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女再嫁》第51/85页


  原来今日小柳约她去郊外游玩,两人刚刚在城门口碰了头,王老爷便虎着脸出现了。三人于是在附近的酒馆要了个包厢,王老爷好歹想着在外人面前给女儿留分面子,是以只要落梅留在包厢与他详谈。小柳不知两人究竟要谈些什么,又怕落梅和王老爷顶撞起来,便一直留在外面没有离去。
  谈话时,王老爷态度十分决绝,道落梅绝对不能远嫁,更不能嫁给这个莽夫,更要落梅立即便与小柳断了来往。落梅自然不肯答应,忙细声同王老爷说起小柳的好来,王老爷又哪里肯听,大手一挥便下了最后通牒,道说若是落梅不跟小柳断了联系,他便就此不认她这个女儿了。落梅一听倔脾气也上来了,丢下一句不认便不认罢,便起身冲了出来。
  小柳见她冲出来自然忙跟上问出什么事了,然而当时落梅心乱得很,又哪顾得上解释,且出来后才觉着无处可去,想到此时安晴定然在店里坐着,便一气跑到了这里。
  而小柳自不可能也跟着她这样冒冒失失地上楼,再心焦也只得在楼下等着。
  安晴听了连连咋舌,先是心疼她走了这么远的路,又柔声问她:“那妹妹现在是什么打算,当真不认爹了,就这样跟小柳私奔?”
  落梅连连摇头,声若蚊蝇:“那是气话,做不得数的……”
  安晴点点头,又故意问道:“那妹妹是想做个孝女,就此和小柳断了联系?”
  落梅自然又轻轻摇头。
  安晴叹了口气,道:“我明白妹妹的意思了,妹妹是想着尽量让爹娘转了心思,转而支持这桩亲事吧?”
  落梅想了想,满面通红地点点头。
  安晴于是正色问她:“妹妹若真想结成这门亲事,姐姐倒想要问问你了,妹妹有没有认真想过,你和小柳成亲之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以后会遇着什么困难,妹妹又打算如何克服?”
  落梅微低着头,呐呐道:“我会跟着他去南疆。南疆湿热,蛇虫鼠蚁繁多,又远离落霞、远离亲友,我自然会有一时的不适应,然而万言他说,他会一直帮我护我……”
  安晴叹了口气,她还就怕这样的回答,以为已经将所有困难考虑到了,以为自己能克服,因此自信满满,到了实际才发觉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就好像看到书上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觉着很美,然而当自己当真身处大漠时,早已经□燥口渴,以及能将人吹成人干的热风折腾得有气无力。纵使真的吟出这句诗来,怕也只是苦中作乐罢了,又哪会真个觉得大漠美景壮丽无限?
  她轻轻拍了拍落梅后背以示安慰,又起身到门口扬声叫小柳上楼,而后回头道:“婚姻大事总不是你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纵使你现下再怎么觉着难为情,趁着我这个过来人在,你们便将以后可能出现的困难都掰开揉碎分析个透罢!”
  说话间,小柳已站在门口尴尬地笑:“顾大姐。”叫了一声便没了下文,一双眼睛只顾盯着落梅关切地看,又碍于安晴在,只得将千言万语都化成了脉脉秋波。
  安晴抿嘴一笑,招呼小柳坐下后便仔细关了门,又取了两份纸笔分别放在二人跟前,做完这一切才开口道:“小柳,落梅,我在你们面前便也算作半个长辈了。想当初你俩还是我跟魏郢撮合的,如今你们俩这么快说到了谈婚论嫁这一步,虽然是有些话赶话的原因,然而你俩心里若不是有这个意思,今日落梅也不会跟她爹吵到这般地步了。这话既然已经挑明,你俩也有心要继续走下去,有些话却是不得不事先挑明了的。”
  安晴叹了一口气,道:“我前一段婚姻便是因为远嫁的缘故而颇多阻碍,如今见我这妹子又要重走我的老路,我这心里也是极不舍得的,然而生生拆散你们也是作孽。我便将你们以后可能发生的困难都说一遍罢,是继续走下去,还是就此作罢,由你们自己决定。”
  说着看向落梅道:“你今后要远嫁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大到朋友要重新结交、习俗要重新适应,小到饮食气候方言,所有一切对你而言都是陌生的。你除了小柳之外,便再无他人可靠。是以你再坚强,也不可能一臂撑起半边天来,也不得不向他寻求帮助,寻求心理上的支持。而小柳却有自己的事忙,――他要忙着同新的同僚们打好关系,要忙着接手前任所留下来的一干事宜。他忙过一天后回到家里,自然也是疲累不堪,烦躁无比。也许他是想听你诉说你的困难的,但是他太累了,也许他会因为无法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而感到内疚,进而更加暴躁。――可是实际上,你也许只是想让他安慰你几句罢了。”
  她又看着小柳:“这些在你眼里不过是小事,但是女人眼里常常也只看得见这些小事。她又怎么会时常幻想你会在千军万马之前救她于危难之中呢?虽然这对你来说可能要容易得多,但是她辞别父母亲朋,跟着你远走他方,日日所指望的,不过是一个坚定的肩膀、一句温暖的问候罢了。远嫁的女子常常会觉着婚姻不幸,其实并不一定是你不好,而是相较于她的牺牲而言,你还做得不够好。”
  安晴看着两人微笑道:“瞧我,说了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不过是想说一句,婚姻的确需要两情相悦至死不渝的情分,然而着眼到细微处,也不过便是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罢了。你们现在看到的,确是对方身上最闪亮的部分,但两人在一起过日子,却是要深知对方的缺点并也觉着可以忍受的。我说了这许多,只不过是想让你二人心里有个底,摆在面前的这条路,并不是闪闪发光的康庄大道,而是一条羊肠小径,非得两人紧紧相偎才能走下去。我现在且问你们,你们有这个准备了么?”
  见两人似要张口作答,安晴忙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还是写下来吧,二位只想想,是否因为对方作伴,便有信心面对日后的一切繁琐?两位都是理智的人,此时并不是感情用事的好时机,也莫要把面子当回事,省得以后要为今日所做的选择而后悔莫及。”
  落梅和小柳都是点点头,提笔写了片刻,又先后折好了交给安晴。
  安晴打开纸条,小柳只简单写了句“若不,如身在魂灭”,落梅却写道:“他有责任心,荣誉感,肯细心照顾我的需求,他在我眼里是最好的。虽然有时天真得像个孩子,也可能有一日马革裹尸,留我孤身一人,但若我现在便放弃,我定会后悔终生。”
  安晴笑了,柔声道:“记住你们今日的选择。”说完竟将两人的纸条互换,分交到两人手里道,“妥帖收着罢,以后若是有什么觉着过不去的坎,不妨拿出来看看。”
  两人看了对方的纸条,相视一笑,当真掏出自己的荷包将字条妥帖装了进去,又一齐看向安晴。
  安晴叹了口气:“婚姻大事,单靠你们两个黄口小儿自然是不行的,小柳,你近日向魏郢告个假回家一趟,搬救兵来落霞罢!”
  小柳目露茫然之色,落梅却是脸上腾地升起一片嫣红,慌忙偏过头去不肯与他对视。安晴笑着解释:“各人的父母各人负责解决,小柳你把父母接来,诚心诚意地跟王家求娶落梅。落梅,你在此时也别闲着,多在你父母面前说说小柳的好话。若是王老爷一时拐不过这个弯来,使点小把戏也是行的,只是不要闹得太过火,教旁的人看了笑话便不好了。”
  两人齐齐点头,仿佛虔诚教徒一般。
  安晴很是头疼,心知两人今日遭了这么大的变故,又刚被对方的爱情宣言冲昏了头脑,自然对她这个始作俑者言听计从的,但她可是担不起这般大的责任,于是起身道:“你二人今后如何走,还是你二人自己决定为好。我先回避片刻,若是你们想不出下一步如何行事,不如先考虑考虑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
  说完又看着两人笑:“你二人一个是军人,一个是半个生意人,自然知道一句话叫做谋定而后动。莫要光憧憬着以后的美事,还是先把最坏的结果都考虑到了,彼此心里都交个底才好。”
  说完便开门出去,又轻轻把门关好,回身时正好撞见门外站着的含夏。
  含夏眨眨眼,抿嘴笑道:“小姐劝人倒是很有一套。”
  安晴却苦笑连连:“我也不知道此时撮合他们到底是对还是错,心里没底得很。”
  含夏想了片刻,轻声开解道:“尽人事听天命,若是他二人此刻因为以后可能的恶果而不去努力,那么今后也必然只有恶果在等着他们。如此,倒不如假装那个恶果并不存在,只一心一意地按着最好的结果去努力,就算以后得不着最好的,兴许因为这十二分的努力,也得着个次好的结果呢?”
  安晴待愣了愣方笑道:“你这妮子,倒是有几分智慧的。”
  含夏吐吐舌头,看着安晴笑道:“婢子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也应了那句站着说话不腰疼。婢子在这里纸上谈兵说得轻巧,实际如何努力争取,还是要靠人家自己的。”
  安晴如何不知她意有所指,于是也笑,慢慢道:“嗯,就是这个道理。”

  第四十八章

  安晴一连几日都猫在房里,明令丫鬟媳妇们只能进到外间,里间非允许不能进。更加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是,屏风后头的那一亩三分地竟成了块无人能及的禁区,纵是环茵也只得在她在的情况下在屏风附近看看罢了,若要走近却还是不许。
  如此小心谨慎,可见里头定是藏了什么无比金贵的东西的。然而几位见识过宝贝的当事人却都是缄口不言,问得狠了便俱都苦着脸道,若是小姐知道她泄了密,不知要用什么法子来让她们觉着追悔莫及呢。于是一些秉性八卦的丫鬟媳妇便因此而好奇心更胜,得了闲便凑在一处猜测那屏风后头究竟藏了什么。各种可能频出不穷,大伙议论纷纷,到得最后竟然私下里开起盘口来。
  怪事月月有,本月特别多。先不说盘口的事,今日裴靖来找安晴时,竟也似变了一个人一般,突然难得的小心谨慎,在门口站下后,便轻轻敲门问道:“顾小姐,在下可以进来么?”
  安晴闻声从屏风后伸出头来,眨了眨眼睛,又忙缩回去,片刻之后方笑着迎出来,边轻揉着后颈边笑道:“怎么突然转了性?我都快习惯你不声不响地出现在我背后了,如今你忽然这般懂礼,我反而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裴靖倚着门抱着膀子笑:“刚进门便听知枫警告我说,你房里头藏了个了不起的宝贝,若是没得了允许便轻易闯进来,你可是要翻脸训人的。顾小姐威武,小生又哪敢轻易拂小姐逆鳞?”笑完又凑近她,神秘兮兮地低声问,“究竟是什么宝贝,可否看在咱俩关系不错的份上,赏脸给在下开开眼?”
  安晴转转眼珠,偏着头笑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你要保证,看的时候不可以大声说话,不可以快速走动,若是引得一丝儿风一丝儿灰,我就……我就……”安晴想了半天,索性道,“我就罚你重做一遍。”说完自己先笑了。
  裴靖看她笑得狡诈,不由骇笑着问:“究竟是什么金贵的东西,要不……我不看了?”
  安晴笑道:“不成,你不想看,我还非让你看不可了。”说罢拉着他手便往屋里走,到得屏风附近便缓了脚步,踮着脚尖仿佛做贼一般。
  裴靖还是第一次被她主动拉着手,一时不由有些失神,以至于要安晴轻轻推他了一把才缓过神来,定睛向屏风里头细看。
  里头摆着的宝贝其实也没什么稀奇,不过是个绣花绷架罢了,只是尺寸比普通的要大上许多,边上另支了个稍高些的架子,上头依次拉着五颜六色的绣线,花花绿绿地摆在一起,在阳光的照耀下反着柔和的光。绷架大,上头绷着的底布自然也比一般的要阔上一圈。绣布上头已用笔浅浅勾了幅八仙贺寿的绣图出来,花样繁复得紧,直看得他眼花缭乱。八仙的发丝已是绣了一大半,那股子无风自动、仙气飘飘的模样,端得是栩栩如生。仿佛一阵风吹过来,那何仙姑的额发便会随风轻摆一般。
  裴靖连连赞叹,竟是不敢再上前一步,又端详了片刻忙拉着安晴出来说话,问她:“这宝贝是做给谁的?我看那绣布有些透光,似乎是双面绣所用的样式?这样大的一副绣书……”想了想又去屏风那探头细看,而后埋怨道,“这般正对着阳光,你是不要眼睛了?明日将这窗纱换成绛色的罢!”
  安晴连连摇头:“那可不成,你看我用的线,颜色不过是微有差别罢了,我还要劈成二丝才能用了。丝线用得太细,莫说光线太暗我便看不清楚,纵是呼吸重一点,这祖宗也会被吹做一团打了结,那便只得重新劈丝穿针。用一层米色的窗纱已是极限,我哪敢再用旁的颜色干扰?”
  裴靖一愣,转向她笑道:“如此小心,究竟是要绣给何方神圣的?我记着顾叔的生日好像不是在最近?”
  安晴嗔怪地看他一眼:“自然是为了裴姨的五十大寿准备的。”
  “我娘?”裴靖咋舌,“还有近两个月呢,这么早就准备起来了?”
  安晴瞪他一眼却不答话,兀自揉着脖子坐到软榻上喝茶。
  裴靖待站了半晌,才慢慢坐到她跟前,轻轻抱住她柔声道:“难为你了。”
  安晴教他这样一叹不由觉着有些难为情,只得含糊着打岔道:“莫要告诉旁人。――其实我也是顺便炫耀一下我们家的绣线有多么好,颜色多么鲜艳,存着多召些客源的心思罢了,我功利得很呢。哎,你莫要感动成这个样子好不好?”
  裴靖蹭着她肩膀气笑:“本想表演个脉脉无语的本子,谁知刚培养出点缠绵的气氛来,却偏偏叫你破坏个殆尽。”又按着她脖子道,“一直低着头,脖子酸了吧?我给你揉揉。”按了几下之后,另一只手又放在她腰上,“腰也疼得厉害吧?”
  安晴笑着左躲右闪:“不成不成,你手一搭上来我便紧张得浑身紧绷,又怎可能觉着酸痛稍缓了?你还是住手罢!”
  裴靖悻悻地罢了手,转而捏着她十指不断按揉,又轻声道:“驻会我回去,便写张单子叫弄墨送来,你交给含夏或是含秋,叫她们日日帮你照着单子按捏解乏。省得绣书未成,你倒先浑身酸痛,动弹不得了。”一事嘱咐完,又虎着脸问她,“每日的汤水可还按时喝了?我看你脸上才有点血色,莫要因为这个累着,前功尽弃。”
  安晴笑着应了,又偏着头仔细看他脸色,而后轻声道:“刚才是与裴姨闹了什么别扭了吧?不急,还有一年的时间呢,慢慢来。”
  裴靖一愣,继而笑着叹道:“阳儿呀,我愈发觉着你之前是装傻了。――有这般察言观色的本事,你怎么之前竟一点没看出来我已中意你很久?”
  安晴微红了脸,瞪他一眼道:“莫要岔开话题,是否是心里不痛快?你这般强颜欢笑,是当我……不会心疼么……”越说声音越低,待到最后几个字,便跟嘴唇翕动没什么两样了,裴靖却听得清清楚楚,仿佛春雷灌耳一般,不由展颜笑道:“有你这句话,便是再大的不痛快,现下也已经是痛痛快快的了!”
  说着又欺上来,将头虚枕在她颈间,又两手固着她身子不许她转头看他。
  安晴一边觉着这姿势有些太过亲昵了,一边又心疼他强作欢颜,左右为难片刻,也便僵直着身子不敢动弹。两人这样僵持片刻,便听到裴靖喃喃,似乎是说给安晴听的,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罢了。
  “其实我与爹娘争执,有时是真的气到不行,气他们怎么就看不到你的好,也气他们,明明是我的婚姻,却为什么一定要做出副牢牢掌握的姿态来。我孝顺他们是天经地义,然而我娶的是谁,又跟我孝不孝顺有什么干系了?有很多时候,我真想便拉着你就这么一走了之算了,待过个一年半载再回来,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然而一看到你,那些个冲动的念头便都没了。阳儿,你是我的宝,我又怎能因为怕承担这些许的困难,而让你背一个如此不好听的名声……我定要让全落霞的人都知道,你顾安晴,是我裴靖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回来的媳妇。为了这个结果,我还有什么是不能忍,不能做的?”
  安晴挺着背,低着头听他说完,还没待有所回答,裴靖便抬头尴尬笑道:“是不是有些肉麻?抱歉,我……我今天有些……”
  安晴笑着摇摇头,一手覆上他手背制止他再说,又轻声回道:“我会陪着你的。”
  裴靖忽然呆住,愣愣地看着她,微张了嘴巴,不知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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