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若归去》第20/45页


  “况且这么力排众议地接纳一个人,还真不像是皇上办事的风格呀,”我嘻嘻地笑,管他有没有这回事,这个谣我先造定了。
  太子呆住,像是被人狠狠踢了一脚。
  “说了这些不好听的话,真对不住呀。”我摇头晃脑,没事人一样自顾自走了,子桓想要困住我,却不知我最是胡言乱语的一个人,他不给我好日子过,我也不让他过得舒坦,想着自己刚才说得话,临时的慌话能编得这么天衣无缝,连我自己都要佩服起自己来。
  即得了太子的玉佩,我在宫里肆无忌惮起来,任意在各处行走,他说得对,乘子桓还不知道这件事,我得好好利用这块玉佩。
  先去了十一皇子府,没进门,就在府外来回走了几圈,皇子府的看门人都是认得我的,马上回去禀报,不一会儿,晔便出来了,远远在后面跟着,我把他引入宫中一角偏僻的小花园。
  “金兄,你还好么。”一到安全地方,他便冲过来拉我手:“伤得如何?”
  “没事,”我笑,他脸上的感激兴奋并不是假装的,以前他总是不放心我的吧,这次总算叫他相信了我的为人。
  “你自己还好么?”我问他:“皇上没有为难你吧?”
  他摇头,面带得意之色,其实那日在堂上我也看出皇上对他宠爱非常,根本不愿相信他会投毒。
  “再告诉你一件好事吧,”我呵呵笑着,把刚才的事情向他描述了一遍,又道:“太子本无可惧,但他背后的少相子桓却是个人物,我们要对付太子,必先制住子桓,实在不行,至少也要让太子不肯相信他的计策。”
  “离间计。”晔眼一亮,轻叫出声。
  “聪明,”我点头,这个皇子还真是反应敏锐,手段干练,这事要是和无非谈,非得搞得鸡飞狗跳,到头来,他还不一定肯接受。
  “我马上就叫人四处去宣扬这桩事情,”他道:“再过几天定会传到太子耳中,到时候他必定相信。”
  “不错,”我颔首,就算他不相信,也会在心里留下嫌疑,子桓的话也就不会听得像以前那么入耳了。
  “无非怎么样?”我问:“这次他伤得不轻呢,得好好调养一下了。”
  “是”,晔笑得暧昧:“你放心吧,绮丽姑娘也派人问了很多次了,我会叫人好好照顾他的。”
  话已说明白,我也要注意到他的处境了,毕竟这事风声未过,我们不能太明目张胆,我请他先离开。他走了,我又在园子里逛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直接回房间。
  在以前,离间计大多是配着美人计一起使的,可惜我这里没有美人,一念至此,不由长叹一声,我们所依仗的不过是皇上对晔的宠爱以及太子的无能,这事,难呀!
  我把自己关在房里,又等了几日,估计着外面的流言蜚语传得差不多了,开始重新出门,每日从太子府门前晃了过去,又在园子里逛了几圈,才笃悠悠地回房间,一连几日,时间分毫不差。
  到了第五日,同往常一样,我回了房,才在椅上躺了一会,便有人走了进来,不用看,我也知道他是谁。
  “金毓,”太子沉着脸,走到我面前:“我有话要同你说。”
  “哟,贵客呀,”我装腔作势起来,故意问他:“你怎么会到我这里来?”
  他的脸上阴晴不定,原本平庸的表情倒因此显得机灵起来,我微笑,看来,他已经相信了那些话。
  “是为了那次我说的话么?”我轻笑,漫不经心地又在火上浇油:“太子实在不必如此惊异的,其实宫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不过大家不说罢了,我是个粗人,口没遮拦惯了,太子不要见怪呢。”
  他不响,在我面前的椅上慢慢坐了下来,良久,道:“金毓,我们做笔交易吧。”
  “交易,”我好奇,似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想到交易,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他,这个外表愚钝的男人,心里自有弯道。
  “你助我登上皇位,我会任你为丞相一职,”他吃吃道:“子桓既有皇室血统,难保他不会生出异心来,我们好歹还是亲戚,我还是更相信你。”
  “哦?”我眼一亮,这个条件看来与晔所提的一样,可实际却是截然不同的境遇,如果晔登基,我便是那用尽的弓,无用的狐,只好臣服在精明强干皇帝身边,但若太子为皇,他却是我手心的棋子,任我左右摆布,这相同的位子落在不同的人身上,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
  “怎么样,”他焦急地问:“金毓,我可以满足你很多条件的,只要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我会比晔更善侍你。”
  我抬头看他,此刻在我眼里,他已不是个单纯的人形,却是大片繁华的江山,无尽的财富,不错,跟了他,我将获得比晔更多的利益,而且我敢保证,在他身边,决不需要任何小心翼翼与防患于未然。
  我知道自己生来便是一个人质,我的命运完全系缚在二方势均力敌的交点上,不会轻易的死去,可也决不能兴隆的生活,千百个夜晚,我都在提醒自己,逃不掉的,皇上终会死去(无论他是老死还是毒杀),新一任的君王仍会继续延续一切,这一辈子,我已被烙上了印痕,永远离不开这场政治旋涡,可今天,我突然发现,原来,在这个旋涡里生存,也许,亦能活得兴旺发达。

  过后的几天,我都没有出去,整日呆在房里,除了看书还是看书,表面上,我很安静,事实上,心里底是一刻也没有轻松下来,皇上的生辰不过一个月了,我仍未拿定主意,在太子与晔之间我必须选择出一条路来,但我知道,任是哪一条路却又都不会走得安稳太平,叹着气,我终于尝到了心机的苦涩。
  有了心事,夜里也睡得不踏实,人仰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心念却仍在急转,耳听得窗外已敲过三更,黑暗中我突然睁开眼来,静夜里有人在轻轻呼吸。
  我极慢极慢地侧起耳来,那个声音传自窗边,起伏轻柔而短促,它正慢慢靠近,一寸寸,一步步,有人慢慢走了过来。我努力调匀呼吸,保持平静,一手却已暗暗注力,紧贴在身边,只等他再近些过来。
  靠着床边,他停下脚步,虽然隔着纱帐,我亦可以感到他的目光,正紧张地凝视着我,那双眼睛在闪闪发亮,终于,他伸出手,从帐缝间一点点探了进来,这一刻,我蓦然而起,拧身扑了上去,一手抓住他已伸入帐中的手,一手已握上了他的颈,借着一股冲力,将他扑着压倒在地。
  “啊,”她痛呼出声,声音娇嫩宛转,竟然是个女人。
  17
  “小馨?”我也吃了一惊,她的身上有股清香,我闻得出来。
  果然,她娇声低唤:“少爷,是我。”
  “你来干什么?”我沉声问,并不松手,再怎么说,她也是子桓的人,又偏偏在这么个要命的时候出现,我不相信她。
  “我…,我是来看你的,”她轻叹,又道:“你别大声呀,千万别惊动了敲更的人。”
  “哦,”我半信半疑,一手在她身上飞快摸了一遍,果然没有兵器,才翻身到一边,让她从地上起来。又摸到桌边,擦亮火石,点起蜡烛,才回过身细细打量她。灯光下,她坐在床沿上,一身紧身黑衣,面孔却是雪白,比起以前,是真的清瘦了许多。
  “怎么了?”见她如此惨淡的面容,我倒有些怜惜起来,“你怎么进的宫,又为什么穿成这样来我这里?”
  她低了头,不说话,半天,一粒眼泪滴在手背上,晶莹得似露珠,愈衬得人纤细柔弱。
  我叹气,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小馨,你来,不是为了要哭的吧。”
  “是,少爷,”她呜咽道:“我只是想你,今天又正好是我当班,所以忍不住…”
  “当班?”我奇怪,转头盯着她:“当什么班?你在宫里有职么?”
  “不是,”她摇头,过了一会,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泪盈盈地看着我:“少爷,你这栋房子被监视起来啦,每天都有少相府的人来看守,今夜,轮到我。”
  我‘霍’地站了起来,心头似火星迸裂,又像是什么地方突被照得通亮,半天,才慢慢地坐了回去,努力淡淡道:“怎么,每天晚上来做什么?白天不来么?”
  “白天也有人的”,她说:“这所房子早被人看牢啦。”
  我说不出话来了,半天,长长叹了口气,这些天我是白想了,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少爷,你好么?”她仍在那里痴痴地问,小小的脸孔怯生生地可怜。
  “没什么,”我总算回过神来,无奈地看着她,真是难得呀,到了这般困境,还有一个她在关心我。
  “你在少相府做什么?”我问:“似你这样的,应该不用做这种事吧,难道子桓没有更好的去处安排你?”
  “少相本要我在房里侍候,”她又低下头来:“专管房里事,可我情愿做一般家奴,我对他说,我有武艺,不喜欢在房里干事。”
  “哦?”我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少爷,如果我只呆在相府里,就永远看不到你了。”她轻轻说:“我希望能在外面办事,这样,总有机会碰到面的。”
  我胸中顿时一酸,所谓患难见真情,原来以前我的眼是瞎了的,竟然从来没有仔细看清这个女孩子的心。
  “少爷,”她见我难受,又要说话,我不等她开口,已伸出手去紧紧抱住了她:“嘘,别说话。”
  房内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在一闪一闪的跳,我一言不发,只想紧紧拥她,我知道,这样的浓厚的感情,这一辈子并不会有很多。
  每天,我会遇到很多人,做很多事,可只有很少的人、很少的事才会进驻心里,在最深处留下它的模样。至今,我仍记得第一次见到嫣然时,她的那张混合了倔强和柔弱的脸孔,因此,拨动我心弦,令我无数次梦萦魂牵,可现在,我相信,从今以后,会有无数个午夜梦迴,我都会记起今晚小馨哭泣的模样。
  原来,荣华富贵时的关爱与依偎俱是不可靠的,只有在穷途落难中看到的笑脸,才是真正的温柔倾心。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耳旁忽听得鸡鸣一声,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滴湿在我肩膀,终于,她轻轻说:“少爷,天快亮了,我要出去了。”
  18
  十月初八,黄道吉日,诸事皆可行,喜神西南,贵神正西,财神正西。
  皇上六十辰寿,自清早起,礼部唱颂诗,国典庆礼,百官赐宴芳华堂,大戏三日,至夜,皇亲聚饮清悦园。
  我虽为罪臣,毕竟是皇戚,掌灯时分,与父亲母亲金磊同座到清悦园。
  园中早已挂起彩灯蜡台,照得遍地通亮,诺大的园子里只六桌酒席,满满围坐着皇室宗贵。
  皇上笑逐颜开,虽然累了一天,仍兴致勃勃,先赏了众人金玉宝器,又赐下歌舞杂耍,所有的人脸上俱是喜气,好一派欢乐融融的家族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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