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第52/84页


  君闻书明显不相信,“那他为何要说是你问路时撞见的?”
  “这个……少爷,奴婢委实不知,也许杨少爷担心我被家法处置吧。”
  “他担心你!他为什么要担心你?”君闻书有些质问的口气。
  “少爷,这个……你还是去问杨少爷吧,我确实不知。”
  君闻书突然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我第一次感觉到,这是一个男人的目光。他冷峻地说:“他有没有把你……”
  “少爷!”我正色道,“真是那样,我敢回来吗?”君闻书的脸色稍微柔和了些,挥了挥手,我便下去了。
  我不得不认真地考虑一下我的处境――君夫人不想我待在君闻书身旁,我也希望能够脱离奴籍,但如何面对君闻书,我却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要和君闻书发生感情,他离我很远,远到我觉得和我永不相干的程度。现在,突然发现君闻书对我的感情,我也有点儿不知如何应对。

  君闻书十六岁了。十六岁在宋朝已经成年了,但他的世界主要是在书里,我总觉得,他对于外面的世界是逃避,也不想参与。可能他的世界中只出现过我这一个女人,所以对我产生了感情。如果再出现个什么人,也许他就会移情别恋了。我的身份我很清楚――一个奴婢,指望着高攀少爷,别说君夫人不肯,我也是要笑的――给人做妾,岂是我的作派?想都不要想。我这样一个人,会去给人做妾?好比昆仑山上产不了荷花。

  君闻书说自己富贵命薄,虽然有些过,却是实情。君家简单几口人,却暗藏着多少玄机。幸福,到底什么才是幸福?每个人对幸福都有自己的定义,杨骋风不理解我,我又何尝理解君闻书?谁也不属于谁,我们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谁也不比谁更好。

  我想鼓动君闻书出去走走,这么大的人了,不见识一下社会也不行。虽然他说将来不想继承君家,但这不是他说了算的。躲进书房变成书生,我不知道这是君闻书真实的爱好,还是逃避的办法。如果是后者,还是早日戳穿的好,省得到时候现实残酷得令人崩溃。君闻书这棵幼苗儿,还是得经历风雨,才能成人。

  我胡乱地想着,又想到了萧靖江。荸荠比君闻书好点儿,倒是个知道稼穑艰辛的。只是,他少了一种男儿应有的气魄。我希望他宽阔点儿,无论对人还是对书。他现在在衙门做事,他的庶母应该对他好些了吧?想来他也不会觉得那么逼仄了。想到初二之约我就心痛,不知道以后还有多少机会能见到他。荸荠……

  我提笔给他写信,写一张,撕一张。他那天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是因为我华丽的衣服、华丽的马车,他觉得我骗了他?他那么小心眼儿,也不想想我都跑出来了,若非不得已,我又怎么会回去。再说君家如果追来了,也肯定是抓我回去。算了,不怪他了,换作我也会这样想吧。我突然想到一句话:情人眼里容不得沙子。也许,是情人?我又有点儿甜蜜地笑了。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愿意娶你。而你愿意嫁的,可能仅仅几个人而已。在这几个人当中,我不会要和我最悬殊的,因为我无法理解他的思想。我也不想要四处飘荡的人,我觉得那是没有保障的爱情。走了两世,累了。有个杠子头给我枕着,就挺好。我要朴实的,能让我安心的。嘿嘿,我的荸荠。

  我在纸上点了好多墨点点,还是不知道该写什么,索性就画起荸荠来。荸荠,有点儿像马蹄,有点儿丑――真像荸荠啊,萧靖江就是一个荸荠。他不怎么笑,我便在画的荸荠上添了两只小眼睛,和一张咧开了的嘴。这样就更像了,我自己也笑了。

  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沟通第一。不过我委婉了些,没提起杨骋风,只说到卖身对券。说君家既找来了,又许诺不打我,我便回来了,想办法混个正经出身再出府。而且我特地说,当时之所以不和他多说,是觉得我毕竟是逃出来的,和他太亲近了不好。

  我提笔写了几页,想了想,又扔了。谁知道我将来能不能出府,这样写或许给了他希望,倒不太好了。他是个心重的,万一真信了,可别耽误他。
  我写写画画的,看见侍槐过来对君闻书小声说着什么,他便出去了。什么事?我疑惑地看着他,却不知道,琅声苑要有变化了。
  君闻书去了好半天才回来,脸色更阴沉了,侍槐也小心翼翼地站着。依据我的经验,他十有八九又是去了临松轩。君家一家人真是奇怪,儿子不愿去见父母,与姐姐互相提防。难得生在一家里,何苦来?

  我仍旧低着头,琢磨我的信。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谁都看得出来君闻书脸色不好,都不敢说话。饭后,他突然说要自己坐会儿,打发我们回去休息。我们互相看看,侍槐对我们使眼色,我们便都走了。

  第二天我照常到书房,发现桌上还摆着我的那些信。我吓了一跳,昨晚本来想吃了饭一块儿带回去的,还没等进来拿信,君闻书就把我们都给赶出去了。信就撂在桌子上,没事吧?

  君闻书往书房一坐,我就心虚地赶快跑去收拾他的屋子。待我收拾完回来,他仍然那样坐着。
  “司杏,你是不是很不愿意待在书房?”他头都不歪一下,就那么盯着窗子,淡淡地说。
  “少爷何出此言?”
  他不言语了,我站了一会儿,刚走到书库门口,听他说道:“这世界真是无奈,为什么想干什么都干不了?”
  我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他仍坐着不动,就像雕塑一样,没有表情。
  “少爷……莫非有什么事?”
  好半天,君闻书轻轻地叹息,却像是从地底下传来的,“我娘说,要我去收一家布店。”
  想了想,我才小心翼翼地说:“少爷,这是好事啊。”
  “好事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许对君闻书来说,去经营一家布店确实情非所愿。我想宽慰他,“少爷,你也不必这样。其实,不像你想的那样。布店也很有意思,和你读书不冲突的。”

  他把脸转过来,“我不想去收,我不懂,也不……敢。”
  “不懂怕什么,少爷,有老爷教你呀。”
  他脸上出现一抹讥诮,“他!他教我什么?我用他教?”
  我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人家的家事,我一个下人,毕竟不是他的朋友,论规矩不能刨根问底。所以我仍只是站着。
  “我不想收,可是,我是君家的儿子。”
  一家布店,有这么复杂吗?他现在不管,将来也不管吗?早晚的事儿,至于搞得这么复杂吗!我心中疑惑,却不敢多言。
  他也不说话了,抽出一支毛笔,在纸上涂了起来。我便也回到工作台去了。我悄悄地把信放在桌上的一堆书纸里,顺手翻看昨天书肆送来的新书,准备进行归类。有时候,我也偷偷地瞄他,见他依旧拿着笔不知在画什么。这一次,我正瞧着,他突然也转过头来,看个正着,吓得我赶紧扭头。

  “司杏,你过来。”他平静地说。我放下书,离他有一尺远。
  他又不吭声了,半晌才幽幽地说:“大户人家有他的难处,你的那位朋友,其实比我有福。”我不敢说话,不知他想说什么。
  他停了停,手上的毛笔仍然在画着,似乎来来往往地总在写一个“水”字。他抬起头,见我在瞧纸,却是一笑,“水是这世上至柔至刚之物,只可惜……”他又黯淡下去,“水无法选择流的地势。”

  “司杏,”他突然一振,“你帮帮我吧。”
  我吃惊地看着他,他却仍盯着纸,“我是君家的儿子,没有别的选择。我不在乎君家有多兴旺,但也不能看着它败了。所以,无论我愿不愿意,我都要继承它。而且,一定要成功。”

  这么严重?他爹都不行的话,他能做什么?一个书斋里的书生。
  我觉得需要表个态,于是我说:“奴婢愚笨,不知少爷需要司杏做什么,请尽管吩咐。”
  君闻书停住笔,用大拇指抵着笔头,用力拨弄了好半天,却轻轻地说:“我们一起去接管那布店可好?有你做伴帮我,我心里就安稳些。”
  我转了转念头,参与宋代布店的经营,倒勾起了我的职业好奇心――再怎么说,前世我也是职业女性,而且是要强的职业女性,我不犯怵帮他这档子事,只是我一个下人参与这样的事,未免轻狂了些。传出去,别说外面怎么说,就是君府,焉能落个好!君闻书那爹妈又怎可能允许!我本已属于“罪恶深重”之人,最后别惹火烧身。

  主意未定,我便不语。君闻书却看着我,言辞恳切地叫了声:“司杏……”
  我笑了,“少爷别急。承少爷看得起,不嫌司杏愚笨。少爷于司杏有恩,司杏不敢不报。只是少爷,司杏不明白,这事缘何要我来掺和?司杏又不懂。老爷夫人都是少爷的至亲,又对店里的生意更熟,少爷想让司杏做什么?”

  君闻书摇头,“我爹我不指望他,否则也不必接这店了。我娘呢,却是指望不上,她只是家里行,外头的事没什么主见。我也无人可依了。你嘛,虽然现在也不懂,但你若想学,必能想出办法来――这书库便是例子。”

  “少爷,这事儿与书库不同,书库是只要有条理地管理,其他的便好办了。做生意,里面的道道却是不少。”我插话。
  “现今也不管什么同不同了,我也不会,我们便像读书那般慢慢学来。我想,总会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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