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佳话》第15/122页


  一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的,那银针慢慢地从肋下插了进去,奇怪的是,许编修没感觉到任何疼。
  “那痛苦啊,就是怀胎之苦。”十七的声音很轻,她低着头全神贯注地运针,但这不妨碍她娓娓道来:“许大人,你自觉着是男人,自然不会有那种经历,可惜啊我这个人,最喜欢把不可能之事变成可能了,那姐姐死的真惨,我答应过她,会替她完成这个心愿,你知道吗,她听见我答应之后多高兴,终于可以含笑九泉的样子,那一刻我觉着,就算不收银子,这宗买卖也是很值当的。”
  许编修心惊肉跳。只觉着这一番话匪夷所思,却令人骇然惊心,想问她,却无法出声。
  这片刻,十七不知道在他身上扎了多少下,细致的像是在绣花。
  她头也不抬地又道:“许大人,你常常干这种始乱终弃的事儿吗?让女人怀了孩子,又把她丢弃,虽然我义父说是有六道轮回的,但我可等不及,这辈子的因果,这辈子偿还岂不利落?”
  她慢慢地说完之后,终于停了手,又端详了一会儿许编修的身子,显得很满意。
  最后她将许编修身旁的那个荷包取了起来,看到里头有几两银子便笑道:“这银子,就当我为你针灸的酬劳了。”
  她毫不客气地将荷包收了起来,想了想又道:“对了,给你留一条后路,你若是想活命,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许编修断断续续,好不容易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慕容凤枕惊奇地问:“有活命的法子,那你怎么还……”
  “她、她的法子,”许编修吸了口气,又恨又怒:“她说我、我得从府里一路步行到城外,找到朱姬的坟给她磕十个头,且一路上还要大声叫嚷,承认自己是个衣冠禽兽……这个我怎么能够!”
  慕容凤枕挑眉:这个法子出乎他意料,不过,甚是有趣。
  大概是那十七算到了对于许编修这种道貌岸然的人来说,脸面是跟性命一样重要的东西,所以故意要他这么选,就是故意要他自己选择死路。
  何况许编修的为人,恐怕未必相信这法子真正有效,自然不会冒着自毁名誉跟前程的风险去做这种事。
  啧啧,真是个有意思的丫头,凤枕简直恨不得立刻一见。
  凤枕问道:“你说的朱姬,就是留歌坊的那个因为难产身亡的?”
  “是!”
  这种事不算绝密。
  慕容凤枕想查,不仅是留歌坊一个消息来源。
  这种惨事,尤其是在风尘地方,是传的很快的。
  许编修有贼心没有贼胆,用浓情蜜意勾引了朱姬,甚至骗光了朱姬的体己。
  他花言巧语地敷衍朱姬,说要纳她进府。
  朱姬信以为真,竟大意地有了身孕,正当她做着从良美梦的时候,谁知许编修早已经反悔,且不再相见。
  朱姬忧怒之下,终日以泪洗面,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
  终于导致了早产,但却因为难产而大出血身亡。
  如果不是鸣玉楼里被扎了针,对于许编修而言,这大概是一件早给扔在脑后的事情吧,毕竟他还要再找更新鲜的、继续去寻欢作乐。
  但是他想不到,竟会有人在意一个青楼女子的死活。
  最后,慕容凤枕想起一件事:“给十七拿走的荷包,是什么样的?”
  许编修想了想:“是、是个一鹭莲升花样的。”
  凤枕的眼前出现在侯府看到的、佩剑手中拿着的那个荷包样子。最后他说:“许大人,你也算是年纪不小,怎么不晓得逛青楼的规矩呢,骗人家身子也罢了,还闹出人命,唉,你不死谁死。”


第12章 衣冠禽兽
  侯府。
  内堂之中,白太素看着面前的两样东西。
  一鹭莲升的荷包,来历不明的男人之物,不足为奇。
  另一个缎包,比巴掌略长些,原先是卷在一起仿佛一个长条状,但此刻已经给打开,露出了见包裹着的东西。
  那是形形色色的,大概有十几根针,有粗有细,有短有长,看着有点像是裁缝们随身所带的针线包,但却比那个高明的多。
  除了针外,还有三把极薄的锋利的小刀子,也是长短不一。
  当初从街上撞到金钗儿后,她身上便带了这两样东西。第一件倒也罢了,可第二件……
  刚才金钗儿说她可能是个大夫,可是白梼看着这些形状略有些古怪、看着甚至叫人心里森然生寒的物件,深深地怀疑这个说法。
  看了半天,他拈出了一根银针举起在眼前看了看。
  平心而论,这个东西若说是针灸用的,倒也不违和。
  但说金钗儿是大夫……
  白梼只觉着那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荒谬。
  又过了两日,原先伺候金钗儿的吴大娘被从庄子里接了回来。
  在此之前,老太太已经跟金钗儿说过了,原来这吴大娘是之前她进府的时候就贴身带着的,算来还是金家的人,最老成忠心的。
  当初金钗儿走失之后,虽然屋子里别的丫头都遣散打发了,可是对于吴大娘,府内还是不敢怠慢的,本要安排她在后院养老,谁知吴嬷嬷主动要求去了庄子上,据说她也是因为金钗儿的失踪而过于伤感,所以不想留在府内触景伤情而已。
  不过,金钗儿自个儿都不记得还有个保姆嬷嬷,便也没放在心上。
  这日,老太太那边的人亲自领着吴大娘来见金钗儿。
  正金钗儿才把头上的纱布给揭了去,正在对着镜子看额头上的疤痕,回头就看到一个有点年纪的老嬷嬷,站在门口向着自己张望。
  这老嬷嬷半是迟疑的望了过来,四目相对,她先是一惊,继而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将金钗儿打量了一遍,这才流着泪上前跪倒:“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金钗儿一愣,忙要将她扶起来,新燕已经先一步过去扶住了,又对金钗儿道:“这就是先前跟姑娘说过的吴大娘。”
  吴嬷嬷老泪纵横,抹着泪哽咽道:“我、我实在没想到临着闭眼前,还能再看到小姐。”
  她可看着虽有些年纪了,但腿脚还很利索,一身略有点旧但看着很整洁的青布衣裙,头发也梳的很齐整,看得出是个能干的人,而且面相也慈和。
  金钗儿打起精神安抚了老妈妈几句,吴嬷嬷虽一肚子的疑问,但路上已经知道她忘记了以前的事儿,只能先跟着新燕去住处先行安置。
  有了吴嬷嬷在,新燕倒是比先前更空闲了。一应伺候之类,吴嬷嬷帮着她操持,竟是一丝纰漏都没有。
  只是偶尔空下来的时候,吴大娘会忍不住感慨,不知金钗儿这四年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之类,有点像是老夫人的意思,怕她在外头吃了亏。
  新燕悄悄地劝说:“您老人家别念叨了,姑娘因为忘了过去的事儿,很是着急上火呢。就别再提了,何况如今人已经好端端回来了,看着也还算白白胖胖的,又何必再说别的呢?”
  吴嬷嬷这才忙道:“我看到小姐回来了,心里实在高兴就忘了别的了。金家只怕就这么一点子血脉了,要是真找不回来,我以后去了地下,也没脸去见我们老爷太太。”从此后果然收敛。
  这天,吴大娘伺候着金钗儿睡下,外头有小丫头来,道:“吴嬷嬷,太太那边叫你过去。拿些给姑娘的补药。”
  吴嬷嬷忙起身跟着小丫头到了慕容夫人的上房,入内行了礼。
  慕容夫人便问起金钗儿的情形。
  吴嬷嬷谨慎回道:“回太太,姑娘一切都好,今日还说不必要再吃药了呢。”
  慕容夫人点了点头,道:“这就罢了,老太太那边每天都催问呢。先前请了个高明的阴阳先生,算到九月,腊月都有好日子。按照老太太的心思,九月就要先办了,可这毕竟是大爷的亲事,不能马虎,到底需要筹备的时间,这才勉强到十二月初。若是金钗儿的身子无恙,才是妥当。”
  吴嬷嬷连连点头。
  慕容夫人说了这番话,却又瞥着吴嬷嬷道:“说来,你伺候了姑娘也有日子了,你觉着……金钗儿怎么样啊?”
  吴嬷嬷微微一震。她其实很明白慕容夫人的意思。
  其实当初把她从庄子里带回府的时候,慕容夫人的心腹暗中就叮嘱过她,叫她回来到金钗儿身边后,一定要格外留意,看看这位姑娘到底是不是当初走失的那一位。
  这会儿见夫人问起来,吴嬷嬷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回太太的话,叫我看来,小姐、的确就是当年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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