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雪》第77/78页


  思及此,韶华顿时没了方寸,一把拉住她的手道:“离离,是我!你看看我!是我呀!”
  离离完全不认得他,对于他如此莽撞的行为,吓得张开嘴就要喊救命,可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却是:“唔…唔!”像被人从后面给捂住了嘴一样。
  韶华急的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他不顾一切的抓住她的手臂,连声道:“是我呀!你别哭,你看看我,你看看我,还认不认得我?”
  离离哪里听得进去半个字?她的眼里写满了恐惧,只拼了命的要挣脱他,嘴里不断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眼泪也顺势而落,掉在韶华的手背上,烫得他一缩手,松开了她。
  她于是躲到了身后的角落里,用被子将自己团团裹住。
  韶华看她瑟瑟发抖的样子,心上泛起一阵浓浓的苦意,他放软了声音,哄道:“我不碰你,我不碰你,乖,你别哭!我不过来就是了。”
  她又抽噎了一会儿,直到确定他真的不再靠近,才彻底停了下来。
  韶华颓唐的坐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办,空气里一阵异样的沉闷。后来,见她的状态终于稳定了一些,韶华便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慢慢的放在床沿,离离先是抖了一下,随即发现韶华并没有要靠近她的意思,才缓缓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韶华手里拿着的,是一张红色的纸,趁离离被鲜艳的色彩吸引住了,定定的,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韶华便解释道:“这是婚书,我们的婚书。”
  跟着,他把红纸一点一点推到她跟前。
  上面有他和她的名字:韶华,叶离。
  另附几个公证人的签名,全是韶华花了大价钱‘打点’来的。
  反正他们以后不在上海,趁着当局混乱,赶紧钻个空子,把两个人的收养关系给解除了,再恢复她的本名,这是他们目前唯一能合法结婚的手段。
  离离怔怔的看着婚书,眼神迷迷瞪瞪的,韶华却是万分期待的看着她。
  半晌过去,离离总算伸出手,怯怯的从床边拿起了那份婚书。
  可惜,她好像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只是纯粹觉得好玩儿。把这张红纸拿在手里横过来折过去,叠成了一只纸鹤,接着又拆开来回复原状,如此还嫌不够,开始思索接下去叠什么好呢…
  后来想必是有主意了,并且是个坏主意,她偷偷摸摸的打量了他一眼。
  韶华摸了摸鼻子,想,由着她去吧。
  可谁知道离离竟是从床头柜上拿了一把剪刀过来,要裁剪纸玩儿。
  韶华差点跳起来,好不容易忍住之后,一脸的肉疼道:“那个,你…你别玩坏了,婚书就一份…”
  离离闻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无辜的看着他。
  韶华叹了口气道:“这是我们唯一的一份婚书,你要是弄坏了,就没法证明你是我老婆了。所以,你乖好不好,别玩儿了。”
  离离拿着那把剪刀,扁着嘴。
  韶华跃跃欲试的靠近她,柔声道:“把剪刀给我……”
  离离垂着头,没有说话,但显然是默许了,韶华便从她的掌心里把剪刀给弄了出来。
  只是那张红纸依然大喇喇的躺在她眼前,韶华想了想,跟哄孩子似的对她说:“我…我替你收起来。”一边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一边慢慢的伸手替她把红纸收好,跟着又靠近她一些,当着她的面把红纸给叠成四方形道:“以后,要仔细的收好了。”
  离离乖巧的点头。
  韶华便把婚书放到她手上。
  低头的那一霎那,他看到她手腕上的骨头都凸起来了,真是比之前瘦了许多。他心疼极了,趁她接过那张婚书的同时,猛的一把将她拉到了怀里。
  离离怔了一下,随即放声大哭。
  韶华用力的箍着她道:“是我呀!我来了,你看看我,别哭…别哭!”
  可她哪里停的下来!
  他的怀抱太熟悉了,还有他的味道,顿时就触动了她记忆深处的东西,那些她承受过的委屈,铺天盖地涌出来,要趁此机会,一一哭给他听。
  韶华的泪意也涌上来,用一种近乎哽咽的声音道:“不要哭,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真的!我们一起去台湾,我们到那里重新开始。好不好?”
  一切都会好的。
  她听到这一句,便愈加把头深深的埋在他的怀里不肯出来,她的哭声闷闷的,听起来十分惨然。
  韶华愧疚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打我吧,随便你怎么打我!可是别不认我,别不理我……”他吻着她的鬓角,将她锁在了自己的怀里,恨不得把心里话一股脑全都说给她听,“本来,本来我是要带你去香港的。他们都说,那里和上海一样,是个小上海哩!我把东西都寄过去了,交给祺叔看管。可那儿也有些认识我们的人,我想,我们还是得先去台湾,在那儿呆上两年,你说呢?”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哭的累了,正趴在他胸口低低啜泣着,或许她内心深处潜意识里也是认得他的,所以不敢哭的太大声,怕惊动了外面的人。
  韶华抱着她,在这摇摇晃晃的船上静坐着,拉开了窗帘,外面已是一片海天茫茫的薄雾,如同在梦境中航行。
  他让她趴在自己身上平躺下,她的眼泪便一下子全都落进了他的头颈里,蜿蜒的向心底而去。他道:“我知道你疼,我知道。”他捧着她的脸,将那湿漉漉的泪水一一吻干,“可我们还年轻,以后总会有的,我们还会有的。”
  他试图安慰她,可这是她心上的一根刺,经他一提,痛的她全身都麻木了,张开嘴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他全都听不懂。她便扑上去一口咬住他的头颈,一边哭一边咬。眼泪,是早就不能供她发泄心底的不甘了。
  韶华红着眼眶道:“我懂,我明白的。”他用手扶着她的后脑,轻轻的揉着。
  待她哭的累了,这才拍了拍她的背,道:“看,这一路长着呢,你要是累了就先睡一下好不好?”他把手搭在她腰上,“我在的。”
  话音落下没多久,她果真就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韶华看到她手里一直死死的拽着那份婚书,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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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谁说他不累呢?
  他比谁都要疲惫。
  尤其是在他亲手报了仇之后,夜再深,他也睡不着了。
  记得以前读过一句话,是尼采说的:When you look long into an abyss,the abyss looks into you.
  你在看着深渊,深渊也在看着你。
  他是很有体会的。
  那种无时无刻起伏的心境,像要窒息一样,哪怕是在梦里,也一直被人扼住了喉咙,往深深地湖底拖,反正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没有用。直到他醒过来为止。
  此刻他抱着离离,好像终于找回了一些往日的勇气,渐渐有了睡意。
  再次醒来的时候,都已经是夜里十点多的光景了。
  迷迷糊糊中,他感到有人在触摸着他的下巴。指尖拂过,轻柔而舒服。他听到她说:“你真邋遢。”
  她太久没有说话了,声音略有些低哑。
  韶华为此心里一阵激动,若是开着灯的话,怕是会觉得他的表情有些扭曲。
  良久之后,他才平静下来,握住了她不安分的指头,放在唇边亲了一下道:“因为你不在家,没人替我刮胡子。”他也有他的委屈,说完了,便用下颚去蹭她的脸颊。
  她觉得痒痒的,刺刺的,却也不逃。
  寂静的暗夜中,他们的呼吸声交错,韶华很珍惜这难得的清净,可他总想着要开口说些缓和气氛的话,便故作轻松道:“以后,我们的儿子就叫泽元,女儿就叫敏玲,你说怎么样?”
  离离没有回答,他便催促道:“好吗,韶太太。”
  她用手玩着他的耳廓,仍是不想搭理他。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依偎在一起,数着时间慢慢的过。
  一直到夜里十二点之前,一切都是安宁的。然后突然间就起风了,四周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再仔细一听,恍惚又是错觉,大概只是水面互相撞击产生的波纹。
  接着,又有一排低沉而急速的脚步声跑来跑去,韶华侧耳听了一下,觉得不对,好像出了什么事。但他看了一眼离离,又沉默了。
  周围的喧嚣声越来越厉害,韶华听到房门外有三三两两的人聚集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随后,这种犹如蚊蝇一般的嗡嗡声逐渐蔓延开来,变成了肆无忌惮的争论。韶华俯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道:“你呆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
  离离睁开眼,虽则有一些茫然在里头,但更多的是清明,她的感觉素来是很敏锐的,所以捉住他的手不肯放。
  韶华道:“那好吧,我们一起去。”
  他牵着她的手走到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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