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若归去》第30/45页


  “我会防着他的,”我正色:“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亦没有永远的敌人,是敌是友,都得看情势如何,我想找人掏心挖肺也不可能呀,名利场中主角永远是名利,不可能有情义的立足之地。”
  “那你累不累?”她笑:“一个可以相信的人都没有,整天疑神疑鬼的,这样的日子,玩几天也够了,长久下去,你会不会厌?”
  “会,”我笑:“要是一切局面都是别人控制,我当然会厌,可如今我也在鼓着劲呢,朝廷这趟混水越发浊了,对此,我功不可没,不把他们的一切关系路道打乱,怎么能显得我游刃有余的本事来。”
  “而且,我身边也不是没有可信的人,”这话,我倒不是拍马屁:“你和小馨都是我的亲人,你是聪明机灵,小馨却老实可靠,有你们这二个,我也算有底了。”
  “可是我要回去了,”她黯然神色起来:“你们这里多精彩呀,可惜我不能永远呆在这里的,要不是怕妈妈会生气,我根本不想回西域。”
  “我们可以写信,”我道:“你也可以常常来看我,有什么事情,我叫人飞鸽传书。”
  “骗人,”她不吃这套:“这些话都是骗人的,你不过是哄我走。”
  我白眼,这样的女人,软硬不进,还真不好对付。
  “绮丽,”我终于吐出口气,说起了大实话:“我们根本是一样酷爱玩世的人,这一辈子,都不会静下心,不过,我要玩得是官场,你能玩得却是情场。”
  “嗯,”她总算听进去了。
  “我走不出官场,你却不会深情,虽然是同一种人,可是我们面对的命不一样。”
  “哼”。
  “所谓聪明误人,过于精明了就不可能去相信别人,总觉得什么事情都逃不过自己的法眼,什么事都能左右其中,可惜呀,人一聪明了,也就轻松不了。”
  “你累了么?怪不得娶小馨,原来是为了要躲懒。”
  “我喜欢小馨。”我一字一字大叫起来:“我曾经也喜欢过嫣然,为她伤了心,可是,我还是明白过来了,女人,其实是差不多的,要多少有多少,嫣然若是进了我的府,总有一天,我也会厌。”
  我气鼓鼓地看着她,她不是要听实话么,我就扯破脸,摆明了说:“你喜欢无非?可会喜欢多久?你要是个男人,这就算风流,绮丽,你是得意惯了,才养成了这种目下无尘,不肯安定的样子,你要的,不过是魅惑的无非,绝色的无非,你并不把他当男人看,他才不笨呢,等入了你的手,不消一刻,你就要责他老成无趣,我若是他,也不挑你。”
  “…。”她不出声,却似只争斗中的刺猬,浑声毛发皆张。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说得都是老实话,这样的老实话,不会有第二个人来对你说。”我拖了把椅子,坐了下来,这个小丫头,早该有人好好说说她:“你自己也说不肯嫁给无非,你不喜欢受约束,那也无妨,反正你都是个公主,历代比你荒唐的公主多的是,没有一个是不得意的,地位够了,如果环境允许,荒唐也是种福气。”
  “这天下的人,最在乎的永远都是自己,无非是这样,子桓是这样,你我也是这样,说什么痴情忠贞,谈什么失意痛心,所有的事体不过做出来自欺欺人的,到了紧要关头,人第一想到的,永远是自保。”我冷冷道:“我得不到嫣然,心痛是为了自己,你失了无非,流泪也是为了自己,人心都是自私的,可是绮丽,就算想让自己沉溺其中,也不要时间太久了。”
  说罢,我紧盯着她看,她不喜欢藏头缩尾的客套话,要劝她,非得窝心兜底子的说出来不可,事情不过是这样,她要玩尽人间,我真正深爱的,却仍是官场风云。
  她狠狠地瞪着我,半天,眼珠里的火焰才若退潮般淡了下去,我静静看着她,曾几何时,那个甜美芳醇得如同杏李娇蕊般的女孩子已变了模样,不同于男子,女人的领悟通常犹如层纱笼面,愈是看得懂,悟得透,脸上便会越生出朦胧。
  她起身,一甩衣袖走了。
  子桓来的时候,果然是个明媚的好天气,比天气更温婉怡人的,却是他的笑容。
  我把小馨带出来,同他认亲戚。
  “从此后大家便都是自家人了,”他绰约地点头,挥手令人捧来薄胎轻瓷托盘,盘中是对绿玉镯,油润通透如一腔碧水,“区区一点小意思,就当作是见面礼吧。”
  小馨红了脸,不敢去接,低头立在我身边不响。
  “怕什么,”我替她取过来,仔细照了照阳光:“成色一般,不过是普通货色,先收下随便戴着玩罢,以后你嫁过来了,少相还要陪一份丰厚的嫁妆。”
  闻言,子桓一怔,马上怒目瞪我,我呵呵地笑,嫁妹子哪有这么便宜的,他登相也有几载了,家藏颇丰,我不刮他一层皮,才怪。
  不知何时,赫真悄悄走来,立在我身后,待我笑声渐息,方轻轻禀话:“公主在园子里,说要过会才来。”
  她柔软生硬的语调,触目别致的外表,引得子桓注目,我看见,他的眼中似有针芒。
  “她是绮丽的贴身侍女,”我的针芒却在嘴里:“少相何必执于验证紫眸,能令如此艳异人物跟随左右,凭天下,只西域皇族一家。”
  他歪歪一个唇笑,不置可否,径直抬腿同我走入后园。
  时已近春,后园里柳发新芽,横翠飞红,映在初荷清塘,融融春秀已在眼前,绮丽一身深紫,正伸了尖尖玉指,去拈树梢的飞蝶,见我们进来,她笑:“天气还没暖呢,怎么会有只蝴蝶在此?”
  子桓眼中生光,不自禁地跟着微笑,原来穿红的绮丽不算绝色,这样绚丽生姿的紫眸,原本就该配紫衫。
  “在哪里?”他轻拂长袖地走了过去,“我来同你一起捉。”
  绮丽不语,却别过脸来,向我淡淡一笑。
  我点头,希望她能明白,在这世上,每一个人,只能是一遭,若有美貌如她,富贵似她,不羁同她,就该一并看透这贪嗔爱妒,女怨男痴,说到了底,不过是场游戏。
  翻腾昏黑的俗世情欲,是一朵一朵的飞花,迸绽在滚滚红尘,任是再多美丽怜爱,也只一季的风光。
  我领着小馨、赫真,悄声退出园去。
  “难道真要让绮丽嫁给子桓?”一路上,小馨忍不住问:“绮丽真会答应吗?”
  我不答,向她耸耸眉,绮丽魅惑诱人,好比雪鹤头顶的那抹红,人人皆爱这滴朱色,却容易忘了,那儿是有毒的。她的绝妙在于不羁心情,在以前,这层不羁只限于玩笑和游戏,可经过无非一事,天真懵懂已转成妖红慧眼,她开始渐渐明白自己最终要的是什么。
  我想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成熟期,这样的成熟于平凡之中是生不出来的,非得需要经过特殊事故的历练。这个成熟期,在嫣然,是复仇的十八岁,在我,是遇到她的一刻,对于绮丽,却是失了无非的今朝,不过也有被延误了的,譬如母亲,未嫁时是在宫里受宠,出了阁转入父亲的蔽护,恐怕到了今天,她还未真正的长大。
  “你笑什么?”小馨又问:“这样的异样笑容,可是又有什么古怪主意?”
  “傻孩子。”我爱怜地看她,也许,她并不是真正了解我,可是我并不需要谁的真正了解,恋上小馨,原为了她一心一意的眼神,虽然人生浊世是一场劫难,多情世故亦是幻影,我却需要这样一双忠诚关爱的眼睛,围绕在身边,令我暖上心头。
  环顾满目丽色,我慢慢低下头,驻步于这枝一心为我而开的素馨,欲吻上唇去。
  “金毓,”赫真不识趣地过来了,“你答应过我要劝公主回去的,为什么还要漏出她的身份?”
  我叹气,她倒真性子,大约西域本地人都是这样的。
  “是呀,”小馨也奇怪:“为什么要告诉少相关于绮丽的事情?”
  “不说?不说你的事情能这么容易办妥么?”我伸手刮她鼻尖:“光凭太子下命,少相怎么会这么快把这事办了?要他心甘情愿地就范,非得用点饵不行。”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急?”
  “傻孩子,”我笑:“因为要急着和你成亲呀。”
  她通红了脸,软软偎在我身上。
  我微笑,事实?当然不是这样,皇上这些日子不行了,太子登基指日可待,等他羽翼丰满了,说不定一深思熟虑起来,又指不定要把哪家的千金硬塞给我呢,想要开口求东西,自然应乘他根基未深,心慈面软之时,皇上这个位置,坐久了,人都会疯掉,不是想得太多,步步皆兵;就是完全不想,依赖小人,古往今来,会得中庸之道者少之又少。
  小馨不过是个天真纯情的女孩子,我倒情愿她永远这么简单可爱。
  “那么…”赫真一点也没有起错名字,还挺真的。
  “没事了,”我板起脸:“我说过她会同你走的,就一定会走,你多问什么?”
  她噘起嘴,生了气,回头自走了。
  “别往园子里去呀,”我不放心,在后面嘱咐,这个西域人,有点傻心眼,不关照她是不行的。
  再转过头来,只见小馨眼波流动,脸上居然有一股喜色,她粉色绯绯的面颊饱含着深情,袅袅地走过来,靠在我怀里,轻道:“你别这么凶呀,好不好,不要吓坏了人家赫真姑娘。”
  我眨着眼,明白过来,这些天赫真跟得那么近,她也在担心吧,恐怕眼前她这份主动亲近,根本还是为了我对赫真的凶,女孩子总是小心眼的,看到心爱的人对牢别的美貌女子粗声粗气,她会有安全感。
  我还是笑了,又一次捧起她飞红的面孔,凑上唇去:“小馨,我真是,真是喜欢你的这个样子。”
  通往花园的那一洞门大开着,我并不怕有人会走出来,绮丽本就是只翩飞的蝴蝶,如何在花间流连,是她天生的本事,这点,我根本不用担心,自负的子桓也该时候吃点亏了,也许穷这一生,他也不会得到她,这世上,哪里会有人能够真正得到迷恋花丛的蝴蝶,凡夫俗子,芸芸众生,皆是上天巨掌中随意把弄的玩偶,而绮丽,却可算是个侥幸,对她来说,这一生的快乐惬意才是归宿。
  26
  晚上,倚丽来我房中。
  “如何?”我笑问:“这小子还好玩嘛?”
  “不好玩,”她冷冷道:“一点也不好玩,他关心的,不过是我的身份。”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叹:“少相年轻得志,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摸过,女人在他眼里都是差不多的,只有带身份的佳人才可以考虑作妻室,这是他的处境。”
  “胡说,”她摇头:“要是知道他最在乎的只是因为我是公主,还有什么玩头?”
  “那你得将就一下,”我说:“女人都喜欢有点权的男人,可男人不知道取舍,怎么会有权?再说子桓算不错了,他对你也算动心,至少你不是公主时,他也另眼相待。”
  “哼”,她却说:“金毓,我发觉你是变了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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