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刺烈焰》第87/107页


  “她有过一个小孩,当时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东海岸出来的时候她曾说她想上大学,为了凑齐学费她打了三份临时工,那天夜里为了躲让一辆渣土车,整个人从机车上甩出去,送到医院大出血,差点人就没了,她才二十岁!那次事故让她错过了大学报名的机会,也失去了生育能力。”
  秦智手中的刀猛然一颤,差点没拿稳掉到地上。
  他提过,在她面前提过孩子的事情,他还记得她看着远处漆黑的海面笑得眼里泛起了泪花说“不可能。”
  他问她不怕出现意外吗?她的笑容那么凄凉,她说“不怕。”
  他对她说要是真的有了,就生下来,她答应了。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给了他一场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承诺,怪不得无论他做什么,她永远在他们之间隔着一道他无法逾越的墙。
  到这一刻,秦智终于恍然大悟,因为他亲手杀了她!杀了于桐!
  他的心脏在一瞬间翻江倒海,手中的刀越握越紧,盛子鸣谨慎观察着他细致入微的表情,秦智忽然抬起头就将水果刀朝他飞去,吓得盛子鸣猛然站起身,才发现那把水果刀竟然准确无误地插入那颗苹果,随之滚落到地上,而他惊吓过度地抬起头时,秦智已经夺门而出!
  盛子鸣余惊未消地扶了下眼镜,将那颗插有水果刀的苹果从地上捡了起来,嘴角浮起一丝颇有深意的笑。


第92章
  医院的走廊上坐着一个老者, 浅棕色的头发里夹杂着一片银丝, 岁月到底无情地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可依稀能看出来他年轻时的模样似乎是个很帅的外国小子。
  夏璃穿着黑色的短帮靴走向他:“住院手续办公好了, 我们走吧。”
  阿尔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从门诊到住院部的一路上他们都很沉默, 或者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缓和此时从天而降的噩耗,只能各自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到住院部。
  虽然费用有点高, 但是夏璃依然为阿尔安排了一个单人间, 窗明几净,有单独的阳台,电视机,甚至冰箱, 环境还算舒适。
  她进了病房推开窗户, 微风轻拂,吹散了病房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她有些无所适从地转过身看着阿尔:“这里还行吗?”
  阿尔眼神复杂地点点头, 夏璃的脸上挂着一抹担忧的神采对他说:“待会医生来过以后, 我先去酒店把房间退了, 把你行李整理过来。”
  阿尔垂下视线点点头, 又望向窗外,推开了阳台的门,芜茳的秋天很短暂,前后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 放眼望去,楼下的花园一片枯黄的色彩,就好像世间万物总有凋零的时刻,没有谁能躲得过。
  夏璃回身看着他有些落寞的背影,胸口有种闷闷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好似当年于婉晴刚查出病来时,那时的她没有任何办法,当她的继父不愿意再拿出钱替她治疗后,她只能日日夜夜陪在她身边,看着她脸上的神采一点点消失,她至今依然记得那种恐惧的感觉,死亡一步步将她的至亲带走,她只剩下无能为力!
  很多年后的今天,面对阿尔的病情,她再次忆起了往事,只是这一次她不想再眼睁睁看着死神将他唯一的亲人带走,这种感觉真的不太好受。
  她也走上了阳台站在阿尔的身边,阿尔语气温和地安慰着她:“你不用太担心我,我没有问题的,你看我,这一辈子绕了大半个地球,该经历的都经历了,没有什么遗憾,唯一的遗憾就是辜负了婉晴,我也能好好去那边向她赎罪。”
  夏璃低下头,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她的视线撇向另一边,声音飘渺地说:“她从来没有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阿尔抬头仰望着雾茫茫的天空,眼神变得越来越悠远,嘴角牵起一丝笑容:“平淡无奇的相遇,在南城图书馆。”
  夏璃侧头看他:“图书馆?你那时候中文就很好了?”
  阿尔苦笑道:“相反,很糟糕,很多汉字认不得,又得找一个资料,我想找人请教,回头的时候就看到了她,你能想象,婉晴那时只有二十二岁,她一个人坐在窗边看书,我…还记得她穿着一件蓝色的旗袍,很漂亮,我看呆了,盯她看了很久。”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神变得越来越深邃,嘴角微微扬着,好似脑中出现了初见夏璃母亲时的画面。
  她望了他一眼,玩笑道:“然后一见钟情了?”
  阿尔不知道是不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始打岔:“她的鼻子很好看,我是说很挺也很小巧,你的鼻子很像她。”
  夏璃歪着头注视着他,他只能承认道:“好吧,我爱上了她,不仅耽误了她一下午,还厚着脸皮希望她第二天有空能再来这里帮我翻译一个材料。”
  他撇了夏璃一眼,不自然地说:“我那时候是真的很想找个人帮忙。”
  夏璃心照不宣地弯起嘴角:“所以她第二天又去了?”
  阿尔失望地摇了摇头:“并没有来,我从早上等到图书馆关门,后来好几天她也没出现过,那时候没有手机,我觉得自己可能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夏璃侧过身子,忽然对自己父母的这段往事很感兴趣,安静地听着。
  阿尔接着说:“一直到十几天以后她才出现,那天她穿了一件黑色的裙子,袖子上戴了黑纱,我后来才知道,她的妈妈去世了,她很难过的样子。
  我见她不开心,就说了很多故事给她听,我中文很糟,说得结结巴巴的,只能中英文参着说,不时还冒出几个葡萄牙语,我确定那时候她应该没听懂,因为我明明说得是笑话,她的眉头却越皱越深,还很认真地提议‘我教你中文吧’。”
  夏璃轻快地笑了起来:“她应该是听不下去了。”
  阿尔也爽朗地笑着:“大概是吧,那天以后我就喊她小老师,我比她大九岁,但依然要完成她布置的作业。”
  阿尔有些调皮地朝夏璃眨了眨眼,夏璃想到儿时妈妈对自己的严厉,不禁夸赞道:“她把你的中文教得很好,可是你们为什么离开南城?”
  提到这个,阿尔的笑容淡了:“我不知道她的家庭原来那么厉害,她和我在一起时没有提过,直到有一天我的上司告诉我公司必须要解雇我,我的工作许可和居留许可被注销,并且通知我需要在10天内出境,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焦急地告诉她这个消息,没想到她却内疚地哭了,我才知道她的家庭不允许我们在一起,她家里人想迫使我们分开,并且他们能够轻易让我离开这个国度。
  她大哭了一场后就告诉我,她不会让家里人把我赶走,她有办法把我留下来。
  她的办法就是偷偷和我结了婚。”
  夏璃略微讶异地说:“似乎是个好办法。”
  阿尔却无奈地垂下眸:“她彻底惹怒了她的家人,她被他们关了起来,我见不到她,我到处想办法,一个月以后我收到了一张纸条,上面有时间地点,那天夜里我按照纸条上的约定到了那里,她逃了出来,我不敢想象她是怎么逃出来的,但是她就这样逃了出来。
  我们连夜去了莱茵,躲在那个小地方不敢再离开,那是…我们之间最美好的一段日子。
  我们住的房子门前有一条河,我经常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吹口琴,她用一种木桩拍打衣服,高兴的时候,还会跟着口琴一起唱歌,我教她唱巴西民谣,她学得很快,虽然她不会说葡萄牙语,但她的巴西民谣唱得很好听,我说她应该当个歌手,她说即使不和我在一起,她家人也不会允许她当个歌手。
  我说那就唱给小莱茵河听吧,河水能把歌声带去很远的地方,所以她喜欢边洗衣服边唱歌,那里很美,特别是早晨太阳会落在门前的河中,河水很清。”
  夏璃回过身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目光沉静:“我在那里出生。”
  阿尔望着她突然沉默了,直到夏璃侧头问他:“然后呢?”
  阿尔才继续娓娓道来:“我跟她说莱茵河的故事,告诉她西欧的莱茵河是第一大河,源头在阿尔卑斯山区,她听完后就突然提议给我取个中文名字,叫阿尔。”
  说到“阿尔”的来历时,他灰蓝色的眼睛里流动着隔世的温柔,夏璃有些痴地望着他随后接道:“莱茵河的生命从阿尔卑斯山诞生,她的生活从你出现的那一刻诞生,你是她的阿尔卑斯山。”
  阿尔转过身激动地看着她,一双深邃的眼里渐渐溢出了久违的湿润:“她当年说过一样的话!”
  夏璃的心被触动了一下,眼里浮上一层潮湿的光泽,阿尔有些褶皱的手握住了她,夏璃这次没有躲避,父女两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起,享受着秋高气爽的时节,和逝去三十年的温暖。
  医生来到病房,照例询问病情安排吊水,阿尔躺在病床上,夏璃坐在他的身边,一直到护士替他插完针出去后,病房才再次安静下来。
  夏璃问出了那个埋藏在心中很久很久的问题:“那你为什么会离开莱茵?”
  提到这个问题阿尔的神情陷入一种自责和难过之中,他断断续续地说:“都怪我,怪我当时不够克制,我如果能继续忍气吞声,别人对我再不友善也不去理他们,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可我那时候太年轻,我无法忍受别人的敌意和辱骂,他们以为我听不懂,但我全能听懂,我和一些人起了冲突,夜里,警察就把我带走了,我对婉晴说,让她不要担心,我很快就回来了,我那时候刚和婉晴结婚,没有拿到居留许可,所以我被直接驱除出境了,我申请了好多次签证都被拒了,就这样一个国门之隔,我和婉晴失去了联系…”
  “后来我才想通,她的家人有太多办法把我赶出国,我也一直以为我离开后他们把她接回了家…”
  阿尔似乎有些疲惫的样子,缓缓闭上眼又叹了一声,不知道是懊悔还是难受。
  夏璃并没有责怪他,她在莱茵县长大,她儿时也遭受过这样的冷嘲热讽,似乎这些一直陪伴在她的学生时期,没有人比她更能了解那些白眼和语言的杀伤力,如果可以,她曾几何时也想像阿尔一样举起棍棒回击回去。
  没有哪个年轻人能遭受那种不公平的待遇和屈辱,她想,这就是命吧。
  她忽然轻声对阿尔说:“我会帮你在我住的地方租个环境好点的房子,不需要治疗的时候,你也可以回家休息。”
  阿尔睁开眼拍了拍她的手背:“酒店就可以了。”
  夏璃自嘲地摇了摇头:“酒店不是你的家。”
  她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内心的人,可这几句简单务实的话已经将她的情感带给了阿尔。
  阿尔深深望着她,一种无声的亲情在父女眼中融化,两人相视而笑,似乎那层多年来的防备渐渐消失了,夏璃也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世上还有个这么重要的人陪伴在自己身边,她不想失去这份亲情。
  此时电话响了,她接通以后,秦智告诉她,他在医院楼下,她还有些诧异问他怎么来了,他只是说想来看看她。
  于是夏璃让正在吊水的阿尔先休息一会,她下楼的时候,秦智坐在一个长形的木椅上,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他穿着单薄的浅色风衣,身材挺拔,眼里却透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冷冽,落叶吹拂到他脚边,停在了他的皮鞋上,他没有动,任由那些枯叶胡乱地在他脚边飞舞,星寒的眼眸里藏着让人一眼看上去就悲恸的神情,夏璃的脚步微微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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