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是巫女》第61/116页


  “然而,这种想法害了她,尤其是后来,她对我的保护意念日益强烈,以至于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此也造成了我终身的罪孽──”

  ???老炼金术师久里安先生站在床前,两手施放着红色的治疗魔法。

  王后陛下看着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德纳斯,用颤颤巍巍的手指抚摸他的额头,心疼得直掉眼泪。她喊着:“弗西斯特,亲爱的孩子,噢,我很抱歉,这都怨我。”

  德纳斯摇了摇头,伤口的疼痛已经麻木,他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美丽的脸庞死一般苍白。逃跑计划失败,在结界通道的入口被抓回来,这样的事情多年来重复发生,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而每一次换来的都是更加严厉的惩罚,和国王毫不掩饰的震怒。“为什么?!你是我的儿子,西蒽王国的王位继承人!我不仅没有因为你的残疾而嫌弃你,反而给你更多的佣人,更好的帮助,我对你百依百顺,还打算在不久的将来把这整片海域交给你统治,你──为什么还要离开我!像你的母亲一样,执意要离开我?!”

  “因为我并不是弗西斯特,我是德纳斯!对一个行尸来说,王位、财富,都不重要,理解和交流才是我最渴望的!”

  没有人听见他的声音。这声呐喊被囚禁在珍珠做成的心室里,就如同他本身被囚禁在海底牢笼一样。对于他的孤独和伤痛,即使是制造他的老久里安先生,也无法理解。唯一理解的是王后陛下,然而她却由于母亲的天性,在对孩子造成的伤害面前,屈服了。

  “弗西斯特,别再这样做了!这都是我的错,我是那样自私,把自己的梦想寄托在你的身上,却给你带来如此大的痛苦。如果早知你如今这样执著的行动,我怎么也不会向你灌输逃离王宫的念头,我是多么后悔啊!亲爱的孩子,放弃吧,别再这样伤害你自己了……”

  德纳斯仍然在摇头,脸上的神态淡漠得看不出一丝一毫感情,他紧握的拳头却证明了内心的抗争。他在心里说:“我是为了我自己,王后陛下,这和你无关。我一定要离开海底,找到能听见我声音的人。”

  王后哀恸的声音并没有打动德纳斯,使他回心转意,他反而变本加厉地用尽一切方法逃跑,像一个受了冤屈又无处发泄的囚犯,终日里骚动不安,陷入一种疯狂的执拗里去。他甚至以调养病体为由,搬进金色的海螺琉璃塔中居住,在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结界通道边,苦苦守候着,期盼哪天守卫不注意时悄悄溜出门,得到终身的自由。

  他果然如预料中盼来了这一天。

  那天是丽马海沙国王陛下统治西蒽王国二十九周年庆典日,海马妖精按惯例驾着最豪华的镶满宝石的马车,海鱼护卫兵威风凛凛拥在国王四周,侍女们跟在王后公主的身侧,捧着最美丽的海星、牡蛎,踏着柔软雪白的细沙,向人们撒出玫瑰色的美丽花瓣。这时,守卫在结界通道两旁的士兵便耐不住寂寞,伸长了脖子向热闹的人群眺望,尾巴也不安分地左右拍打,急不可耐了。

  同他们一样,德纳斯也着急,他躲在夹道欢迎的人群里,密切注视着士兵的一举一动。庆典的队伍越接近,他的心提得也越高。眼看着国王额头上那顶耀眼的王冠渐渐晃了过来,丽马海沙陛下时而拿着骨扇笑容满面地向人们挥手,时而捋着头顶的触须得意地大笑,却偏偏对那些个翘首期盼的士兵不闻不问,德纳斯不禁焦急万分。

  “辛苦了,让我们更快乐吧!先生们,来吧,来分享我的喜悦,接受和平的荣耀,我容许你们亲吻我的手背……”丽马海沙终于注意到那些可怜的妖精卫兵了,他愉快地向他们打招呼,而他们也立刻受宠若惊地奔跑来向国王致敬,纷纷用额头抵着他的手背,然后接过王后陛下赐予的美酒,高兴地捧在胸前。

  “多么好的时机!就在此刻!”德纳斯心口狂热地跳动,四肢由于极度紧张而战栗不已。他知道时机来了,这是一个好兆头!在这个时候,结界通道是无人看守的,只要有一分钟,不,哪怕只有短短几秒,也足够他跑到通道前的了。接下来,他只需一脚跨入通道的大门,回头向敬爱的王后陛下和老久里安先生说声再见,然后轻轻闭上眼睛,他长久以来的心愿就能达成了。他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欣喜的叫喊,不顾一切地拔足向后狂奔,所有的事物他都已不在乎,所有的噩运都将在今天结束,他简直激动得无法呼吸,有种温热而辛酸的东西从眼中涌了出来,眼前的一切模糊了……

  “弗西斯特!”那是丽马海沙国王的声音,不是从背后,而是从身前发出──他竟然站在入口,站在那个承载着德纳斯全部希望的入口,等待着他!

  德纳斯回头,发现马车上的国王只是个替身,也即是说,他的心思早已经被洞察,他的行动全在国王的掌握之中。所有人都注视着他,包括王后陛下,她既震惊又慌张,掩着吃惊的嘴巴,伤心欲绝。

  “噢!不!”德纳斯声嘶力竭。

  国王丽马海沙突然大笑起来,笑得那样丑陋,好像上天给他的五官长错了地方,扭曲得比哭脸还难看。他指着德纳斯的鼻尖,嘴角几次抽搐,才说出话来:“我真失望!我忍无可忍了,弗西斯特,在给了你那样的惩罚后,你依然执迷不悟,竟然果真如我所料,利用今天的盛典玩弄你那逃跑的把戏。噢!我不会再手软了,如果我再任由你这样……这样辜负我的期望,我就不是丽马海沙!”

  德纳斯害怕了,他僵硬地转身,试图躲进人群。

  怒火是个无情的追逐者,轻易控制了国王陛下的脾气,他的脑袋一瞬间被受侮辱和轻视的心理占据了,冲动地丢出他的骨扇,使出全身的力气。在德纳斯的身后,一道白光把水流分成两半,水波晃动着形成冲击刺激他的全身感官。他回过头,心惊胆战,视线被遮掩了,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突然间他感到手臂剧痛,有个尖锐的东西撕裂了他的皮肤,然后鲜红的颜色在他眼前散布开来,仿佛一扇丝绸的帷幕降落下来,同时,一个温暖的身体沉重地压在他的肩膀上,把他原本就迟钝的思维搅得更混乱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注视那片鲜艳的帷幕,发觉那原来不是自己的血,他的眼睛告诉他,那属于倒在他怀里的人──弗西斯特王子的母亲,王后陛下。丽马海沙的骨扇整个穿过了王后的身体,从她的胸后钻出,刺入了德纳斯的手臂,把两人钉在了一起。

  “王后陛下,王后陛下……”德纳斯叫喊起来,慌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四周的人群中响起了倒抽冷气的惊讶声,惊恐的尖叫声,连国王都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突起的嘴唇像是两片放久了的面包,又硬又干。

  王后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忍着巨大的痛楚,德纳斯甚至听见了她咬紧牙关的咯咯声。她拖着德纳斯的手臂,一步一步向结界通道的入口行走,白色的保护屏障越来越稀薄。她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亲爱的孩子,别难过,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太爱弗西斯特了,因而制造了你,而我又太渴望地面上的世界,把我的意愿强加在了你的身上……对不起孩子,我真的错了,我必须弥补对你造成的伤害啊……”

  直到她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了沉重的身体,她把连着德纳斯那头的骨扇拔出,将他推向通道的入口,而自己张开双臂,挡在气得发抖的君王面前,为他做掩护。

  “去吧!我的孩子,到地面去,带着我的眼睛,看看碧绿的森林,蔚蓝的天空,带着我的耳朵,倾听风的声音……去吧,寻找你的幸福,寻找使你不再孤单的人……记住!永远、永远都别再回来了……”

  这是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如此向往着陆地的王后,大海终究成了她的坟墓。

  ……

  “噗通!”一只海蜗牛在睡梦中放松了吸盘,整个儿掉进了粘乎乎的化妆盒里,把正在叙述的德纳斯和专注于倾听的莎拉吓了一跳。莎拉低叫了一声,睁大眼睛环顾四周,下意识抓住了德纳斯的手──德纳斯便再也不放开了。

  “别松手,太太……握着它我觉得安心多了,我需要它的温暖。”或许是由于黑暗的关系,他的声音比往日更加不真切,而且,多了一份令人心疼的哀伤。

  莎拉悄悄咽了口唾沫,不便拒绝他的要求。“好的……如果这样可以使你好受一点。”她假装对自己的心跳声不在意,把它看作是受了惊吓的缘故。可她的确感受到了什么,倘若就这样任由暧昧的气氛发展下去,它就会从种子中抽出嫩芽,生长开花,甚至结出果实来,莎拉于是马上用急切的话语来制止。

  “噢……呃……德、德纳斯先生,我到现在才明白,我替你惹了多大的麻烦!倘若不是我的任性要求,你也不会再次回到这里,受到这样的伤害,也勾起了你痛苦的回忆……我错了,真的很对不起。”

  她低下头,懊悔地咬着嘴唇。

  “我不怪你,错的人是我!”德纳斯说,“这些年我充分认识到了当年的自私和愚蠢,是我一意孤行的行为害死了王后陛下。我不仅哑,还多么瞎,竟然看不到她对我的疼爱,为我担忧,为我流的眼泪,甚至到最后,我都没能来得及向她表达我的感激……王后陛下,我的──母亲。”

  “德纳斯、德纳斯……这并不是你的错啊。”莎拉轻抚着他,不知说什么来安慰他。

  “自那时起,替代我心脏的那颗珍珠产生了裂痕,时常令我受到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这便是我犯下的罪孽,我也为此深深自责,所以决定以布蒙面,终身忏悔。”他沉默半晌说,“可说到底,我没有资格得到她的原谅,我是行尸……仅仅是一个声音,一道呻吟,一声没有人能听得见的叹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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