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第19/361页


  宫正司学宫规礼仪,胡善围的记录成了范本,大考前夜,众女官还在她房间聚会,互相考校,从冷灶变成热灶。众人都觉梅香慧眼识珠。
  可是桃花粉事件,胡善围从热灶变成冷灶,她进宫时是来当女官的,可是六局一司对她如避蛇蝎,无人要她。
  现在,胡善围打理冷僻的藏书楼,这下彻底凉透了,成了“冰灶”!
  起初小内侍们互相推脱,懒得理会胡善围吩咐,拒绝帮忙抬沉重的书箱。
  后来沐春出马,也不知和那些小内侍说了什么,以后不等胡善围开口,他们个个争先恐后来帮忙抬箱子。
  每天上午,胡善围都在仓库选书,中午吃过午饭,就来藏书楼开始抄录编写书目,按照《隋书・经籍志》里细分的四十几个小类目,再次细分藏书,把图书摆在相应的位置。
  除了搬运书籍,一切都由胡善围单独完成,偶尔梅香不用当值时,会过来帮忙,有时会托人给她送些点心。
  胡善围很是感动,世态炎凉,梅香对她却一如既往。
  到了黄昏,胡善围检查一遍藏书楼的门窗,确认关闭后,锁门,将藏书楼和库房的钥匙都交给尚宫局的司钥女官保管。
  昔日热闹的一排廊房,只剩下胡善围一个房间有灯光,显得格外凄清。
  晚上,胡善围在灯下给梅香讲解《诗经》,到二更方休。
  次日清晨五更三点,胡善围又去司钥女官那里排队领钥匙,开始工作。
  周而复始。
  这次尚仪局又召开课了,十三岁的女状元吴琼莲当了教习,宫中无人不识,是宫中最炙手可热的女官。
  梅香年纪大,没有入选,但每年年底,尚仪局的教习都会出题考试,谁都可以报名,通过考试的宫女称为女秀才,从此脱离单纯的体力劳动,可以去六司一局协助女官料理宫务,开始她们的晋升之路。
  其实论理,胡善围在藏书楼的工作应该有几个女秀才协助的,但她是“冰灶”,没有女秀才愿意过来帮忙。
  她又不属于六局一司任何部门,头上没有“尚”字辈女官为她出头,争取帮手。于是胡善围就这样在藏书楼里默默工作,几乎被人遗忘了。
  胡善围并不气馁,她的目标是帮助梅香通过年底的女秀才选拔考试,一步步走出困境。
  胡善围抄录书目,写秃了三只笔。搬着一把梯子,像一只燕子似的在一排排高大的书架间穿梭翻飞。
  “丙”字库即将见底时,藏书楼的书架已经摆放了一半,整齐排放,就像等待将军检阅的士兵,抄录的书目索引也有五个抽屉了。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夏天悄然到来。
  胡善围的常服从绸缎换成了轻薄的纱料。
  梅香学完了《诗经》,开始学习《论语》了。
  湖泊墨点似的小蝌蚪,也长成了青蛙。到了黄昏,胡善围关闭藏书楼门窗,准备去尚宫局交钥匙时,听取蛙声一片。
  路上,一颗小石子砸在裙摆上。
  不用回头,就知道沐春。
  沐春站在樱桃树下,一簇簇熟透的、红色的、甘甜的樱桃在他头顶上娇艳欲滴。
  胡善围看到他难得严肃一回的表情,便知道结果了,“没查到?”
  沐春点头,“毛骧太狡猾了,我在锦衣卫打探不到任何关于王宁的消息。”
  胡善围眸色一黯,“知道了,谢谢你。我要去送钥匙了,告辞。”
  沐春叫住了她,“你放弃了吗?”
  胡善围侧身,说道:“如果我有一天,我能有类似范宫正这样有能力和毛骧针锋相对的地位,那个时候,我会自己搞清楚毛骧撵我出宫的原因。”
  桃花粉事件,让她从云端跌落谷底,毛骧才是罪魁祸首。沐春只是顶缸而已。
  沐春看着胡善围的背影,若有所思。他顺手摘了头顶一簇红樱桃,囫囵塞进嘴里,嗯,好甜,就是果核太硬,硌牙。


第17章 意难平
  胡善围交了钥匙,天已经黑了,她去了御膳房――梅香今晚当值,无法去她的住处听课,她干脆亲自上门教授。
  桃花粉事件,梅香从体面的宫人变成了低等的灶下婢,读书是她唯一走出锅台的机会,因而格外刻苦认真。
  到了二更,胡善围告辞,行走在东六宫的东长街上,虽是夜里,却亮若白昼。
  后宫东西两条长街,除了立着洪武帝御笔亲题的铁碑――“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之外,每隔五步,都立着一盏路灯。
  路灯以石头为基座,以铜丝为窗户,每晚都有内侍巡逻,点灯灌油,通宵达旦,到天明方休。
  仲夏夜,南京湿热,皇宫又是填湖建造的,各种蚊虫飞蛾颇多,纷纷扑向一盏盏路灯,铜丝窗户上糊满了烫熟的虫尸,发出焦臭味。
  这些生命无比脆弱,却本能的向往光明,明知越靠近,就越致命,却依然义无反顾的往灯火上扑过去。
  长街充斥着这股刺鼻的味道,胡善围加快步伐,想要快点回去,离开这个地方。
  前方传来清扬的铃声,每次铃声停歇,就有人大呼“天下太平”四个字。
  这是犯错受罚的宫人正在接受提铃的惩罚。
  从夜幕降临开始,从起更到二更、三更、四更交替之时,被罚的宫人们提着铜铃在长街行走,无论刮风下雨,春夏秋冬,铃声一响,大声说“天下太平”。
  话是吉祥话,但声音却无比的凄楚。
  提铃的惩罚一直持续到五更,天亮时才结束。
  提铃之刑,对身体和精神都是折磨。路灯烟熏火燎,飞蛾扑火,灼烧虫尸,又恰逢宫人提铃,此情此景,犹如百鬼夜行!
  这皇宫白天鲜花着锦,富贵荣华,到了晚上,东长街却似一条黄泉路。
  胡善围在仲夏夜里吓出一身冷汗,越走越快,里衣早已湿透了。
  终于到了最东头的延禧宫,延禧宫外,约有五六十人在站在外面。
  胡善围熟背宫规和礼仪,知道这是“卫门之寝”的礼仪,只有三宫侍辛才能有这个规格。
  三宫,是指中宫坤宁宫的皇后,以及东六宫、西六宫里位份最高的嫔妃。东六宫最高的妃子俗称东宫娘娘,西六宫位份最高者俗称西宫娘娘。
  如今东六宫里,延禧宫的胡贵妃位分最高,西六宫是孙淑妃。
  也就是说,只要当马皇后,胡贵妃和孙淑妃这三位娘娘侍寝之时,才会摆出“卫门之寝”的仪仗。
  今晚洪武帝正在临幸延禧宫的胡贵妃。
  不对,胡贵妃不是还在孕中吗?
  应该是来陪伴胡贵妃的。
  胡善围低着头,几乎是贴着沾满虫尸的路灯行走,不敢冲撞了对面延禧宫卫门之寝的仪仗。
  经过宫门时,有一个人从延禧宫走出来,门口的五六十人的仪仗主动让出一条路,好像对此人十分恭敬。
  胡善围在前方走着,不敢回头观望那人是谁――你永远不知道在宫里行错一步,将会造成何种可怕的后果,还是小心为好。
  可是那人却在路上叫住了她,“是胡善围吗?”
  胡善围停步,回头,借着辉煌的路灯,看清了此人面庞,是和她一同考进宫的新女官,江全。
  江全三十九岁,是年龄最大的新女官,在宫外,她这个年纪已经当祖母了。被王尚服看中,选入尚服局。
  因她性格老成,稳重。王尚服安排江全去了司宝,当一名八品女史。司宝负责管理帝后的玉玺以及各种印信图册,一共有十一名女官共同打理,责任重大。
  分别是两名正六品的司宝,两个正七品的典宝,两个正八品的掌宝,以及四个从八品的女史。
  江全刚刚进入司宝,资历尚浅,只是从八品的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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