬好处,收拾包袱滚蛋。
  徐明府自感一身才干无有用处,家中来信真如急渴之人接了一碗凉水,真是从头舒爽到脚,付家这等下贱之民,不知有多少罪处,以往,不过他自持身份不与他们计较罢了。
  果然,一查之下付家子厌书好武,好与身持刀械的武人往来,与匪交,岂不是与官斗,关起来流放都是轻的。
  他既为官,自是要还民太平年月,这等祸乱贼匪岂能轻纵。
  付家在桃溪本就知名富户,一夕举家被下狱,顿传得桃溪上下皆知。付和生本在禹京受了牢狱拷打之苦,水路长途又添颠簸之罪,船一靠岸,随船郎中便叫送到医馆拿好药吊命培养。
  江石一路受付和生的指点,哪里会撇下不管,与付小厮儿一道送付和生去桃溪医馆,人还没到医馆,不长眼色的县民一眼瞧见了付和生,吃了一吓,上来便问付家事。
  付和生心头茫茫,一口血吐在江石肩上,人便昏死了过去,等送到医馆,郎中翻了眼眼,把了脉,听了心音,摇摇头,长叹一声,道:“准备后事吧。”
  付家小厮儿半大的的孩童,全没主意,点一点,拜一拜,听得自家郎君命将亡,只知一味抹泪。江石看得悲凉,寻了个客作汉,塞了几个钱给他,叫他送信去三家村江、施两家送口信,自己帮着付家跑前跑后,忙碌开来。
  沈拓为人处事,从来都是打蛇打死,救人救活的,他既已借了银付家,又知付家是遭了无妄之灾,少不得要帮着在中间周旋。
  付家一家老弱病残被关在狱中,付家二老双双病倒,只剩付娘子一人苦苦撑着,付忱独个被另监在狱中,他只当真是为着自己误交匪徒以致家中飞来横祸,整个人痴痴傻傻,倒似得臆症一般挣脱不出。
  付家同族旁亲原先都是依附着付家做些买卖,也挣得一二家业,无情无义的,事出便纷纷相避撇开,有情有义的却是无有能力。
  最后竟是与付家皆不相干的江石与沈拓在外奔走。


第106章 风波渐息
  阿萁怎也没料到,江石归后竟耽搁在桃溪,她见送口信的客作汉搭船走道一身的汗,忙倒了碗凉茶来。
  客作汉接过吃了口茶,顺嘴感叹了几句付家事,摇头道:“怪不道人事无常,前日晴今日雨的,哪料得好好的人家,竟是要败。”
  施老娘追问:“他家摊上了官司,可会连累到他人?”
  客作汉笑道:“大娘放心,不至于此,纵是个诛九族,也不与旁人相干,江小郎君义气行事,必有好报。再劳烦大娘指个道,这江家怎么走。”
  恰好施进田间回来,施老娘道:“甚是巧,我让我儿陪你走一趟。”
  施进答应一声,看眼客作汉,道:“你要去江家送口信,替你捎的消息。”
  施老娘催道:“是江石回来了,你休多嘴舌,快快领了人去。”
  施进挠挠头,大是不解,怎的江石回来了又捎口信,揣着一肚不明白给客作汉引道。阿萁目送他们去村尾,忧心忡忡,与施老娘道:“也不知江阿兄几时回。”
  施老娘不语,却是生怕江石摊上事,略有不满道:“本不与他相干,倒去多事,也不怕惹上是非。”
  这话阿萁笑笑不敢接,只在心底道:各自自扫门前雪算不得错,但是,真个一指头不管,未免凉薄。
  隔日一早,阿萁与施老娘道:“嬢嬢,江阿兄一时回不得家,江伯父少不得要去桃溪,我们蒸些米糕让伯父捎去?”
  施老娘笑道:“什么我们的,只有你,哪来的我,去罢,多蒸些,我们也好沾点光。”
  阿萁讪讪一笑,拉了阿豆钻进灶间忙碌,阿豆有吃哪有不乐意的,烧火烧得满头汗也不乎,还偷摸指点:“二姊,多搁些枣,嬢嬢藏了好些呢。”
  阿萁一揪她的鼻子:“还道你懂事了,还是这么贪嘴。”
  阿豆皱皱鼻子,驳道:“就许阿姊给情郎蒸米糕,还不许我贪个嘴?我也不是尽日玩耍的,我还抱四妹呢。”陈氏病病歪歪,总没个精气神,阿叶有做不完的针线,阿萁帮着施老娘忙着屋里屋外事,看守小四娘的活计便落到了阿豆头上。
  她倒是个不吃亏的,每每抱小四娘,总要讨些吃得去,施老娘边骂她嘴馋人懒,边给她个枣、给把豆哄着她听话。
  阿萁听她反唇相讥,气得又揪了阿豆的鼻子一记。
  阿豆捂着鼻子,叹口气,瓮声瓮气道:“唉,二姊也只会给江阿兄蒸个糕,大姊好赖还会做双鞋做个荷囊呢。”
  阿萁又羞又气,瞪她道:“就你生得老鸹嘴,打趣起我来。”
  阿豆笑道:“不过,还是蒸米糕好,我也能饶上一块,大姊做的荷囊可分不了我。”
  阿萁失笑:“原来好在这一处。”
  阿叶在屋里听到响动,放下针线,到灶间问了原由,对阿萁道:“你也不先问问江伯父去不去桃溪,这要是不去,天热,蒸的米糕怕放不住。”
  阿萁得意一扬下巴:“阿姊放心,我这卦再错不了的。再说了,纵是错了,家里也吃得。”
  阿叶想想也是,又见院中施老娘也没有说三道四,遂抿嘴一笑,由着阿萁和阿豆在灶间胡闹,自己又返身回去做针线。
  阿萁的卦果然没错,江大接了口信,反托施进晚凉去学堂接江泯,自己则上桃溪一趟。阿萁将热腾腾的米糕装在饭篮中,小心拿纱巾盖了,递与江大道:“侄女蒸了些米糕,伯父带去充饥。”
  江大笑着接过,夸道:“萁娘有心了。”又拿臂肘一击施进,悄声道:“兄弟养的好闺女,只是便宜了我们家。”
  一语刺心,施进只觉心脏脾肺疼,亏得还一处长吃酒,专拣他痛的地方捏。
  付和生还被江石安置在医馆内,进的气少出的气多,昏昏沉沉总是不醒,偶尔睁开眼浑浊的眼,也是迷迷茫茫,并无知觉。吃的汤药也是掰开嘴,硬灌进喉中,一碗药只小半牵喂进肚中,付家小厮成日惶恐,生怕一个喘息间付和生就没了命,寸步不敢远离。
  江石见医馆院中有井,打了一桶水洗面醒神,呼出一口气,又取了十几吊钱,换作碎银,一路直奔桃溪县衙,顺路又在食铺买了几样吃食一壶好酒定一桌席面,寻了班房牢头塞了块碎银,又笑道:“几位差役辛苦,江某在福运楼定了桌简席,没甚山珍海味,只酒肉管够,班头与几位兄弟若是不弃,下了差,还请一道吃上几杯。”
  班头与沈拓有交,又见江石知趣,道:“江小兄弟有心,付家与你非亲非故,你费心探望,算得义举,去罢去罢,只别耽搁太久,让我们难做。”
  江石谢过,提了食盒去看付家人,付老娘与付娘子被监在一间牢中,老人家岁老,哪里受这等事,躲在枯草堆中,青白灰涩的脸。付娘子是个柔弱女子,她自己也病歪歪的,在狱中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照料婆婆;付老父与一个老仆被监在对面牢中,他起先因心急跌了一跤,县衙哪会经心医治,胡乱敷了点药,虽行动受损,人倒比付家婆媳看着鲜亮。
  付家上下哪里识得江石,见一个年轻的俊俏后生拎了一个食盒,只没想到是来探望自家的。江石看他们老弱病残,不敢将付和生的景况与他们明说,只言道官司有眉目,叫他们在牢中切莫心急。
  付娘子细细瘦瘦,黄黄的脸,她虽是深宅妇人,却极为敏锐,她静静地听着江石的话,细辨着里头隐隐的不对处:“小郎君,我夫君眼下可好?”
  江石见她生疑,答道:“付伯父不知家中详事,急去沈家求见沈家主。”
  付娘子抬起双眼,幽幽地看着江石:“徐明府说我儿结交乱匪,祸及全家,差役既得知我夫君返家,怎不曾去缉拿?”
  江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道:“伯父避过耳目,藏在了暗处,听闻付家案另有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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