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若归去》第2/45页


  我向她点头,这本是官场常有的事,不过这次不同,这位知府生了个不肯罢休的女儿。
  “十天前,新任知府陈平在府里当众被一女子一剑贯胸,死于非命,虽然那女子事后逃出了府去,可还是有家奴认出了那就是原任知府的女儿。”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修元,他的脸色已经变了:“你说,这事会不会牵扯到你?”
  修元不语,我相信他与那女子本无瓜葛,他才立了军功,若为这事受到任何责罚,必是不甘心的。
  “我自会向圣上说明此事,”半天,他叹道,可又不放心:“那女子真是逃脱了?她可曾受伤?”
  我只好笑:“你真没有见过那人?虽然自她进门后你马上奉命出了关,可她在你府里也有三天了吧?这三天里面你们没见过面?”
  “不算是见面,”他迟疑:“我隐隐约约看到过她的背影,还有…”,忽顿了口。
  “还有什么?”我奇。
  “没什么,”他还复了神情:“我没见过她的脸。”
  我怀疑地看着他,一边子恒却又问了上来:“金兄如何对这女子这般关心,难道你见过她?”
  “没什么”,我淡淡道:“不过昨天刚从我父亲那回来,听说朝廷欲办此事,恐怕会牵连到修元,也许他真与那女子没有什么瓜葛,可是办这案子的官大概不会这么想罢,修元,这件事你可要小心了。”
  我这话说得可认真,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大家都不是第一天出来做事了,这官场变幻莫测,道行若不够,一丁丁点小事都可以阴沟里翻了船,那水守诚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好了好了”如意见冷了景,忙出来打圆场:“柳将军才立了新功,皇上赏还赏不够呢,与一个罪臣之女有牵连又怎么了?况且将军出去了半年多,那女子又是十天前才犯的案,自然是与将军无关的,想来这点道理那个判案的官还是想得通的。”又取了杯子来推我:“全是你搅了局,难得聚一聚,也不说些开心的事,还不自罚几杯。”
  她一番话也不无道理,众人面上总算缓了下来,我把话说明了,也想借机会下台,便伸手接过酒杯,道:“还是如意条理分明,我不过是替柳兄担心,凡事小心为上罢了。”又虚敬了众人,才自饮了。
  可说到底,这顿酒席还是变了味儿,不过一个多时辰,众人便觉无趣,终不欢而散了,我向子恒陪了罪,又亲自把如意送回了芳妍楼,“今晚你不留下?”在门口,她抿着嘴笑:“你真的热昏了头?还是有了新欢了?”
  “倒不是有新欢,”我向她苦笑:“这几日父亲逼我当差,逼得紧,心里堵得慌,母亲又差了人到府里,明是照顾体贴,却把我看得严实了,若是一夜不归大概又要惹出事端,我还是过阵子再来吧。”
  她‘哼’了一声,甩袖去了,临走却又回眸一笑:“毓,你有什么心思我会不知道?是你父母张罗着要给你定亲吧?有了家室就少来些,我又不曾吃了你的什么醋?”
  她是个玻璃心肝的人,我笑,我喜欢务实明理的女人。
  回了自己的府邸,我直奔书房,把所有的仆人都散了开去,书桌的里间是一大间藏书阁,我关了门,伸手按下一板书架后的机关,北墙整面书架‘格格’移了开来,露出隐藏的暗门,我旋开门环,走了进去。
  门后面是一大套暗室,几间房间连着打通,宽敞而整洁,房顶的窗其实是花园里的口枯井,无论何时,墙上交错悬挂的夜明珠及烛台都会把房间照得亮如白昼,这里有卧室、书房和茶厅,我甚至还在里面加了间花房,这套暗室是我平时为了躲开父母的关心而自已设制建造的,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也会把自己关在里面,可今天,这里面却住着别人。
  我径直走了进去,一路走向最里间,透过房门处挑悬着珠帘和纱帐,可以看见房里的一个女子寻声已回过身来,她一身黄衫,长发如云,脸上双目炯炯,竟比明珠更光彩照人。
  “水姑娘”,我看着她微笑 “这几天还住得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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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女孩子自然便是那杀了人的水嫣然,七天前我在城外的树林中发现了她,当时她已是犯案在身,藏身在林中,身上还带着伤,见了人却犹自倔强,以剑护身怒目而视,不知怎么的,这个不肯妥协的模样竟是很入我的眼,颇经过一番口舌努力后,我终于如愿将她带了回来。
  “金公子”,她一边迎了出来“放心,我很好”。
  “这里虽然封闭了些,倒也算是宽敞安静,希望姑娘不要介意,等外面的风声过去了,我再把姑娘带出去。”
  我连连向她抱拳,又问起饮食起居,好在她本是个恬静温和的女子,这样幽闭的生活倒也没有什么怨言。
  “小梅还好么?”我问她,这是我专差来服侍她的婢女,向来最是个老实人,但未免失之灵巧活络,“她办事是差了点,可对人一片真心,口风又紧,姑娘就将就着使唤几天吧。”
  她不好意思,略垂下眼帘:“嫣然本是有罪之身,亏得公子出手相助,这几天住在府里多有打扰,感谢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怪人,金公子太客气了。”
  我又笑了,最怕她说出什么感恩不尽,生死相报的话来,好在她当真是骨气铮铮的女子,万般感激也只是轻言带过,不枉了我如此冒险地把她带回来。
  借着烛光,我侧头打量着她,只见那袭浅黄纱衫式样极简单,可穿在她身上当真纤丽妩媚,飘飘欲仙,她的容貌自然是极好的,雪肤浓睫似一点会破,不过更令我感动的是在她这样细致娇柔的外表下竟有那样刚强的性子,她的父亲是文官,并没有什么家传的功夫,但她这么个弱女子竟硬凭着把剑从一群人中闯了出来,只一想到刚见她时她身上斑斑的血迹,我更是决定要帮她这个忙。
  “公子”,她被我看得脸红,轻唤了一声。
  我忙拾回神来,笑道“我想起姑娘原是从柳府出来的,不知是不是等这事过后还欲回柳府去呢?”
  她闻言低下头来,看不清面上神色,不过语气倒是坚定的:“我不会回去的,柳府不是我的家。”
  我又道:“才听人说起,柳修元公子今天早上回府了,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夫君,你终是柳家的人,只消姑娘一句话,我可以替你转呈柳公子,以便他早日把你迎回去。”
  “不”,她蓦地抬了头:“我不回去,我…,我不想见他,想来他也不会要见我的。”只见她纤指紧紧抓住袖口,轻软而急促地说:“金公子,请千万不要把我的行踪告诉他呀。”
  “当然,当然”,这还是她第一次开口求我呢,我只觉精神一爽,所有疑虑一消而光,“那你早些休息吧”我柔声道,半夜三更,二个青年男女共处一室总是不方便的,她是客人,不好意思出言遣人,分寸之间得我自己掌握。
  她直把我送到暗门边,瞧着她如丝锻般柔滑的长发上,一只珠钗在发间微微轻颤,我心里当直说不出的喜欢,又低声说了些安慰的话,才小心翼翼地出来了。
  出了书房,屋外已是一天的星光,夜色下的花园清美不可方物,我心中是阵阵的高兴,立在花坛边只要微笑,却又说不出自己到底在笑什么,舒展四肢,得意环顾,只觉这风也清,夜也幽,星辰更是亮得撩人,叫我一时竟分不出此身是在何处,此夕又是何夕了。

  第二天,我自回了公主府。
  出乎意料,大白天的,父亲居然在府里,一进大厅,便见他立在堂中,见我进门便瞪了眼:“你还知道要回来!”
  “你这些日子又在做什么?”他沉下脸来,喝:“整日里游手好闲,虽顶着个翰林院的名目到底没做出什么名堂来,你这个样子准备到什么时候去?听说倒是和少相与镇威将军整日聚在一处,可也不见得你学了他们的什么好来。”
  我苦笑,幸好几年前就自立门户搬了出去,否则恐怕要天天听他的一番谆谆教诲了,说也奇怪,父亲本是武林出生,倒会了一身的官场口气。
  一边早有婢女去后堂通知母亲,不到一会儿,我那尊贵贤良的母亲便赶了过来。
  “毓儿,”她一迭声地叫我:“怎么又是一个多月才回来看看,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外祖父赏你园子单住”,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一把拉住我手:“即来了,何不在府里住二天?瞧你瘦得这个样子,是不是厨子手艺不好?别太操劳了,官家的事是做不完的,自己身体要紧。”
  听这话我并没有怎么样,父亲却是要恼,“他何曾做过朝中的事”,他薄怒:“又不肯好好学武助我,整日里风花雪月的,一身纨绔子弟的庸碌模样。”
  母亲舍不得,可又不敢驳他的话,只是一个劲心疼地抚着我,摸得我浑身不舒服,幸好父亲也看不下去了:“你这么搓捏着他做什么,他又不是个小孩子了,还不下去,我有话要同他说。”
  “等会别忘了来我房里。”母亲无奈,只好叮嘱了句才放开了手,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她才出门,父亲便转过脸来看我:“上次我说的事你考虑过了么?若是继续在翰林院就别整日混来混去的,要不就干脆来助我管理武林的事,当今皇上既然偏宠你,你就须做了些事来,不能令他太失望。”
  我低头不语,翰林院和武林都不是我的本意,官场是趟混水,江湖却是波沼泽,我只想快乐自由地过日子。
  “你说话呀,”父亲声音又响了起来:“难不成你就准备这样一辈子混过去?如此一事无成你白来人世一趟。”
  听他这么说,我忽笑了,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武林的事有二弟帮你还不够吗?磊是天生的武学奇才,又懂得筹措调度,他不已经是盟主的最佳人选了么?再说翰林院,我只负责书卷目录的整理与编撰,总不成再出去考士当官,我志不在此,父亲又何必强求?”
  “庸才,庸才”,父亲跺脚,怒:“真不知怎么生下你这不肖子来,偏又是长子,文武皆不成,辱了门楣不说,叫人看了是可恨又可笑。”
  我叹气,只好恭身聆听,也难为父亲了,他本是世袭的武林盟主,却娶了当今公主为妻,在别人看来他是朝廷江湖二手都有掌控,威风凛凛,左右逢源,可我却知道,这是险峻勉强的活儿,搞不好二面一受力,略有闪失会得粉身碎骨,偏母亲又温柔善良,二弟也是人才俊杰,又不好打家人骂奴才的,除了我还有谁配给他出气。
  就这样,一如往日,我低着头在房里被他足足训了一顿饭的时间,这也是我每月一次的家常功课了,早已驾轻就熟,只等到他累的时候,我便可抬脚走人。
  终于,在一顿百年老话后,他取了茶盏,我也识趣,忙从旁边婢女手中接过敷在冰盒子里的手巾,递到他面前,仍是诚恳的模样:“天热,父亲请用”。
  他‘哼’了声,伸手接了:“费了这些时候,我的话你若听得进一半就是你的造化了,也罢,你还是去看看你母亲,省得她又担心。”
  听他这话,我如同是领了圣旨,束手出了门,又来了母亲房中。
  这次是完全不同的一番情景,还未进房,已有小婢女笑着迎出来,挑着珠帘请我进去,一旁母亲的贴身婢女巧红亦是看着我长大的,见了我欢喜得不逊于母亲,上来拉着手不放。
  “好了,好了”我笑:“我又不是八岁的孩子了,一个月还是见得了一次的,别这么行不行。”
  “是,是”她直笑:“少爷也有二十二了,不过没成家的主子不能说是大人,要等少爷行了大礼了,有了少奶奶管,我们才算是不用操心了呢。”
  真是的,每次无论说什么,她都有办法转到这么句话去,我只好苦笑:“那你还是操这个心吧”。

  “毓儿呀”,母亲也跟了上来:“你父亲没有为难你罢”,她把我又是一阵的紧搓慢揉,我只觉浑身都要麻了,忙打岔:“磊在哪里,怎么没见他人影”
  “唉”,母亲叹气,暂时忘了揉我:“你父亲把他盯得紧呀,整日里人也不见,这孩子又忒心高,做起事来没日没夜的,跟你一样,也瘦得很呢。”
  “他和我不同,”我笑:“我这是玩闹的,他倒是操劳,母亲还是给他多补补身子吧。”
  “那也要找得到他人才行,”母亲又叹:“你看看,每天我睡下了也不见他回来,今天早上我才一起身,他又不见了。”
  自小娇生惯养的母亲有时候倒像是个小妇人,我只得软下口气上前花言巧语地哄她,偏她也最爱听我的话,不过一会便又把她说得兴高采烈起来。
  “还是我们毓儿最乖”,她直笑:“最知道疼母亲。”
  乖?其实未必,不过我最懂得说她爱听的话是真,也肯舍得下时间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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