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花记》第56/111页


这时节已经没什么花在开,秋菊将残,冬梅未开,院中是一年中少有的寂寞时候。
襄荷将院中花草都看了一遍后,便蹲在那片月季扦插苗前仔细看。
早在进了玫瑰园后的第一个休沐日,襄荷便将玫瑰园中的月季全都修剪了一番,而修剪下来的枝条自然没有扔掉,而是废物利用地全部都扦插上。
即便襄荷并没有大剪,只是剪掉了枯枝弱枝哑枝,但剪下来的枝条数量仍然很可观,即便把襄荷那一分试验田的周边全种上也种不完。因此襄荷从兰家老宅的院子中挤出一小块儿地,密密匝匝地全都插上了月季,医馆后院的空地也都被两指长的扦插小苗占满。
襄荷又或买或挖地弄了许多野蔷薇何和山木香,截去上端,只留主茎和根系做砧木,将削好的月季接穗嫁接上去,每根砧木上都至少接了两到三个接穗。这样嫁接的小苗比扦插的小苗生长快得多,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春天就能稳定开花。只是这样做费时费力费银子,因此襄荷只弄了几百株,剩下的都直接扦插了。
此时距离扦插已经过了三个月,许多扦插的枝条上都发出了嫩嫩的小芽,由于寒冬来临,小芽不是浅淡的嫩绿色,而是微微发红,像是被寒风吹红脸的小姑娘,一排排整齐地排列在扦插田中。
到了明年,每一棵小苗都能长成一株成株,月季地栽长势又旺,也许都不用等到明年秋天,春天便可以看到零星的春花。
再者,这次的月季不同于襄荷培育出的那盆兰花,兰花只有一盆两苗,即便明年运气好地再发出两苗,总共也不过四苗罢了,但月季却有成千上百株!
量大便意味着商品化的可能性,襄荷前段时间已经跟谢兰衣提过,要将玫瑰园的月季培育多了向外出售,届时大部分收益都会交给他。谢兰衣对她出售月季没有意见,却更改了她提出的分成比例,将大头让给了她,他自己只拿了最小的一份。
“若不是你,它们也只是一文不值的野草,年年自开自落罢了。”他这样说道。
襄荷却不好意思拿这份钱,私下又跑去找万安,万安初始也不同意,只道公子的意思便是他的意思,后来也不知是襄荷磨得狠了还是怎么,终于松口让步,但也并未如襄荷提出的那样,而是将利润与襄荷对半分。
见再也磨不下去,襄荷便也只好作罢,但也因此对这桩生意更加上心了。
扦插的小苗是明年要卖的主力军,但那些嫁接的苗才是吸引顾客的招牌。
这时代虽然已经普及嫁接技术,但在花卉上的应用还是不多,除了一些名贵花卉,如牡丹山茶,很少有花匠想着法子玩花样嫁接,而月季,或者说整个蔷薇属的植物,在中|国古代虽不算默默无名,但也实在不是什么昂贵的品种。许是因为其插枝便活,寻常农家也能看到墙角爬着一架蔷薇,因此蔷薇属植物算不得权贵人家花园中的宠儿,价格自然也不会太高,以致想到嫁接蔷薇的花匠也是少之又少。
但襄荷相信,以玫瑰园出品的各色月季品种,加上赵寅年的炒作手段,就算不能把月季炒出高价,但也绝对不会无人问津。
因此襄荷在那嫁接的几百株上很动了些脑筋,有一株接了许多色的七色月季,有特意塑了造型的盆栽月季,更多的则是以直立野蔷薇做砧木弄出的树状月季。而无论是七色月季、盆栽月季还是树状月季,在这个时代都是没有的,虽然都算不得什么独家秘密,旁人一看便能学去,但襄荷要的就是个先机,只要抢了这个先机,她便能赚得盆满钵满,正如那个印字果实一样。
事实上,从五月至今,印字果实已经不能给兰家带来多少收益了。
因为操作的简便性,很快就有人察觉到在果实上印字的方法,在这没有版权保护的古代,“盗版”很快层出不穷,泛滥于市。很快,连大街上都有拎着个篮子叫卖印字果实的农妇,且她们叫卖的价格比珍宝坊便宜了岂止一点半点。价格攻势之下,珍宝坊的果子一时间几乎卖不出去,赵掌柜气地要命,叫嚷着要去官府,让衙役将那些沿街叫卖的都抓去打板子,还是襄荷笑着劝说了他。
以赵家权势虽能将人抓起来,但在没有版权保护法的古代,即便他们占理,却也难免惹众怒。
民怨,可不是谁都能称受得了的。

  ☆、第3章 .14|

自从田四儿偷学了法子去卖,兰家在印字果子上的进项便越来越少,到了后来,赵掌柜每月送来的银子便只有几两,且有越来越少的趋势。
这点钱还不够赵掌柜喝茶的,自然看不上这桩生意,若不是因着赵寅年的吩咐,他都想直接将那些果子下架。
珍宝坊珍宝坊,卖的自然都是珍宝,如今印字果实已经满大街泛滥,哪里还能称得上珍宝?
赵掌柜觉得再卖下去简直就是丢珍宝坊的份儿。
兰家自然也察觉到赵掌柜态度的变化,但赵掌柜看不上这桩小生意,兰家却看得上。
谁也不会嫌钱多,兰家如今虽然有点钱,但也远远称不上多富裕。兰郎中的医馆不挣什么钱,因此在明年春天到来,襄荷卖花的生意可以做起来之前,还是要倚赖印字果实。
好在襄荷早有准备,一边收拾田四儿,一边就跟赵掌柜交底儿,将自己的打算都说了出来。
其实她的法子也不新奇,就是前世听烂了的那一套:人无我有,人有我优。
如今满大街都有卖印字果实的,襄荷以往随随便便写个字儿印上的果实自然卖不出去了。可兰家的果子有一点好,就是面对的客户群体比较高端,与田四儿沿街叫卖招徕的那些客户重合率很小。
这样的客户群体使得襄荷能够在这个“优”字上大下功夫。
先是找那些手艺好的剪纸艺人,将用来贴字的油纸剪出各种繁复吉祥、样式新巧的图案。这样一来虽然还是一样的果子,但印上的图案却大不相同,使得兰家的果子与其他果子有了区分,有钱人家不怕贵,就怕花大钱却买的东西却跟普通人大街上几文钱买的一样,如今兰家的果子图样翻新,自然能招徕更多顾客。
但其实这个法子也很容易被人学去,毕竟这时候会剪纸的人一抓一大把,纵然兰家的剪纸样子新奇些,却也并不占太大优势。
但既然下定决心要在“优”上取胜,襄荷自然不止这一个法子。
除了新巧的图案,襄荷还建议赵掌柜弄了个“文人果”,顾名思义,针对的顾客是文人。文人果分为两类,一是果子上印着名宿大儒墨宝的,一是为文人专门定做的。
第一种珍宝坊来做有着天然优势,不说历朝的书法大家,就算是当世名宿,珍宝坊背靠鹤望书院,自然不会缺少弄到墨宝的机会。就是襄荷,也缠着卜若地送了几幅墨宝。
第二种则是客人来店里留下墨宝,珍宝坊负责将墨宝拓印下来,再由客人亲自指定用什么果子,直到果子长成才交货,这便是定制文人果。
这法子颇为新奇有趣,赵寅年再在襄城文人圈宣传一番,很快引来许多文人墨客。这些文人有的是买那有着名宿墨宝的果子,但更多的却还是要定制文人果。
初战告捷,赵掌柜喜不自禁,且触类旁通地又想出喜宴果等名目,倒也都颇受欢迎。
此外襄荷对果子的包装也提出要求,不仅要包装精美,更重要的是要有珍宝坊的标识,好区分珍宝坊的果子与大街上卖的那些果子,商品一有了区分,才会让自恃身份高人一等的权贵有掏钱的欲|望。
数管齐下,珍宝坊印字果实的生意居然又起死回生。原本兰家每月三五两的可怜分红猛增至上百两。
虽然即便起死回生后带来的收益对于赵家来说仍旧算不上什么,但这件事却让赵掌柜、赵寅年,乃至赵家掌门人,赵寅年的父亲,看到了兰家人的灵活头脑,增加了合作的信任度。
是以,当襄荷向赵寅年提出明年合作卖月季之事时,赵寅年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早知道学妹有这般头脑,就该劝钱山长将学妹收入门下。”赵寅年这样笑着道,钱山长自然便是商院的院长钱青茯。
襄荷笑笑,自然不会将这话当真。
但不管如何,有了赵寅年的大力支持,加上对于这批月季的自信,这桩生意便赔不了。
因此襄荷一回到家便赶紧查看小苗苗们的长势,不只是因为喜欢看,更是因为这些小苗明年可都会变成银子。
查看过小苗们的情况过后,一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做起了饭。
相比刘寄奴刚来的时候,如今兰家的日子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只从饭桌上便可见一斑。
因为知道襄荷今日回来,兰郎中早早地便买好了肉菜打好了黄酒,待到晚饭时,仍旧是李树下的石桌,石桌上的饭食却满满当当,荤素俱全,再不是以前那般拮据的模样。
时序入冬,再在院中用饭已经有些寒冷,但一杯黄酒下肚,腹里便涌上一股暖融融的热意,四肢百骸好不舒服,因此即便是不喜饮酒的襄荷也喝了一杯。
三人聊着闲话,先是兰郎中不停地询问襄荷在书院的生活,即便是襄荷说一日三餐吃什么,都听得津津有味。襄荷好笑之余,更多的却是觉得窝心。
她也插空询问家中的情况,因此得知医馆的生意越来越好,虽依旧挣不了什么钱,但总算步入正轨,兰郎中也不若以前那样,只被当成学艺不精只能走街串巷的赤脚郎中,而被当成正正经经的坐堂大夫。
刘寄奴每日除了在医馆帮忙,还在城里的武馆找了份工,因为身手好,直接成了大师兄,整日带着一群孩子操练武艺,倒是颇得人心。只是从秀水村道城里往返费时,刘寄奴又不坐车马,只用一双脚跑来跑去,兰郎中想让他赶着驴车去,他却摇头拒绝了,只道那点路程算不得什么,刚好为在武馆的操练热身,兰郎中便也只得作罢。
相互之间叙地差不多了,话题又转向八卦。因着有酒助兴,兰郎中格外兴奋,像个多嘴妇人般讲着村里村外的趣闻,襄荷与刘寄奴便笑吟吟听着。
说到后来,兰郎中忽地讲起他年轻时在北地从军的事。
“……想当年我兰麻子也是响当当一枚好汉啊,杀过的蛮子没一百也有八十!”
“……北蛮子没人性,年年来抢咱大周的钱粮,扰咱大周的百姓,若不是顾家军数十年守卫,又哪能有这太平日子?”
“……不对不对,如今可不太平了……顾将军不在,大周就不太平了啊,不太平了啊……”
……
兰郎中少年从军,在北地待了足足八年,若不是顾家军树倒猢狲散,他或许会待在北地一辈子,即便因伤再上不了战场,也能做个军医或伙夫。那些征伐的日子早已刻入他骨血,如今虽从要命的屠夫变作救命的医者,但心底却仍旧未忘在北地的那无数个日日夜夜,每每便与襄荷提起往事。
这样的话襄荷从小听他讲到大,知道到最后必然会变成对过去的追忆和不忿。
襄荷便拿话引他转移注意力,又说起书院里遇到的趣事,果然很快就又让他高兴起来。
如此这般一边喝一边说,不一会儿,兰郎中便喝多了,眼睛迷瞪瞪地端着酒杯傻笑,襄荷见状,赶紧与刘寄奴一人一边地掺了他回屋。
搀回屋的路上,兰郎中嘴里还在喃喃说着,虽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但只听几个漏出来的字眼,也知道他此刻很高兴。
相比以前,如今的日子自然让人高兴,不止是因为物质更加富足,更是因为如今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襄荷入了梦寐以求的书院,兰郎中拥有了自己的医馆,虽算不上万事心想事成,但人生不如意事本就十之*,能有三五如意事,便当浮一大白。
将兰郎中搀到床上休息,襄荷便与刘寄奴也回房各自休息。
两人分手时,不知是错觉,还是室内昏暗烛光投射的阴影,抑或别的什么,襄荷只觉得刘寄奴的面色似乎有些沉,但询问后,却立刻得到他“无事”的回答以及一个安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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