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劫》第2/408页


更有那屋檐底下,三五个一堆,圈在地上掷骰子,玩牌赌博的,无论玩的、吃的、赌的,全是花的平日难有的压岁钱。

尽管小手冻得鲜红,尽管鼻子下面拖着两条清鼻涕,他能呵呵手,搓搓手,或者是猛一吸,或者是拿袖子那么一抹,仍然玩他的,那兴趣是丝毫不减。

对于那天寒地冻,呼啸的凛烈北风,根本没当回事儿。

这就是跟天寒地冻冻不了那颗暖和的心,凛烈寒风吹不走满脸的笑容的大人们是一样的。

这就是过年,这就是北京城里的年景。

可是,就在这百业停歇,万民尽欢,难得有这么一次,家家老小团聚,高高兴兴连一句不吉祥的话都不许说的时候。

北京城里来了个打从腊月底日至今的第一个异乡人!

怎知他是异乡人呢?只因为他没有在这个时候回家去过年,北京城里大大小小的,也没人认识他。

而且,这时候,有钱的是狐袍貂裘,没钱的也大红大绿,换上了粗布新装,唯独他不是,他只是一袭陈旧衣衫。

这个人,是个读书的相公,穷书生。

这书生从永定门进了北京城,孑然一身,一个人既无行囊,也无书箧,就那么孤零零的一个人!

看上去,这书生有廿多岁的年纪,肤色白皙,剑眉入鬓,凤目重瞳,唇红齿白,俊是俊极,美是美极,可惜一副落拓潦倒寒怆相。

人家都是既厚又暖的新衣裳,新行头,他却是一袭白里带黄的夹儒衫,而且,那儒衫的下摆上,还溅着泥星。

人家都是满面红光满面笑,他却是蹙着额头皱着眉,而且,那脸色也显得颇为憔悴。

总之,年的气氛,在他身上找不出一丝丝,欢乐的气氛,在他身上找不出一丝丝。

人家都一家老小团聚,高高兴兴的过年,他却孤零零地一个人离乡背井,异地飘零,来到了北京。

衣衫单薄,满面憔悴,十足地落拓、潦倒、寒怆,八成儿他是个遭了变故,无家可归的落难人。

按说,北京城里这到处欢乐的年景,对他该是十分扎眼刺心的,然而他竟视若无睹,两眼前视地木木然往前走,似乎根本无动于衷。

相反地,他一进了城倒引得人人注目,个个不由自主地投过诧异讶然―瞥,那一瞥中,带着不少怜悯与同情。

街上的人们,有的冲着他满面含笑地拱起了手,可是一见着他那一脸木然神色时,倏地脸上笑容凝住,手举在那儿,讶疑地望着他从身边过去,那双目光还把他送出老远。

就连那城门口,逢人便伸手,冻得浑身打哆嗦的要饭化子,也都是诧异地看着他,而没向他伸手。

那是这些眼尖的要饭化子看准了,这位读书相公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自己都可能有这顿,没那顿的,哪有能力施舍人?

看归看,等他走过去之后,大伙儿又恢复了欢乐,又是一片盈耳不绝的拜年恭喜声。

书生,他不管别人是拿什么眼光看他,也不管背后有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低低议论,一个人目不斜视,无动于衷地进了南城,直上南大街。

这时候,他来北京,也有可能是来投亲的,可是他没往别处走,却到了一叫家名唤“悦来”的客栈前面。

在年初一,家家户户都关着门,出外经商的也好,游学的也好,人家都回家过年了,哪还有住店的客人?

是故,当然地,客栈也不例外地关门歇了业。

书生到了悦来客栈前,看见大门上红纸墨字,写着:“拱手恭迎五路客,开门纳进四方财”的春联,听闻门内的阵阵呼五喝六及骰子与碗相撞的叮叮声响,眉锋微皱,有着片割的犹豫,但是,他终于还是抬起了手,敲了门。

剥啄之声―起,门内顿时寂然,随听有人问道:“谁?”

书生,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我!”

客栈那两扇门,“呀”地一声开了,但不是全开,而是半开,一名中年汉子由里面伸出了头,一阵刺骨寒风卷进,冻得他一哆嗦,一眼望见书生,他愕然问道:“您这位读书相公是……”

书生截口说道:“外面天冷,可否让我进去再说。”

中年汉子略一犹豫,开大了门,书生迈步走了进去,中年汉子顺手忙又关上了门。

门里,放着一只大火炉,炭火熊熊,好暖和,柜台上,里外站着几个人,本是在那儿掷骰子,赌兴正浓,一见书生进来,全部停了手,望了过来。

书生只望了那几个―眼,不由自主地向着那只火炉伸出了双手,烤了烤,取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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