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佳话》第69/122页


  说着便举手请白梼入内落座, 旋即有小太监送了茶上来。
  白梼并没有去碰那碗茶, 也并未落座, 只道:“我知道公公贵人事忙, 有些话便直说了, 若有冒犯之处, 还请公公见谅。”
  冯三爷仍是笑呵呵的:“不知威远伯有什么话还要亲自跑来这一趟?”
  白梼道:“如今在齐王殿下身边的那位得宠的妾室,公公该知道吧?”
  冯三爷的眉峰一动,仍笑呵呵地:“这个……京城内谁人不知?怎么提起这个来了呢。”
  “说来也巧, 王爷的这位妾,我是认得的。”
  冯三爷的眼神闪烁,半是惊讶地:“是吗?威远伯又怎么会认识这宫女儿?”
  白梼说道:“听说她在宫内的时候,是云嫔娘娘宫中的,叫凤儿。”
  冯三爷挑了挑眉:“呵,威远伯竟连这个都清楚?”
  白梼不动声色的看着他:“我想公公当然比我更清楚。”
  冯英似笑非笑道:“宫内的事儿嘛,倒也是我们的本分。”
  白梼淡淡道:“那,偷梁换柱,是不是也是公公的本分呢?”
  自从冯英掌握了东厂之后,从没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
  冯公公的唇角微微抽搐,那古怪的笑容也有崩塌之势:“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您应该很清楚,”白梼负手往旁边走开一步,缓声道:“真的凤儿姑娘,也就是十七,在我府内,是我未婚的妻子;假的那个,进了王府,是王爷的宠妾,至于是谁从中动了手脚,我却不得而知,公公既然说涉及宫内的事是您的本分,想必比我更清楚。”
  就算冯英老谋深算,也着实想不到白梼竟把事情挑明摊开了说。
  他本以为白梼是不敢的。
  但他非但敢,而且语气之中竟有些威胁之意。
  冯公公的脸色冷了下来:“哦?按照威远伯的说法,有人以权谋私,放走了真宫女,换了个假宫女进王府,那么……真的宫女既然在您府上,倒是该传回来认真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您觉着呢?”
  白梼既然赶来,就早有所料:“就算公公不说,我也是要查的。”
  这个答案,更出乎冯英预料,他不禁瞪向白梼,一时不能答。
  侯府的情形,冯三爷是知道的,白梼甚是喜欢金钗儿,两个人算是两情相悦,所以冯三爷料定白梼不舍得、也不敢把金钗儿交给他,或者捅破以前的事情。
  没想到白梼竟浑然不惧,倒是让他乱了阵脚。
  白梼继续说道:“既然要查,便要查个明白,另外一件陈年公案不知公公知不知道。”
  冯三爷道:“是什么?”
  白梼道:“当初金参将把金钗儿放在侯府,谁知后来来的,却是个跟先前性子大相径庭的女孩儿,如今我确信,那个是金钗儿的同胞妹子金凤儿,不知为何两个人竟调转了。”
  冯三爷眯起眼睛:“是吗,竟有这种奇事?”
  口气虽是疑问,脸上却没多少疑惑。
  “确凿无疑,”白梼看向冯英,道:“我更在意的是,被替换后,金钗儿为什么竟进了宫,还有了个‘十七’的名字,您可知道?”
  话说到这个地步,冯英若还一问摇头三不知,就未免太被动,也太示弱了。
  于是冯公公不再退避,反而道:“是吗,这也巧了,我手底下有些干儿子干女儿的,倒也以数字排序。呵,我想威远伯自然也是知道的。”
  “确实有所耳闻,”白梼不卑不亢不闪不避的:“不知公公可否给我一个确凿的答案。”
  “什么确凿答案。”
  “当年发生了什么,今时今日,金钗儿又是被何人所伤。”
  冯英的眼睛里不禁冒出了淡淡的怒色,皮笑肉不笑地道:“哦,我还没说什么,威远伯竟就认定了,你的那个小娇妻,就是我的十七?”
  “公公,”白梼的态度非常的坦然,坦然而诚恳,却并不是让人难堪的居高临下,他只是像在说一个事实,如此而已,“我之所以开诚布公,一来,我不擅长虚与委蛇,二来,也是敬公公您是东厂之主,当着明人,不说暗话。”
  冯英听了这两句,心里莫名地舒坦了几分。
  他手握生杀大权,养成了一种睥睨俯视人的习惯,但是对白梼,他却本能地收了那种轻视。
  白家长公子从小品行端正,长大文韬武略,定国安/邦。
  冯英几乎能查出京城中任何一人的隐私,知道人人称赞的正人君子背后的龌龊。
  但他在白梼身上,找不到任何把柄。
  对于这种人,连向来高高在上的冯公公,也要高看一眼。
  如今白梼对他说“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可见对方也没轻视自己,这自然让冯英舒坦了几分。
  “好吧,”冯公公心情略好了些:“不过我不过是一个宫内的奴婢,承受不起威远伯的高看,既然您说明白了,我倒是也可以告诉您我所知道的。”
  白梼静静等待。
  冯公公回想当年,过了半晌才道:“当初有个人跟我说,要给我一个孩子,说那孩子聪明伶俐,是可造之材,我心想倒是可以看看。”
  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个,自然是金凤儿,却也的确是一眼就看上了。
  大概是“气味相投”,虽然金凤儿年纪还小,但她自私,狡诈,而且很圆滑,小的时候都能这样,稍微调/教,一定了不得。
  冯公公当即决定一定要好好“培养”。
  谁知那日金凤儿出宫探亲,再回来后,就变得有些呆呆直直的了。
  冯太监起初没疑心别的,毕竟两个人长的一模一样,谁又会想到他处呢。
  只以为小孩儿出去了一趟受了点影响,谁知半个月不到,就给他发现了端倪:毕竟兔子来扮演狐狸,是不可能的。
  他一再逼问,女孩儿却始终不说,逼急了她才哭着道:“公公,我会听话的,求你不要害爹爹。”
  那时候冯太监还不知道金钗儿原本该去镇远侯府,何况他也不知道金钗儿是跟着金参将的。可是从金钗儿这简单的一句话中却听出了蹊跷。
  这显然是有人拿她“爹爹”威胁过她,让她假装是凤儿。
  可这孩子虽然笨笨的,却非常倔强,不管冯太监用威逼利诱等手段,都无法再叫她说出别的来。
  回想当年,冯英忍不住叹道:“那丫头实在是犟的很,可知要把她教的略有些样子,费了我多大力气。”
  他这句话听在白梼耳中,却可以做另一种解释:落在冯太监这种人手里,又不上道的话,金钗儿到底要吃多少苦,竟是想也不敢想。
  不过话音未落,冯英总算意识到白梼的脸色冷了几分。
  冯公公道:“这可怪不得我,那时候她始终不肯招认怎么换了人,我又摸不着头绪,要知道……如果原本就是真正的金凤儿跟着我,只怕也不用我费力就能调教的很好了。”
  白梼没言语,但他清楚,他得控制自己,因为他怕他会忍不住立刻动手。
  但太素也知道冯太监说的是真话,如果要怪,最先要怪的仍是那个始作俑者!
  “后来呢,她为何受伤,你又是怎么找到金凤儿的?”白梼问。
  冯太监看了白梼片刻:“十七因何受伤,我曾叫人追查过,多半是她在外头走动露了行迹,招惹了仇家动手。威远伯你也清楚,东厂的仇家数不胜数,自然是大海捞针一样。”
  白梼不语。
  冯太监道:“至于金凤儿,说来也巧,当时不见十七回来,我自然派人去找,无意中有个密探密告说,似乎曾经在苏州会馆见到过一个相貌类似她的人,后来费了点周折总算将她带了出来,但我一看就知道她不是十七,可相貌偏偏一样,我立刻想起当初那个偷跑了的孩子!”
  冯公公认出金凤儿,不禁哑然失笑,觉着天道实在有趣,她跑了又如何,最终竟又回到自己手中。
  只不过这金凤儿跟金钗儿可是气质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瞒凡夫俗子的眼也就罢了,但是如冯太监这样的人精,是人是鬼一眼就能明白。
  冯太监故意地问白梼:“怎么威远伯不问我,她在会馆里做什么?”
  白梼对此毫无兴趣,因为他知道,那人一定干不出什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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