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第31/84页


  "傻孩子,怕归怕,下人对主子,哪有不怕的?怕也得说啊,你不为自己打算了?你平日对他也别老那个样子,该笑时笑笑。你瞧着侍槐,多贴心。这人啊,就是得处得好,他和你处得好了,你求点儿什么事也好办。"

  我撇撇嘴,我对君闻书笑?他肯定要说我牙齿露在外面太多,或者不能嬉笑之类的。而且,上次君夫人都碰了软钉子,我无异于去送死啊!我笑了笑,也没再说话。
  真的没有办法出去,要等着府里打发?我琢磨着,越想心情越差。真要被打发了,我……我不能眼看着自己被打发出去。难道,只剩下死路了?
  萧靖江又来信了,这次君闻书没压着,只是给我的时候神色古怪。我心怦怦跳着接过了信,用手捏了捏,也很厚呢!想笑,却突然发现君闻书在看我,立刻一脸的严肃--二娘让我和他套近乎,我哪敢?

  晚上,君闻书突然来了兴致挑灯夜读,二更天还不睡觉。外面雨声淅淅沥沥,我和侍槐都困得一塌糊涂,我心里还惦念着萧靖江的信。在侍槐又掩着嘴巴打了一个大呵欠之后,君闻书说:"侍槐,你先睡吧,我回去再叫你起来。"侍槐连忙说自己不困。君闻书又吩咐了一遍,他便顺坡下驴脚底抹油地跑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羡慕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刚才那个呵欠怎么不是我打的呀!桌上的信我已经瞄了无数遍了,心里痒痒得要命。我灵机一动,反正他在那边读书,我悄悄地拆开看,他也不知道。

  我摊开书和资料本子,装作正在摘抄资料。左手放在膝盖上,右手悄悄地把信拿到桌子下面,交与左手拿了,又悄无声息地把剪刀给摸了下来。我上身仍然正坐着,眼睛盯着书,做出认真看书的样子,用左眼的余光偷瞄着君闻书,底下却摸索着剪了起来。

  可不能剪歪了,否则就剪坏信纸了。于是我把信调过来拿着,左手捏着信的封口边儿,右手拿着剪刀,慢慢往前剪。我心里紧张,既怕弄出动静来让君闻书发现,又怕剪坏了信,因此左手试探着信的厚度,刀刃紧挨着左手,剪得十分慢。突然,君闻书一动,我一哆嗦,右手一歪,左手大拇指一阵疼痛,我不由得呀地叫了一声,剪着手了!那边君闻书转过头来,"怎么了?"

  我暗自叫苦,怎么这么倒霉!我赶紧把右手连着剪刀一块儿缩回去,左手把信往腿上一扔,垂到身侧,强笑道:"没事没事,刚才有只虫子,吓了我一跳。"君闻书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盯着我左边的地看了一会儿,站起来往这边走。

  怎么办怎么办?我强装镇定,心念转了好几遍,就是想不出一个办法来,他却已经到了我面前。"把手举起来。"啊!可是不敢举,我谄媚地笑了笑,不敢动,右手还握着剪刀呢。君闻书的目光落在我的腿上,我低头一看--信,上面还沾着血。糟了,被发现了!我的心怦怦跳着,这回完了,挨骂是不可避免的了。

  "举手!"
  我不情愿地把手举了起来,还有右手的剪刀。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一转身,走了。我舒了一口气,没骂我,拂袖而去了?手钻心地疼,一看,乖乖,全是血,大拇指都是红的了,剪得这么深!再低头一看,可不是,地上点点滴滴的都是血迹,怪不得刚才君闻书看出来了。真倒霉,早知放在腿上了,衣服脏了可以洗,真是因小失大。我放下剪刀,右手捏住手指,一块肉翘了起来,血还在不断地往外冒。正在左转右转的不知怎么办时,脚步声又由远及近地过来了。呀,君闻书又回来了!我赶紧把信丢在一边,正襟危坐,垂着左手假装看桌上的资料,他却已经站在我旁边了。

第62节:第二十章 冲突(2)
  "伸手!"一卷纱布和一个小瓶子放在我的桌上,我的眼珠子滴溜儿转,君闻书给我拿药?!
  "手!"
  我赶忙讨好地笑道:"谢少爷,奴婢知错了,奴婢自己来,不妨碍少爷……"
  "手!"君闻书不耐烦地打断了我。
  "少爷……"我还想说什么,他已经把我的手抓起来放在桌上,极为不满地瞪了我一眼,眉心都要挤成一团了。我心虚地看着手,不敢看他。他默默地拿起棉花小心地给我擦了血,又拔开瓶塞,拿了棉花球倒药。

  "少爷您坐。"此时不卖乖,更待何时。我正欲站起来,他又把我按下去,"坐着。"又是命令式的两个字,我一动也不敢动。棉花球刚碰上我的伤口,我便"咝--"地吸了口凉气。他看了我一眼,我顿时闭上嘴。他没说话,手上却轻了。

  "好了。"我看着像只粽子似的大拇指,心里想,怎么这么倒霉啊!君闻书拿着药瓶一言不发地回到书桌旁,可转身又走回来了。
  "伸手!"
  不是包好了吗,又伸手做什么?我疑惑地伸出左手。
  "不是,那只!"君闻书命令道。那只没坏呀,我心下奇怪,却还是伸了过去。"转过来,手放平。"我照着吩咐做了,他却手一扬,我的眼睛都直了--戒尺!
  我的右手结结实实挨了十下戒尺,手心立刻又红又肿,火辣辣的,疼得我龇牙咧嘴,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你就那么想看信!"君闻书的声音威严。我不吭声,你不知道我想看吗?你们君家冷冰冰的,我看封热乎乎的信怎么了?
  "你若是再有一次,我就不准你再写信。"他继续冷冷地说。
  这是什么世道,我连写信都要人家批准!我是个下人怎么了,下人就得这样?你们家养的牲口也得有自己的生活吧!我气极,泪水终于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哭也不让你看见,我转过身去。

  他叹了口气,"以后还敢吗?"我不理他,君家的老爹喜欢用棍子打人的背,老娘喜欢打人的脸,基因组合而成的儿子喜欢用尺子打人的手。一家的变态,一家的浑蛋,什么东西!这个阴森的地方,天天见不着阳光,天天担惊受怕的,连条出路都没有……我的泪越来越多。

  "你别哭了。"他的口气有点儿软,我不搭理他,"你别哭了,有那么疼吗?我又不是没挨过打,在君家哪有不挨打的,有比挨打更难熬的!"我气得不吭声。
  "你别哭了,让你晚上回去看信,你还有理了吗?"我火了,我没理,你有理,你们君家都有理。你们讲理,却不管缘由地把人往死里打!
  他过来拉了我一下,我以为他又要打我,压抑着的火全部蹿起来,又是打!我猛地起身甩开他的手,转过来啪地就是一耳光。他愣住了,用手去摸脸。
  我呆住了,这耳光不是故意打的,我也不知怎么就打出去了。我呆呆地站着,一时不知怎么办,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互相瞪着。算了,打了少爷,在这个该死的君家更是了不得的大事,我本来就是"挂了号"的人,我也不活了。这是什么日子,要出路没出路,平日又过得这样。我死,我重新投生,我不信比这更惨!

  我擦了擦泪,平静地施礼,"少爷,我打了你,什么也不用再说了,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任由你吧。"我隐约记得,在宋律中这属于杀了主子要处极刑中的一种。但打主子是什么刑?我也想不起来了。法制史都是上辈子学的,早忘光了,最近忙着看王安石去了,里面讲了一堆变法,却没有《宋刑统》。萧靖江,你九月份也好好考试吧,好好考,出人头地,别似我这样任人欺负。你说得没错,在这个鬼朝代,没有地位真是不行。

  屋里一片寂静,外面雨滴不紧不慢地打在屋檐上,虫儿鸣叫着。他仍旧站着,我也站着,低着头,左手和右手都疼--一只手因绑了纱布而发冷,另一只手因挨打而发烫,右手还不断地颤抖。这鬼日子,我怎么也忘不了。是啊,忘不了。也许,明天我就被家法处死了。

  "你……就那么恨我?"他的声音很轻,眼睛却一直盯着我,目光虽不似平日那般锐利,却让人觉得心寒。
  我不语。既然已经做了,就没必要奴颜婢膝地求人可怜。我也不打算活了,这种苟延残喘的日子,有什么好过的!
  他沉默了,眼皮也低了下去。
  "就因为我是君闻书?"他盯着地面,声音仍然很轻。
  你不是君闻书是谁?我恨不得破口大骂,你如果是街上的一个小混混,我就是豁出性命也要和你一见高低,怎会任你呼来喝去地欺负!
  "你是恨我,还是恨君闻书?"什么意思,玩什么花招?你就是君闻书,君闻书就是你,还搞得挺花。
  "其实我也不想做君闻书。"他好像中蛊了,盯着地面,一句一句地说。
  他怎么了?
  "唉……"他长叹一声,便转身走了。
  我颓然坐下,发了一阵呆。风从窗口灌进来,烛焰闪了闪,我盯着它出了好半天神,脑子里一片空白。明天,明天的日子该怎么办?

第63节:第二十一章 临逃(1)
  第二十一章临逃
  一夜风呼啸,一夜没睡好。萧靖江的信也没看。我不得不承认,虽历经两世,已经死过一回,但当灾难来袭时,我还是不能超脱。人啊,可能就是这样,未来的灾难永远都是最可怕的,因为你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而当灾难真正到来时,恐惧的心已经麻木了,觉得也不过如此。我现在就等着"也不过如此"的灾难的到来,所以,我仍然有些恐惧。

  早上起来,眼睛都是肿的,我对自己说,再不哭了,再不哭了,无论今天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哭了。我想做最坏的打算,但最坏的打算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前世的时候,大家总说,死都不怕还怕活么?但作为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我不怕死这个结果,而是怕死的过程。如果真的受凌辱,我可能还是选择死吧。我也尽力往好的方面想,我不寄希望于下一世--上一世便是想着下辈子重头来过,结果成了现在这样子。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努力。但如果真不行了,也就别怨什么。

  八月,已是秋天了,园里有桂花香。都说桂馥兰熏,桂花真的很香,我在一棵桂花树前站着,心潮涌动。草木无情,有时飘零,我们是世上最睿智的动物,可是一轮又一轮,倒只有桂花树屹立在年年相似的秋风中。

  我还是按时赶到书房,奇怪的是,君闻书今天并没有来,侍槐也不在。我悄悄地找到锄桑,他说少爷早上吩咐让林先生今天不用来了,侍槐这会儿正在去林家的路上。我问怎么了,他说不知道,听侍槐说好像是不舒服,一早上就没起来。

  病了?我怀疑地想。昨天打我时精神好好的,怎么就病了?锄桑看了看我,"司杏,你的手怎么了?今天脸色也不大好,你怎么了?"我支支吾吾地,问他有没有请过郎中,他说不知道,也没人敢进去,都在等着侍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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