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缘记》第2/68页



却说那在凉亭里的人果真是湘王,今日与李太守在此下棋。杀到天黑也难分难解。李太守在官场十几年,深浸棋道,湘王虽是年少,却极其聪明,深悟棋理,正是棋逢对手。一旁看热闹的尚书郎钱太严便戏言道:“李太守,你若输了,就把李小姐许给王爷;若是王爷输了,便在花雨楼大宴宾客七日,如何?”湘王笑而不答,未知可否。李太守正中下怀,一口应允。偏生几盘下来,太守果然输了,这门亲事便定下了。

李太守心中暗喜,一路上在轿中腹量,只觉前程无限,连那天寒也不觉了。回了府门,李太守喜道:“夫人,今日大喜呀!”薛氏笑道:“老爷,妾身也有件喜事呢!”“哦?”李太守忙问道,“夫人也有喜事么?不过,夫人的喜事可比不得我今日操办的事。”薛氏得意道,“那,老爷您就先说来听听,却看妾身办的事可有谋量。”李太守喜不自禁,慌忙把与湘王结亲一事说出,心头正得意,忽见薛氏脸色突变,苍白如纸。

那薛氏腾的一下站起道:“老爷,你当真已应了湘王?”“此话怎讲?”李太守疑惑地放下茶道,“这般终身大事如何有玩笑戏言!”“啊?”薛氏登时哭闹起来,直吓得太守站立不稳,急问何故。那薛氏便哭哭啼啼的道了原委。

原来,今日逢集,天气甚好,薛氏带了女儿烧香回来,在明月桥上被荣王撞翻了轿子,荣王亲身上轿前赔罪,一见李碧兰心生爱慕,竟有意娶了李碧兰做王妃。问过薛氏,薛氏岂有不允之理?李碧兰也是欢喜,只碍着李太守不在,这才转回府里,待他日细细商量。哪知李春护已应了湘王。想那湘王虽是风流倜傥,但终究碧兰嫁去便做了八夫人,如何比得上荣王府的王妃那般尊贵!太守闻言,只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想到自己竟做下这等事情,自毁前程。

李碧兰正在闺中思量,日后做了王妃,何等风光荣耀,闻听丫鬟告知此事,如雷轰顶,冲到花厅掩面泣道:“女儿不得活了,就叫我去死罢!”说着便要撞墙,早有丫鬟婆子苦苦拉住,李碧兰怨薛氏道:“你不是说算命的都断定我可嫁得乘龙快婿,要贵为娘娘吗?”薛氏泣道:“那个张什么仙的算命先生确曾断定你定会得贵婿,是做娘娘的命,只是……只是恐生变故,要小心防巨变。哪知竟是真的……”

却说赵子路携书童轩台、拂尘一路追赶,直到渭水河畔。此地因连续两年大旱,颗粒无收,百姓纷纷外逃,饿死之人弃在荒野,瘟疫肆虐,方圆几百里地几无人烟,有曹孟德诗为证。赵子路一行人走了几日,干粮殆尽,饥渴难耐又不敢饮沟河之水,到得渭水之南时,主仆三人已是支撑不住,嚼些野草充饥。这日捱到午间,三人便昏昏然不辩了。

干枯荒凉的山道上驶过来一辆马车,赶车的中年汉子头戴青巾,一望而知乃忠厚之人,车中坐着三人,却是逃难的。主人姓李,渭水人氏,带着妻女欲往京城寻子。那李家小姐名唤云儿,刚刚十五,见一路上渺无人烟甚觉无聊。过了午时,马车行过一片土坡,竟瞧见路边有三人,不由大是高兴,却又见这三人摇摇晃晃倒了下去,忙命赶车的阿四停下马车,自己跳下车去救人。

李老爷将随身干粮喂给三人吃了,又饮下干净的水,三人这才从鬼门关回来,李老爷便邀之同行。赵子路在江湖中有“酒中仙侠”之称,为人义薄云天、心胸磊落,虽受了恩惠,仍不拘礼节,当下也不推辞,命轩台替阿四赶车,自己每日陪李家聊些江湖恩怨,倒打发了不少时光。

云儿尚不大懂男女之事,因哥哥自幼便跟一位僧人习武,一年难得相见,突见赵子路这般豪爽、英俊的青年男子,与自己年岁相差不远,心中自是高兴。赵子路本非池中物,生得气宇轩昂,丰神俊秀,对女子向来冷淡,却偏生喜云儿天真无邪,对她百般呵护,云儿便觉赵子路是亲生哥哥一般。

如此一路行来,兴致盎然。眼看就要出渭水了,竟被一群强盗拦住。有赵子路在,这些毛贼自是不在话下,只是李氏夫妇本已年迈,被强盗一吓,竟生了病身体衰弱起来,无奈之下欲投奔扬州表亲,只让阿四带着云儿前去京城,打探儿子李晓寒的下落。赵子路命轩台和拂尘继续追赶崔莫风,自己护送李氏夫妇去扬州。

李府看门的仆子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听见有人拍门,懒洋洋挪到门前开出有条缝,伸头扫了一眼,认出是阿四,干笑一声道:“阿四,你怎地来了?”又见阿四身后的马车,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阿四进去,见府上一片喜绸,心道今日李府有喜,莫不是李家小姐出嫁?

今日正是婚期,李碧兰索性绝食寻死,李春护不胜心烦,应付一下同僚,便在房中发闷,叫夫人去劝女儿换上嫁衣。李春护烦躁地端起杯子又嫌茶烫,摔了杯子,丫头慌张地跑进来收拾碎片,李春护气恼地揣她一脚,丫鬟哭着跪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奴婢知错了,老爷饶命!”李春护喝了声:“滚!”管家骂道:“死丫头,没见老爷正忙吗?还不滚!”丫鬟早被唬得没了胆,抖抖索索地爬出去。李春护喘了一口气道:“你把阿四叫来。”

待得阿四退下,薛氏抹着眼泪进厅来,见李春护手旁放着信笺,便道:“老爷,听说阿四又来了,到底何事?”李春护哼道:“还不是我那远房堂弟,老家如今只剩这一门亲,总不能不管,我已接济了多时。阿四今日来报信说庄上闹瘟疫,我那堂弟和弟媳带上侄女来投奔我,哪知半途生病只得去了扬州住,留下侄女来金陵寻亲,要我照看。”薛氏恼道:“我家就好过么?偏要受这劳什子累!”言罢又泣道:“你如今做了官,什么人都来攀亲,他绕了七、八门的远亲,还有脸来搅扰,我……我索性是不活了,你,”她咬牙切齿道,“你便认你的侄女罢!我只这一个女儿还要受苦,做不得王妃,你还管别人,我还怎么过呀!”李春护见她哭得可怜,只心慌意乱,管家又慌张地撞进来喘道:“老爷,老爷,湘王府迎亲的轿子已到了!”

李春护只觉肠子都恨得青了,急惶惶地低声道:“夫人,快别大声,若叫同僚听见,我如何见人!那侄女我不认就是了。”薛氏闻言更是恃骄耍横,便要去撞墙,李春护一把拉住,跺脚恨道:“是我不好,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怪我一时糊涂,竟应了婚事,答应把女儿嫁去,碧兰是非得出嫁的,都怪我,都怪我!”

薛氏正掩面哭泣,忽然心中一动,喜道:“老爷,你答应把女儿嫁去?”李春护心痛难忍,叹道:“言既出,如何能失言?何况婚姻大事?”薛氏咯咯笑道:“好,老爷,你就把女儿嫁去。”李春护惊得目瞪口呆,只以为夫人得了失心疯,薛氏在他耳旁耳语半天,李春护犹豫道:“这……。不合情理,她父母……”“哼!你不依,女儿是我生的,我,我跟你拼了!”李春护慌忙道:“不,不,就按夫人的意思办,就按夫人的意思办。”

云儿进了厢房,只见座上的老者瘦黄面皮,五十上下,胡子稀疏地飘在胸前,他和蔼道:“云儿,我是你本家叔叔,虽是远亲,却是比亲兄弟还亲。这几年我杂务缠身,不得抽空瞧你们,没想到我那侄子竟没了音讯……”说话间一时悲伤,连忙拿帕子拭了泪,咳了几声道:“你现下无依无靠,从此便把这里当做家,你便认了我做干爹罢。我定派人去寻侄子,只要他还在金陵,就定能被我寻到。”

云儿心中一热,乖巧地跪了道:“是,云儿多谢干爹,以后定当孝敬以报天恩。”李春护暗自点了点头,心下暗叹,在乡野间长成的女子竟也如此水灵,清秀脱俗,任何人见了都会生出无限怜爱。当下盘问一番,原来李家虽家道中落,但是书香门第,自幼熏陶,家中对她教育甚是紧,心下更喜,便道:“你那母亲在里房,你去见见罢。”云儿应了,随丫鬟出去。

李春护见她已远去,咳了几下,道:“阿四呢?”管家早领了进来,阿四慌忙作揖道:“老爷。”李春护满意地喝了一口茶道:“我已收了云儿做女儿,你可放心了。”阿四跪了道谢,李春护道:“你作何打算呢?”阿四道:“老爷,小人本是李家仆子,自是跟着小姐。”李春护眼皮抬了抬,顿道:“阿四,云儿在这我会当亲生女儿看待,我只担心我那堂弟,如今他身体不好,你在李家三十年,没了你在他跟前伺候,我实是放心不下。”

阿四想起自家老爷,不由哭道:“老爷……”李春护不待他说完便道:“我已想好了,侄女不是外人,云儿我自当好生照看,你还是尽早赶回扬州,我那堂弟人地生疏,只怕多有事端,身子要紧。你跟着管家到帐房领五十两银子,今日便回扬州,待我那堂弟安定下来可捎信与我。”阿四心中着实放心不下老爷、夫人,便道:“老爷,我去向小姐告别。”“不用了,”李春护温和地道,“我方才已和侄女商量过,她不忍和你离别,怕又伤心,只是要我嘱咐你路上小心,回扬州好生伺候老爷夫人。”阿四果真擦了眼泪,跟管家去了。

薛氏见云儿进来,打量半日,拉了她赞道:“真真是个可人儿,李家果然好福气,养了这么个美人。”云儿羞红了脸,行礼道:“见过干娘。”薛氏含笑扶她到边上坐了,端了一杯茶道:“好女儿,喝了娘的茶,从此你便是我的亲女儿了。”云儿不敢怠慢,接过茶喝了。薛氏对着她瞧了半日微笑道:“你可愿意认我么?”见云儿乖巧地点点头,满意地道:“果然是个伶俐的孩子,我方才还在说你爹爹和侄子来着,”说到伤心处忙拿帕子上拭泪道,“唉,你家家道中落,我那好侄儿又不知去了何处,可心疼我了。我虽有一个女儿,到底嫌少,如今有了你,我便知足了。”云儿心下一酸,轻声道:“云儿定然尽心侍奉,听从二老吩咐。”

薛氏眯起眼道:“好女儿,你爹娘不在,以后你的事情我来操心,一定给你找个好婆家,一辈子享不完的福。”云儿羞得低了头不做声,只听薛氏问道:“你可愿意娘为你操心么?”云儿只当薛氏好心,应道:“女儿在京城本是无依无靠,二老便如爹娘,自然听从,只是也须家中……”薛氏不待她说完便咯咯笑道:“喔,眼下我已给你找好了人家,就是当今圣上的嫡亲侄儿――湘王爷,你嫁了去一辈子永享荣华富贵,迎亲的花轿都停在前院了,今晚就出嫁。”

云儿闻言如雷轰顶,她早听得下人议论,碧兰不愿做八夫人,闹翻了天,岂料李春护夫妇竟让自己替碧兰出嫁,心中只惊得一片混乱,听得薛氏笑道:“你现下是李太守的养女,李府的千金小姐,嫁过去不会吃亏的……”云儿一阵眩晕,扶住椅子道:“不,不,我不能……”

薛氏脸一沉道:“你方才还说听从我的安排,你家家道贫寒,这门亲事能攀上王爷,几辈子烧不完的香,你怎地辜负我和你干爹!”云儿心中明白,只委屈道:“那,那是姐姐的婚事,我如何能去,便是死,也不去做妾,不管什么王爷,我决不去,我要见阿四……”“哼哼!”薛氏冷笑道,“这门亲事我已替你做了主,你不嫁也得嫁,阿四已经回扬州去了,你安心地做王爷的夫人罢。”

“什么?阿四,他,他……”云儿只觉脑中一阵迷乱,晕晕地靠着椅子道:“我,我要…。。”四下里突然漆黑一片,她软软地倒了下去。薛氏冷冷道:“快给她梳洗装扮,花轿在等着呢!”

第3章

第二回情缘早定闹王府赈灾生疑情更愁

湘王府宾客云集,张灯结彩,一旁敬酒的湘王脸上淡淡地抹着笑意,但是这醉人的笑容却叫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移开视线,世上没有哪个女子可以对此漠然视之。

这湘王十三岁封爵,今年方才十九,却已名满天下。便是天底下的瞎子和聋子也都知道他不但生得丰神俊秀,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尤其是一身的轻功和二指禅绝技举世无双,十二岁便闻名江湖,与塞外公子陌上桑、姑苏赵子路并称“绝世三公子”,自五年前其师东方耳谢世后,其名更胜。

那一身的俊雅无双,风流倜傥无人能及,只要见过他一眼的女子,便不能再忘记。单单皇上的九公主就以死相挟要嫁与他,奈何湘王装聋作哑,况且两人乃亲堂兄妹,皇室血缘难容,皇上费尽心思,把寻死的九公主远嫁玻斯,这才作罢。

皇上由此更一心给侄儿寻个显赫的姻亲,这湘王却坚执不肯,还大张旗鼓地纳了七位夫人,结交些浪荡公子哥,每日里狩猎、斗鸡,游山逛水,一时间,风流浪荡之名尽传京城。皇上虽恼侄儿放浪形骸,但想少年风流,浪荡几年自会收了心,现下就给他立了王妃,怕是束缚了他,想自己当年,不也一样的风流么,父皇却早早给自己娶了皇后,如今只能偷偷弄些荤腥,还不敢迎进宫去,苦煞了寡人。侄儿正值青春年少,由他去罢。这样一来,不少皇亲贵族也不敢轻易将自己女儿许给湘王,说媒的人渐渐少了。

李府的管家李杏进院来,讨好地作揖道:“禀告王爷,花轿到了。”湘王瞥也不瞥他脸上的媚笑,淡淡应了一声,到得前庭,果见一顶红轿停在院中,湘王微微一笑,伸手去掀轿帘,李杏慌忙拦住道:“王爷,小姐有些劳累,不如先叫婆子扶她回房歇息?”湘王微一皱眉,一把掀开帘子,竟如雷击般呆立在当地,轿中新娘竟未盖头盖,靠在轿子里昏沉沉地望了望湘王便闭上双眼―--昏过去了。

湘王一眼瞧见她便觉心里竟是空了,什么也不剩,恍恍惚惚间听贴身侍卫马青和干宝叫,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俯身抱起新娘径直去了后院。李杏暗自松了一口气,忙朝马青一弯腰媚笑道:“您就是马侍卫?”马青瞧不惯他那媚态,厌恶地回道:“不错,正是在下,李管家劳累了,先到偏厅休息吧。”言罢头也不回地去了。

新房里红烛高照,垂着红色的喜帐,桌上摆着鸳鸯酒壶夜光杯。摇曳的红烛将新娘的脸映得娇艳可人,但是她昏沉沉地闭上了双眼。湘王在灯下瞧了半日,出了卧厅掩上门低声道:“可有解这迷药的法子么?”马青搔搔脑袋,小侍卫干宝却嘻嘻笑道:“王爷,我有解药,瞧。”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湘王拿了微笑着回屋去,干宝刚伸长了脖子,门“乒”地一下关上了。干宝一脸神秘地拉着马青的胳膊道:“哎,你说这姑娘如何中了迷药?”马青踮起脚跟朝门缝里望了望,道:“我如何知晓?”

干宝捂着嘴偷笑两声道:“王爷肯定是喜欢上这个中迷药的新娘子了。”马青笑骂道:“去,去,你知道什么!”“你们两个嚷什么!”湘王突然出来,皱眉道:“干宝,你给我拿的是什么,怎地不管用?”干宝慌忙拿过瓶子嗅了嗅,苦了脸道:“我拿错了,那……那瓶在阿紫那儿……。”湘王没好气地骂道:“又去拈花惹草了!”干宝委屈地低声道:“没有,阿紫,阿紫一直跟我好,小的……就她一个相好的…。。”湘王忍不住笑,便道:“罢了,她也累了,明早自然会醒来:”言罢抬脚去了客厅,那儿还有满堂的宾客在等着呢。湘王一进去,众人哄然起身,连声贺喜,湘王也不拘礼节,谈笑风生。

春夜暖风和煦,红烛自燃,鸳鸯帐暖。湘王坐在桌旁,痴然看了半晌,心中竟满是祥和,倒了交杯酒,自斟自饮。待得更鼓敲了三下,湘王为新娘掖了掖被角,放下红帐,在外间塌上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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