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若归去》第9/45页


  他笑着点头,立刻陪她说话,动作间体贴入微,渐渐的嫣然的脸上腾起一抹红晕,神情间亦娇慵起来,我冷眼旁观,想来在修元未发兵的三天里,他们之间必定是有些事的,所以她至今不能忘了他。
  我端正起酒杯,掩盖住脸上的失意,真好一对璧人,罢,罢,罢,这件事情她做得完全正确,我若是女人,自然也选修元,这样一个年青俊挺,英气勃勃的少年将军,哪个少女不肯钟情,看了看自己的腿,我只有叹气,我,不过是一个人质,自身尚且难保,哪还顾得了别人。
  又抬眼寻绮丽,她已缠着子桓去看桂林,想不到平日里一个娇痴稚气的女孩子,关键的时候居然颇有风情,我满意地看她轻颦浅笑,转盼生姿,伫立在风神俊雅的子桓身边,可不又是一对玉人,突然间微微发呆,说不定今天我是专为别人作嫁衣来的呢,事到如此,唯有苦笑。
  我又端起了酒杯。
  这顿酒宴饮得冷清,众人俱是双双对对,独剩我一人只杯,不觉郁闷,忙唤来了那唱曲的小婢,教她《苍梧谣》――‘天!休使圆蟾照客眠。人何在?桂影自婵娟’。
  正自神与魂授之间,子桓笑着走了过来:“金兄怎么偏爱这曲,虽是应景,却惹愁情,很该改了去。”
  我笑:“自古悲秋咏愁,有几首赏桂词是欢娱的,若不是为了你的应景,我倒想唱些别的。”
  “金兄但唱不妨。”他有佳人相伴,心情舒畅,哪还会来理会我。
  得了这话,我索性放了酒杯,以筷击盏:“大笑间拂袖而起,抛簪弃履,问风流如斯者古今能几,赏名花,拼醇酒,消岁月,何为天下事,自有公等在,闲,闲,闲。”
  唱罢放声大笑,众人皆鼓掌,修元问:“这是何曲,怎么没听过?”
  “这是我自编的”,我回他:“有个名目,唤作《宛若归去》,柳兄喜欢么?”
  他不置可否,我也微笑,淡泊名利是一种姿势,功名成就则是另一种,我的矛盾便是龟缩挤兑在二者之间,这样尴尬的姿势如他那样得势朝野之人又岂会明白。
  这一宴直饮到掌灯时分,我喝得有六分醉,自觉步履轻浮,眼睑艰涩起来,忙起身告辞,在门口分手时,我同修元道:“我的腿仍未大好,父亲又是真恼了,恐怕这些日子还得住在公主府,柳兄何不经常走动走动,以解小弟病榻之苦。”
  他不住点头,脸上笑意盎然,其实我这话不过是给他个台阶,从今以后,不用我下贴去请,他自会频频上门的,这点我有把握,再回过身来,背着众人,给绮丽一个褒扬的笑容,幸亏有了她,子桓才没有深究嫣然的来历,他是监视我久了,到底生出些轻视之意来,哪里会想到我竟会把朝廷卿点的要犯带到他家去呢。
  回了府,绮丽亲自为我端来醒酒汤,“你原来安的是这个心呀”,她轻笑:“到底还是不好受吧,居然把宝福让给了别人”。
  我叹气。
  “要不要我陪你喝酒?”她倒想得齐全:“你们中原人不是很喜欢借洒消愁之类的,再和朋友诉诉苦,不要紧,酒我可以去厨房偷点来。”
  “这话错了,”我正色:“其实伤心的时候千万不要同别人说,情愿自己一个人呆着或是干脆做点什么事,因为没有人能承受你的烦恼,朋友也不行,何必要他们板着脸装作同你一样伤心的样子呢,这些都是假的,而且要是一不小心说出点什么秘密来,第二天后悔的还是自己。”
  她睁圆了眼:“你这话是对我说么,原是该我劝你呀,怎么你反而跟我说起了大道理。”
  我失笑,又打量她:“看来你还是挺有几招的,少相被你迷得紧呢。”
  她‘哼’了一声,“对付男人么,每个女人都是有几招的。”
  “哦”,我直了眼,好大的口气。
  “妈妈说如果你真对一个人用了深情,那你就永远不会是他的对手,很多手段不是不会使,不过是不舍得用罢了。”她看着我,似笑非笑:“宝福真是有福气呀,有你这么替她操心,你是真喜欢她吧,就算她的心不是你的,也非要帮她了此心愿”。

我笑不出了,她果然是个明白人,这是在点化我呢,真的,十个嫣然也不会是我的对手,不过为了这片心,处处占尽下风,也罢,就当是前世欠了她的吧,我叹着气,躺下了身来。

  不出所料,修元真是走动得勤快,每过几天,他便要来公主府坐坐,我伤神之余,倒也有些好笑,不知当他得悉宝福原是他半年前不甘不愿讨的那个妾,会有何想法?不过凭我对他的认识,修元是个豪情爽直的男子,无论如何,嫣然跟了他也不会吃太大的亏。
  不仅是他,子桓也常来,终是碍着身份的缘故,要多隔了十几天,公主府有了这二位贵客穿插,凭空热闹了起来,父亲不知究里,也曾暗地里盘问过我,我耸耸肩,并不说明,只小心翼翼地安排妥当,子桓是不能见到嫣然的,否则迟早要穿绑,而修元亦不可常见绮丽,以防口齿间露出破绽,我费心费力地周旋其中,颇为忙碌。
  人一忙,心情就差,忍不住要自嘲,此时腿已大好,我坐在椅子上,一腿点着桌子背面,人往后仰,‘咯答咯答’地翘着椅脚,一边叹气:“想不到我竟是芳妍楼里的人才”。
  当然这话不能说给别人听的,我只同绮丽一个人说。
  谁知她竟然是懂的,“芳妍楼,妓院呀”,她说:“你是说自己很会安排姑娘接客罢。”
  我一记没点住,几乎要从椅上跌下来,这丫头,怎么什么都知道。一时不由脸红心虚起来,原是欺侮她是西域人,不知中原风情世故,所以才说了这种话,偷眼看她,并没有脸上变色。
  “你可别瞎想呀”,我赔笑:“我是胡说的,那些姑娘怎么能同你和宝福比,这话可不能传出去的。”
  “怕什么”,她毫不介意:“大家都是女孩子,有什么不一样的,妈妈说中原女人嫁人身不由已,有时候就像在接客,不过是对牢一个客人罢了。”
  这话真新鲜,我张了嘴,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她妈妈可是什么都敢说,真是有其母便有其女了。
  “你妈妈以前是怎么认识我父亲的?”摸了半天鼻子,我还是忍不住好奇,父亲是那样规矩守礼的一个人,怎么会认得这种世故泼辣的女子,完全背道而驰的性格。
  “不知道,”她也奇怪:“我妈妈不大提起金伯伯的。”
  “你不是送信来的么?”我问:“送的什么信?西域距此这么远的路,他们还有书信来往,应该很熟的。”
  她摇头:“我没见过那信,封住了,不过金伯伯看了倒很高兴呢,他也没说信上写什么。”
  我点头,看来父亲同绮丽的母亲真是旧识,又想起什么:“那你父亲呢?他在西域做什么的?”
  “也不算什么,”她谦虚地:“他不过是西域的子王,他与西域王是表亲。”
  我又一次要跌下椅子,天,这么大的来头,复坐稳了,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可又怀疑:“听说西域皇族都是紫眸,你怎么不是?”
  她笑笑,低下头来,在脸上摸了摸,又抬头,再向我眨眨眼,我一惊,这次腿一软,手没撑住,真的从椅子上滑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哈”,她拍手大笑,过来伸手扶我,我不接力,只瞪着她的眼,她的眼珠竟是紫色的,如彩霞般绚丽。
  “这是什么,”我惊呼:“怎么会这样?”
  “没有什么呀,”她无辜地说,摊开手来给我看,手心有二片极薄的亮片:“这是父亲给我玩的,它能改变我眼睛的颜色。”
  我傻了,子桓小看了我,我又小看了绮丽,这个女孩子,不简单。
  一声不响,我站了起来,仔细去看那二片东西,似是水晶质的,又还给她:“你还是带上吧,别惹事生非了。”
  她委屈:“是你要看的呢。”还是戴好了。怪不得总觉得她的眼珠深黑得特别,名副其实地二颗黑宝石,原来是这个原因。我叹气,世上的事情可真是难以预料呀,原来坐在我房里整天端茶送水的竟是位西域的公主呢,我是服了。
  8
  这伤又养了二个多月,坠叶纷飞的深秋季节,我的腿伤才完全复原,对此,全府上下最高兴的恐怕仍是绮丽,这样一来,我就可以陪她出去玩了。
  挑了个风高气爽的日子,我终于同她出去,一起的,自然还有柳修元与水嫣然。
  我们四人弃了锦衣车马,在京中的繁华闹市中游走,对于绮丽什么东西都是新鲜有趣,她又特别活跃,一路上我都得时刻小心,以防她一头撞到别人的身上或是铺子上去,好不容易挨到中午,我们在京中最出名的‘燕华楼’歇脚。
  ‘燕华楼’著名的不仅是各色精致的菜肴,还有这玲珑的包间,一格格搭在楼上,窗栏紧靠长街,客人可以隔着珠帘俯看街心风景,而我们要的也是这里视野最好的一间。
  揉着初愈的小腿,我一手指向绮丽:“你要是下午再这么胡闹乱跑,我就自己回去了。”
  她咯咯笑着,讨好地上前为我倒酒布菜,这丫头,还真懂得查颜观色,实在是鬼精灵一个,我心里怨着,嘴里咒她:“什么时候等你嫁了人,找了个比你还会闹的姑爷,那才叫活该报应呢。”
  修元与嫣然相视而笑了起来,经过这些日子里的来往,他们已不再陌生,虽然身份仍未昭然,可双目之间的深情却是真的,我微笑着,暗中拿捏分寸,应该差不多是时候了。
  不过略吃了几杯酒,我放下筷来,索性来记开门见山,直奔修元:“你觉得宝福姑娘怎么样?”
  他吃惊,不料得我如此直接,看了看已羞得满面通红的嫣然,道:“很好。”
  “很好?”我笑他:“好到几分?咱们也不说废话了,只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娶她?’”
  “愿意,”他毫不犹豫:“这几日金兄想必也已看出,我对宝福姑娘是真心的。”
  “如何真心?海枯石烂?誓比鸳鸯?”
  “金兄不要取笑”,他正色:“说什么都不重要,金兄只看结果罢。”
  “结果我是等不及了,不过眼前倒有一桩事情可以试试你的真心。”
  “何事”,他挑起眉毛,满不在乎。
  “她才不叫宝福呢,”我冷冷看他:“她的真名是,水―嫣―然。”
  话一出口,他们两人的脸色全白了,嫣然是吓得,修元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霍’地站了起来。
  “惊什么?”我伸手示意他坐下,淡淡道:“没有想到吧?可事实就是如此,你的心上人大半年前就进了门了,可惜你都没有好好看过她,没料到最后竟又喜欢上她,事情有些棘手呢,是不是,修元,你准备怎么办?”
  他呆呆坐下,往日潇洒神情没了影,我笑着,盯着他,有些不怀好意,这个麻烦终于也轮到了他头上。
  绮丽睁大眼看着他们两个,再看看我,有点明白了,我飞快地把这件事情向她解释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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