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第49/84页


  锄桑看了看侍槐,侍槐说:“不知道,也许是少爷,因为,二娘她……那时不在。”
  君闻书收拾的?他明明知道我没死。难道,他预知我一定会回来?君闻书,真是深不可测呀!
  屋子里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侍槐说:“司杏,按理这事儿我不该说,但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可别再顶撞少爷了,他再怎么着,也是咱的主子,更何况……”他看了看我,轻轻地说,“他其实对你不错。”

  是的,现在看来,君闻书对我不错。虽然君家对我可没到不错的程度,但一码事归一码事,也许我原来对他的敌意太强了,于是我笑着说:“行了,我知道了,谢谢你们,害你们为我担心了。”

  侍槐笑了笑,“大家都是下人,又都处得不错,担心都不算什么。你也太莽撞了,真要被寻着,不打死才怪。算了,今天不说了,先吃饭。”他动手拿起炉上的饭。
  我吃着饭,听见锄桑说:“其实没什么,大家也处了这么些年了,听说你死了,我们还着实伤心了一阵子,毕竟你来之后,也给我们带来很多乐趣。”锄桑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嚼着饭,过了一会儿,锄桑突然又笑吟吟地说:“你知道吗,有一天少爷居然问我们,上次那个马球怎么玩。我们开始不敢说,后来他又问了,才敢教他。少爷打了两下,说‘原来这个东西是这样的’。又问我们你还教了什么。我们就把击戈儿告诉了他。他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又说‘是司杏玩的东西’,然后叹了口气就走了。不过我觉得,看他那样子,哪天我们再玩,被抓着了,估计也不会被怎么的。”

  君闻书会玩儿?我也觉得有点儿出乎意料。隐隐地,我觉得不对劲儿,怎么听着不对头啊。君闻书的表现不像是走失了下人,倒像是,倒像是……我不敢想。
  我很清楚以君闻书的身份,和我这丫环相差十万八千里。这阴森森的君家,也不是我愿意待的地方。生活在阳光明媚、空气自由的现代社会惯了,让我给人做妾,生活在庭院深深的地方想都不要想。就像是自幼裹脚的结果是形成了畸形的金莲,而待到脚骨全部长成后再裹脚,就像折骨一样的不可能。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如果要以自己的价值、人格为代价,那只是胡扯。他有他宋朝大家族的背景,我有我现代社会的背景。我不会真的让自己做小,而君闻书也不会有勇气背离君家。他对我,至多只是一种习惯上的依赖吧。而对我来说,君闻书无论好与不好,在我心里,他与我有层级的生分。这种生分就像是师长,从认识第一天起便随之而来,根深蒂固,我不想、也不会和他发生感情。所以,君闻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我考虑范围之内。

  在我的意识中,和君闻书从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躺在床上,我在想君闻书和锄桑的话。这样看来,君闻书确实是想放我一马,我倒是该感激他了――我逃跑没有错,但君闻书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我又怪起杨骋风来,不是他,我用回来吗?转念一想,祸之福所伏。原来,我终究是个逃亡的奴婢,没有身份,想正大光明地生活,毕竟没那么容易。既然回来了,又免了死罪,就好好过。我要堂堂正正地从这道门出去,堂堂正正地走在大街上。不知道荸荠怎么样了。那天骗了他,他不会真怀疑我吧?想起他那目光,心里怪不舒服的。刚回府,倒不好和君闻书提写信的事了。况且他又说后悔了,怎么办呢?走了这么多天,还真累,一个呵欠上来,我睡了。

  第二天早上,我按时到正房,听说君闻书正在洗漱,我便待在厢房。一会儿,便见看榆拎着食盒回来了。
  “咦,怎么换你了,原来不一直是侍槐吗?”我问。
  “哦,侍槐哥哥现在忙呀,就换成我拿了。”
  “他有什么好忙的!”我笑道。
  正说着,那边侍槐喊:“看榆,上饭。”看榆应了,拿起食盒匆匆地走了,过了一会儿,却又匆匆地回来了。
  “司杏姐姐,少爷让你过去。”什么事?
  进了居室,君闻书正在安安静静地喝粥,侍槐站在一旁。
  “给少爷见礼了。”我行了一礼。
  “你好些了么?还疲乏吗?”
  “回少爷,我很好了。”当人家的下人,不能太娇贵,更何况我身体本就很好。
  “唔,既是这样,那饭后你帮我把卧房收拾下吧,有日子没弄了,有些乱。”
  嗯?卧房一向是二娘收拾的,怎么轮到我了?
  “怎么,不愿意?”
  “不不不……”我连忙说,“要不要等二娘……”
  他沉吟了一下,似有话说,“二娘忙,你且先收拾了吧。”我应了,但觉得怪怪的。
  早饭后,我便去了君闻书的卧房。还真是收拾得粗枝大叶,竟像有些日子没打理了。屏风上的罗盘结还在,水仙花也开着,就是衣服,竟然叠得很不平整,不像是二娘干的活儿呀。

  我边收拾边想,二娘最近都在忙什么,屋子收拾成这样。君闻书素来整洁惯了,怎么也能忍受了?等我收拾妥当,把衣服拿出来一一叠好了,已经是晌午了,我回到了书房。

  “回少爷,好了。”
  “快来歇歇。”我有点儿头皮发麻,宁愿君闻书还是过去对我的态度。听他继续说:“以后,我的卧房都由你来收拾吧。”二娘呢?我不敢问,应了便往里走。
  出去四个多月了,回来更不适应琅声苑的生活。除了枯燥还是枯燥,除了沉闷还是沉闷。日复一日,除了住处就是书房,除了整书就是收拾他的屋子。我时常想念我那露天的小地窝子,虽然怕风怕雨,但那是我的生活,我喜欢的生活。我觉得外面的阳光就是亮,而在琅声苑虽然天天也看到太阳升起,但就是暗,看着暗,心里也暗。什么时候能再出去呀!

  君闻书比以前话多了,偶然也和我笑笑,让我觉得不大适应,我仍旧毕恭毕敬的――那张面具似的脸,再笑也不会有色彩的。偶尔觉得君闻书像是有话要说,只是最后都咽了下去。几天了,我都没见到二娘,每次一问起,他们都支支吾吾的。二娘病了?我想去看看她。

  初八,我回来的第四天,刚到书库坐下,外面传来引兰的声音,“少爷,夫人命司杏过去回话。”
  我浑身一激灵,夫人!什么事?君闻书疑惑的目光早就飘过来,转过头说:“你知何事吗?”
  “回少爷,奴婢不知,只让带了去。”
  我走过去站定,看得出来,君闻书也有些紧张,“什么事,我能同去吗?”
  “回少爷,夫人只说带司杏去,没请您过去。”
  君闻书转头看着我,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神有点儿慌乱,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说:“司杏,你去吧。什么事都先应着,别顶撞我娘。”又转身对引兰说,“引兰,如果夫人那边真要……你想办法送个信来。”

  引兰答应了,我们便一起走出来。“引兰,到底什么事?”事发了?锄桑明明说君闻书没告诉他爹娘啊。
  引兰摇摇头,“我不知道,昨天夫人才差人来送东西给少爷,今天便传你过去,莫非有什么事?对了,姐姐,你这些日子到哪里去了?上次二小姐出嫁,怎么没见你?”
  “我……”我想了想,既然君闻书没说,我也不要自找麻烦了,毕竟不是什么好事,“那天我不舒服。”
  引兰点点头,“我说你也不会不去送听荷。唉,姐姐,听荷真可怜。那杨家公子我头一次见,气度倒不错,不似大姑少爷那么不舒展,可怎么就觉得不像良人呢!好像……所有东西都该是他的似的。”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良人,我暗暗想着,嘴上却不说什么,“听荷走时还好吧?”
  “好什么!她没去找过你,倒是来找我了,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引得我也跟着哭。她怎么就那么命苦。话又说回来了,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哪个不命苦。不过,我好歹逃脱了陪嫁这坎儿。就我这模样脾气,做妾也轮不到我。可真要配了人,我又不甘心。唉,丫鬟啊,命苦,还不抵侍槐他们。对了,姐姐,我瞧刚才少爷挺紧张你,你莫不是已经……”

  “引兰!”我轻轻打了她一下,“想什么呢,再乱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哎呀姐姐,”引兰拉着我的手,“你怎么就不开窍呢,多好的事!少爷他看不上我,你不知,培菊……”她停住了,看了看我,“我也不瞒你,培菊正打算着呢。府里就这么几个丫鬟,难不成夫人一个都不给?少爷总得要人服侍啊!真让外头的人来,夫人还不放心。”怪不得上次培菊那么防备我,原来担心我和她抢君闻书。我不觉有点儿好笑,什么时候我居然成为人家的情敌了!

  引兰的小嘴叽里呱啦的,听得我笑了,“行了,我的好妹妹,姐姐的为人你不是不清楚,真有那想法,也不至于到现在了。培菊要愿意,我立刻让出来都行,只要能放我出府。”

  引兰沉默了,“姐姐,听荷说得没错,你和我们不一样,有主见。可是姐姐,这出府哪是那么容易的。咱们当时都是走投无路才进来的,再出去,总得有个能依靠的人,要不怎么办?一个女人不成事。”我也沉默了,我不在乎有没有可依靠的人,自己一样能生活,我现在是想怎么能出府。

  正寻思着,就看见了临松轩前的松树。这个鬼地方,每次来都没好事,这次呢?引兰去回了君夫人,便引我进去。
  我垂头走进去,“给夫人见礼。”
  没有声音,我感到有冰冷的目光盯着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今天,又是为什么?
  “你们都下去吧。”君夫人冷冷地说。
  培菊和引兰答应了,一会儿,就听到关门的声音。我不敢动,只觉得危险又要来了。屋里一片寂静,我感到她在打量我。突然,她冷冷喝道:“还不跪下!”
  又怎么了?我不出声,只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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