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难得》第70/104页




第50章
  两人才回到遥竺院, 外边就下起倾盆大雨,硕大的雨滴砸在青瓦上, 倒像是小石子般叮咚作响,小满去关门时才瞧到溅到廊屋檐下的冰渣子。
  分明才入冬啊,这冰雹子来得太早了。
  照此看来,今年的冬日怕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寒, 偏江都城多雨水,气温只降不升, 冻人冻到骨子里。
  这时候,大将军已然被“安置”在床榻上, 身上搭了一床厚厚的锦被,屋子本就暖和, 这会子更是热得直冒汗。
  一贯平淡冷清的神色多了些无措茫然。
  对于此等优厚待遇,宇文寂到底是没多说什么。带着层薄茧的指腹缓缓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珠子上的纹路和图案都变了, 比起初初的不适, 现今倒是得心应手,他探究的视线一直循着娇妻去。
  遥遥从进屋起就没停过脚。
  一时与那两个丫头交代什么, 娇丽的芙蓉面上带着焦虑。
  一时在窗户旁往外瞧去, 好看的柳叶眉儿拧起。
  一时又去打开顶柜, 也不知瞧见了什么, 竟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声。
  他几次要下床,却总能看见她回眸,拿嗔怪的眼神瞧他, 掀开锦被的手便也就此止住。
  那眼神,好似在瞧一个不听话的孩童,莫名叫人心烦意乱,又躁又郁闷。
  当真是把他当成不能自理的残废了吗?
  怎的一日之间,她们的位置好似颠倒了一般,往时分明是他眼帘一抬,神色一冷,遥遥便会怯生生的过来拉他的手,软声软语的说话。
  便是他这几日再温柔以待,言谈举止间总有几分凌然威严,全然不至于在娇妻面前变成这副娇气样。
  他到底,是堂堂七尺男子。
  想罢,大将军重重咳嗽一声,板起那张自认十分凶悍的脸,正要沉声开口,岂料被一道急切的软声抢了先。
  “怎么还咳嗽了呀?是不是着凉了?小满你快去请个郎中来!”
  良宵才从小满手里接过药汤便听这声咳嗽,急忙走到床榻边上,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嘴里念叨着“不烫”,才放下药碗,仔细端详这张,有些郁闷的俊脸。
  四目相对时,男人眼底的哀怨?清晰映入眼帘,她愣了愣,忙错开视线,将被子往上拉了些,盖住那双长腿,才犹豫问:“你身子还有哪处不舒服?是不是……我照顾得不好啊?”
  怎么能不好呢,她什么都不做就已经很好了。
  宇文寂握住她双肩在床边坐下,眉宇间凝聚着股黑沉沉的怨气和颓然,“遥遥,即便是过了生辰,我也才二十六。”
  良宵丝毫不觉这话的深意,很是认同的点头,将军还年轻着呢,这些小毛病好生养着,待恢复了还有好长的几十年,所以现在得格外留心,于是她极快端来药汤,“先喝药。”
  那箭伤到骨头,不然也不会好了又发作,膝盖上边虽包了药,还需内服调理,才能彻底治愈。
  然而将军只定定的看着她,再瞥眼冒着热气的黑药汤,抬手推开了去,薄唇掀启,终是将那句极其不愿说的话说了出口:“我是二十六,不是六十二,自也不用你这般小心贴切的伺候着。”
  闻言,良宵方才笑眯眯的眼睛耷拉下去,讪讪的把药汤捧在手心里,委屈得瘪了嘴,忍不住低低道:“就许你待我小心贴切……”
  “嗯?”
  良宵猛抬头喊道:“我说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宇文寂怔了怔。
  激愤,低吼,不耐。
  遥遥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了,从前争吵不休时,倒是常听。
  正当将军大人下意识的要想,遥遥是不是已经不耐烦的时候,面前的娇娇已经嚯的站起身。
  “你不用我伺候你要谁伺候你?你瞧瞧你那顶柜,就两件大氅一双厚靴,倒是没瞧见护膝这些暖身的物件,衣裳比纸薄,这样子如何能过冬?也不知老黑是干什么吃的!他那样能伺候好你吗?”
  “别不把小病小痛不放在眼里,千里之提溃于蚁穴!”
  良宵说红了眼,端住药碗的指尖渐渐发白,喉咙一哽,险些抽泣一声,忽的低头自责道:“到底怪我,也是个不会体贴人的。”
  从小到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娇贵的养着,养成了半个废人,若是没有小满在身旁唠叨,她怕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何谈照顾将军。
  她得给将军重新添置几身冬衣,再做几对护膝,定要暖和着,这个冬日他才能免去皮肉之疼。
  碗里的蒸腾而上的热气渐渐隐没在半空中,药汤要凉了。
  良宵默默拿勺子搅和两下,舀了一勺递到宇文寂嘴边,才将高昂激愤的语气瞬间又柔又软,传到耳里,沉到心底,是沁甜的。
  但她说的却是“凉了要苦的。”
  宇文寂才张口喝了那勺药,而后从良宵手里接过那碗药一饮而尽,英俊的面庞忽而狠狠皱了一下,嘴边当即递来一块果脯,两根细腻白皙的手指将那果脯推入口中,抽.离出来时,滑过他唇瓣,无声带来一阵悸动。
  只那一瞬,直叫人心觉从前所有甘之如饴的苦痛磋磨,都变得不值一提来,从前她有多气人,现今便有多招人疼。
  分明才说完那些怨愤的话,下一瞬竟也能像羽毛般温柔抚过心间,抚平所有低落不安。
  遥遥原是个不怕苦的,却也比谁都清楚这药汤有多苦。
  遥遥比谁都不待见他,却也比谁都清楚,他有多疼爱她。
  此刻她当真用心时,竟是有些受不住。
  合该他宠着惯着这个女人的,几时要她这样。
  高高在上万民景仰的大将军,觉着自己从神坛掉下来后,到底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那样变幻多端患得患失的心思,竟在短短几月里无数次呈于眼前。
  他出神时,嘴边又递来一颗糖块,“还苦吗?”
  宇文寂失笑,将糖塞进她嘴里,重回原先说一不二的脾性,人前他是威风八面的大将军,妻前,他该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能叫遥遥以为她的夫君是个疑心深重又多愁善感的病秧子。
  “你这胆子越发大了,竟敢把我当孩子瞧?”
  “我……”良宵一阵语结,幸而这时小满请了郎中回来,她便也不强解释什么,只叫郎中进来。
  趁着郎中把脉这空档,小满拉主子到一旁,低头耳语几句。
  良宵脸色变了变,回头瞧了瞧寝屋里的将军,仔细想了想,还是找了个由头进去同他说一声才出了屋子。
  原是太子殿下派人来传话,说是要将那画卷收回去,小太监就在前院的偏厅里候着呢。
  无缘无故的送来,现今又冷不丁的要收回去,她既不缺那东西,这太子不是个好货色,尽生事。
  那时候被翻出来还是在小书房的,谁料等她去寻竟是不得所踪。
  小满着急道:“自从将军搬过来,奴婢们鲜少进书房,上回就是放在那个柜子上的。”
  “莫不是将军拿了去……”良宵暗自思忖,她们上上回闹不快就是因为这画,此番便是找不着,也不能叫他知晓太子要收回那画。
  世上哪里有那么相像的人,就连那胭脂痣的位置大小都分毫不差,许是按照她的模样画的也未可说,也许是,其中暗含玄机。
  该是好好问一问,褚靖此举究竟是何意,良宵想定,索性不找了,只问:“可还记得那画卷大小样式?”
  小满忙比划了下,良宵便按她说的,从案桌下的桶子找来一副一样大小的,提笔写了几句话放在中间,合上。
  “将这个交过去。”
  “这……”小满没明白主子的要做什么,忐忑接过画卷,忍不住劝道:“太子殿下毕竟身份特殊,倘若得罪了……”
  后面的话,良宵自然懂,她安抚的拍拍小满的肩,“我心里有数,你且送去,再拿两锭银子给那小太监。”
  *
  褚靖收到这画时,竟是气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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